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秦素的話,周嫗的麵上卻並無太多的驚訝。

此刻的她又恢複了往日的沉著,點頭道:“我知道女郎的本事很大,如果女郎想要做些什麽,也一定能成功。不過,阿昌那邊的安排,我還是不會叫他撤下去的。那三間艙房,我叫阿昌一直留著。總歸那米鋪送米的漕船每隔上一段日子便有一艘。就算一直用不著,也算是給女郎留了條後路。若是最後實在沒法子了,您便來尋我,我會把女郎帶出府去的。府裏的好些事我都能說上話,這點事情並難不倒我。”

如果說,之前的秦素還是處在一種震驚與疑惑之中,那麽,聽了周嫗的這番話,她的心裏,終究生出了幾分真切的感激。

或許,周嫗隻是從秦素的身上看到了阿歡的影子,所以想要借助這樣的行動,來彌補當年的遺憾。

可秦素並不在乎。

一個不相幹的老嫗也敢於讓秦素逃走,這越反襯出了秦府的涼薄。而這涼薄,已經再也不會令秦素傷懷了。

或許前世她是為此傷心過的,但這一世,絕無可能。

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隻待一個合適的契機。不過,周嫗這裏倒是必須有個好些去處的。就衝她在這緊要關頭還能想到給秦素安排後路,這份人情秦素就該記住。

許是將心底裏多年的瘡痛和盤托出,離開時,周嫗的神情顯得輕鬆了許多。

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崖壁的轉角,秦素仍舊回到了觀景台,在那裏站了很久。

眼前飛瀑如白練,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她的冪籬很快便被洇濕了,衣裙上也濺了好些水漬。

然秦素的心底卻是一片安靜。

紋枰已布、棋子排開,如今的她,還要再等幾個人,而等那幾個人來到之後,她便可以在秦府這塊棋盤上收官了。

秦素彎唇笑了笑,拂了拂裙擺,方才轉身喚來了阿忍與阿臻,往離境山房而去。

此時已是午後,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那撲麵而來的山風熱烘烘地,幾乎能將人蒸熟,所幸山道上的樹木很多,倒還不至於太曬。

秦素的衣裙本就有些潮,此刻被熱風一吹,隻覺得渾身又是汗又是黏,恨不能馬上就回房沐浴一通才好,因此,在回去的路上,她不由自主便走得飛快,倒是惹得阿忍與阿臻也緊趕慢趕起來。

主仆三人悶聲行路,很快轉上了那條長著桃樹的山道,正待繼續前行,忽見前方行來數人,卻是一群男子。

秦素隨意地舉眸掃了一眼,不想,這一眼掃罷,她整個人便僵住了。

那個瞬間,拂麵而來的風裏就像夾著火苗,直燒得秦素腦子裏“嗡嗡”作響。

這群男子共有六人,其中最打眼的,莫過於一個穿白衣的美郎君,而走在他身旁那個穿灰袍的郎君,眉眼淡靜空遠,渾身的氣勢猶勝前者,此外,還有一個瞪著大眼、穿青色勁裝的男子,也挺引人注目的。

實在是不引人注目也不行啊。

任是誰曾經被人稱作“鳥”,那就不可能不被人記住。

巧的是,在秦素的記憶裏,還真有這麽一隻“鳥”,她想忘也忘不了。

何鷹。

秦素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更不會忘記這個人。

而此刻,這個人,正與她相向而行。

如果來者隻有何鷹一人,秦素也不會如此失態。可要命的是,除了何鷹之外,還有兩個人也是秦素的熟人。

白衣薛二郎、鐵麵薛大郎,這兄弟兩個,居然同時出現在了九浮山。

刹時間,秦素隻覺滿嘴苦,那身上才被熱風吹幹了的汗,又再度浸濕了後背。

九浮山這麽大,山道不隻一條,可偏偏地,這兄弟二人帶著何鷹,卻出現在了這條山道上。

秦素突然想要捶胸。

她最近怎麽這麽倒黴?

這條路是不是跟她有仇?

前幾日才在這裏被範孝武攔過,如今倒好,居然和薛家人走了個對臉兒。

即便明知對方並不一定能認出自己,可秦素還是覺得後心涼。

且不說薛允衍,隻說何鷹與薛允衡二人,那可都是直接與秦素照過麵的。雖說這兩人都沒見過秦素的長相,但秦素也不能保證他們就認不出她來。

她可不可以現在就轉身跑開?

秦素此刻實是萬分後悔。

早知道就從觀景台旁邊的樹林小徑走了,如今倒好,正應了狹路相逢那句話。

腦子裏飛快地思忖著,秦素很快便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

讓道兒。

給她八個膽子她也不想惹這幾位。

當然,事實上她不僅惹了他們,還是大大地惹了,沒準兒已經把人家給惹毛了。

但是,怎麽說呢,腳底抹油也是一種明智的選擇,再者說她又不是故意的……呃,這話好似也不對,她其實就是故意的。

不過,就算是故意的,她也是有計劃的不是麽?

在秦素的計劃裏,現在還遠不是與薛大薛二攤牌的時候,怎樣也要等到她把秦家這堆爛事解決之後,她才能有底氣也有餘暇,和這二郎君麵對麵地談。

心中如此想著,秦素便幹脆停下了腳步,同時給阿忍打了個手勢。

阿忍會意,與阿臻雙雙擋在秦素身前,主仆三人便避去了道旁,秦素垂攏袖,單從外表看,真真是一副溫良恭儉的士女模樣。

薛允衍與薛允衡好像根本沒注意到秦素一行,兄弟二人大袖飄飄地走了過來。

秦素垂頭盯著腳麵兒,眼角的餘光則瞥見,一雙皂靴已然經過了她們的身前,隨後是一雙玄色遊山履,再然後是一雙素白遊山履……

**,太**了!

秦素忍不住對著那白履腹誹。

爬個山也要穿這麽雪白的履,也不怕山道上灰大給弄髒了,薛允衡這廝簡直**入骨。

想象著這家夥一身白衣的樣子,秦素又覺得,她惹一惹薛二郎也是該當的,這人前世可沒少在朝堂上罵她。

眼見得那雙白履將將就要行過她的眼前,可忽然地,那雙履卻停住了。

秦素的心也一下子揪緊了。

蒼天啊,這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薛二這廝停下來又要做什麽?難不成是見她秦素美貌過人,特來求問姓名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