打聽完了那一係列消息,秦素便也丟開了手,該做什麽還做什麽。而在接下來了近半個月間,薛二郎倒也時常與她見麵,並不因前事而與她生份。隻是,每每秦素與他會麵,旁邊總會多出一個薛允衍。

這位薛大郎雖然外表看來不苟言笑,可誰想卻是個不世出的博戲高手,不隻是弈棋手段高明,常常能壓下薛允衡一個頭,旁的如六博、五木、樗蒲、擊壤、投壺、射覆等等,便沒有他不精通不擅長的,每回都是以一人之力雙殺秦素與薛允衡聯手。

後來有一天,薛允衡對秦素笑言:“薛氏六房合居,子弟眾多,我們下頭還有許多弟弟妹妹,長兄皆甚愛之,也時常與他們玩耍,這身本事也是自幼便練就的,便連我,也是被那些小的每天煩著,才學會了這些。”

那一刻,秦素才終於相信了那句話——好女莫如薛家娘。

薛家兩個年長的郎君對待弟妹們的態度,果然是寵愛無比,讓人羨甚。而薛氏教養子弟的態度,也果然與普通士族有異,也難怪能養出薛允衡這麽個怪胎來。而自聽了薛允衡所言,秦素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愛財如命的薛允衡,在薛允衍的麵前從不押半分銀子的賭注。

想來他是輸得太多,已經輸出經驗來了,自是知曉,有薛大郎在場,一應博戲都不可能贏得過他去。

便在這閑散逍遙中,日子漫漫而過,芒種過後,尚未至夏至,青州的天氣已是頗為悶熱。秦素在九霄宮的靜修過去了接近一半兒,而在夏至前的數日,薛氏兄弟也終是離開了青州。

他們離開那個清晨,秦素特意跑去送行。

那一日正是個雨天,楊柳堆煙,翠幕重重,九浮山下的官道上氤氳著南方的雨霧,薛氏車馬便停在道旁。

或許是提前清過了路,此時官道上遝無人跡,便連避暑遊山的士子也沒見半個。

秦素執著一柄青布傘,令阿忍奉上了兩壇泡菜、兩壇醃魚並鹹蛋、酸棗等物,權作送給薛氏兄弟的路儀。

守製期間,她能送出來的東西也有限,更何況還要避嫌。

沒見薛允衍已經不再允許薛允衡與她單獨見麵了麽?

秦素不免小人之心,將薛允衍又想得陰險了幾分。

其實,她這回倒真是冤枉了薛大郎了。

薛大郎防來防去,防的都隻有一個人——薛允衡。

自上回薛允衡失言之後,薛允衍便已經很清晰地知曉了秦素的態度,也更徹底地看清了秦素其人。

聰狡自私、利益至上、見機極快……

坦白說,他並不介意有這樣一個娣婦。

薛允衡為人太過正直,如果他的身邊能多一個聰明的妾,想必也能影響著他少碰點釘子。

可現在的問題是,秦素並不願意嫁入薛家。

自然,以薛氏之門第,想要強納一個秦氏女為妾,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但薛允衍卻知道,如果他真這樣做了,薛允衡隻怕會更不開心。

赤誠君子,便須以赤誠待之。薛允衍自己雖然不是君子,卻很明白君子相處之道。

再者說,他也不屑於在這種事情上使手段。

所以,他隻能從自家弟弟身上入手。

身為兄長,他所能做的,便是做了那擾人清夢的不速之客,阻止薛允衡一頭撞進這根本無解的情網裏,

此夢非好夢,薛允衍唯願他家二弟早日清醒。

薛大郎的滿腔苦衷,秦素自是半點不知的。

將東西交給阿堵收好後,她便小步小步地挪到了薛允衍的車前,麵上早便換過一副誠摯而純善的笑臉,柔聲細語地道:“大郎君這一路北上,阿素唯願郎君事事順意。另外……”她說到這裏語聲漸低,麵上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細聲道:“我這裏尚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我是否可以……”

“可以。”薛允衍簡短地道,直接便截斷了秦素未盡之語。

秦素張著嘴看著他,一臉被噎住的表情。

這人都還沒聽完她的話,怎麽就答應下來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張大眼睛看著眼前那張淡靜而疏拓的臉,秦素好一會後方才醒過神來,輕聲道:“大郎君知道不知道……”

“吾自是知曉。”薛允衍淡聲地道,第二次打斷了秦素的話。

秦素又是一臉被噎住的表情。

隨後,她又第三次挑起了話頭:“既然郎君都知道了,那個,其實我……”

“拿來吧。”薛允衍毫不留情地第三次打斷了秦素的話,同時伸出了一隻手,修長的手掌朝上,帶著種說不出地篤定與從容。

秦素險些沒被活活噎死。

她隻是想要說句整話而已,怎麽在薛大這裏,這點兒願望就這麽難以達成呢?

薛允衍此時卻是眉眼淡遠,甚至都不曾去看秦素。

不知怎麽,秦素忽然就覺得心頭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人太聰明了,就是這點不好,怪不得薛二總要和他吵,鐵公雞這種雞,真是最討厭了。

恨恨地自袖中抽出一頁紙來,再用力一巴掌將紙拍在了薛允衍的手裏,秦素咬著牙根兒地道:“大郎君,我要給你一句忠告。人太聰明了真的不大好,你其實完全可以試著裝笨一點的。”

乍著膽子說完了這句話,秦素便飛快遁走了。

薛允衍接紙在手,一臉哭笑不得。

那種突然多了個薛二妹的感覺,簡直是……古怪。

秦素可管不了那麽多,離開了滿身冷氣的鐵麵郎君,她便一溜煙地跑去了薛允衡的車前。

這般看來,還是薛二更可愛一點,也更能讓人覺得溫暖。

“嘖嘖,你這算是落荒而逃了罷。”薛允衡挑剔地看著車廂裏秦素送的那點寒酸路儀,又看了看薛允衍的方向,半邊眉毛挑得老高:“你求他的事情,他應允了?”

秦素黑著臉點了點頭。

這一個兩個的都快成精了,她身邊怎麽就沒個笨點的人來讓她有點成就感呢?

真是惆悵死了。

見了她那張黑臉,薛允衡的麵上便有了笑意,左右張了張,便招手將她喚到了跟前,壓著嗓子輕聲道:“範氏那裏,你就不必擔心了。夏至之後、最遲小暑,此局即可解,你……少安毋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