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抬起頭來看了秦素一眼。她的嘴唇很蒼白,語聲也在微微發顫:“那兩種毒藥,便是讓郎君吐血的藥麽?”

秦素凝視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是的。這兩種藥若是分開來看,都是普通的藥材,可若是合在一處,便可致人吐血,若是藥量加重,更可令人病重身亡。”

阿葵的身子震了震。

“會……會死麽?”她有些不敢置信,嘴唇顫抖得厲害。

“是,會死。”秦素毫不猶豫地說道,眸色寒涼:“我便不與你細說這兩味藥材的配伍效用了,你隻消知道,這兩袋東西是從西樓搜出來的,至於藏東西的地方,便在你住著的那間耳房,被人很小心地藏在了榻尾的夾縫裏,阿臻她們也是費了些手腳才搜出來的。如今,這東西既然在我這裏,則你在秦家犯下的過錯,也是小過,並非謀害郎君的大罪。想要嫁禍予你的人也不曾得逞。”

說到這裏,她輕輕一頓,複又漫聲續道:“隻是你當知曉,這嫁禍予你之人,與派你去西雪亭傳話之人,應當是同一個人。而那個人是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阿葵呆呆地看著秦素。

她像是有點聽不懂秦素的話,又像是根本就沒聽見秦素在說什麽,就這樣呆呆地看著秦素,半晌無語。

其實,阿葵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可能。

在見到布囊的第一刻,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知道了答案。

可是,真叫她那樣去想,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那些春風拂麵的午後,耳畔響起的溫柔語聲;也舍不得那隻溫暖幹淨的手,貼在她的手背上,細心地教著她投壺。

她舍不下回憶裏的那些美好,所以,她寧可親耳去聽秦素給出的答案。

而現在,她終於聽見了。

那些隱秘而甜蜜的幻想,就如同一個透明的氣泡,被那寥寥數語、被無情的現實,一舉擊破。

阿葵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臉色在那一刻灰敗得如同死人,眉心深蹙,似痛徹心扉。

然而,這神情也隻在數息間便消失了。

當她重新張開雙眼時,她的神情已是複如當初,正是秦素最熟悉的大使女的模樣,冷靜、沉穩、安然。

“我明白了,女郎。”阿葵輕聲地道。她的聲音還在微微發抖,麵色卻是前所未有地平和,“其實,在我醒來的那幾個時辰,我已經把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所以,我已經明白了,女郎。”

說到這裏,她驀地以手支榻起了身,由坐姿換為跪姿,肅容道:“阿葵在此謝過女郎救命之恩,也謝過女郎……點醒之恩。從今往後,阿葵的命便是女郎的了,不管女郎要做什麽,阿葵都會聽女郎的指派,絕無二心!”

重重地在榻上磕了三個響頭,阿葵抬頭看向秦素,一字一頓地道:“此生此世,阿葵唯認女郎為主,永不言悔!”

秦素麵色淡然地看著她。

阿葵的效死誓言,有些出人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如果知道秦素都從其他幾人房裏都搜出了什麽,阿葵對秦素的感激之情,隻怕就要降上好些。這兩隻布囊不過是次之又次的證物罷了,真正要命的物件兒,秦素已經全部毀去了。

當然,這些事情,秦素是不可能告訴阿葵的。

畢竟忠仆難得,即便是死過一回的,那也忠仆不是麽?

秦素的心頭不可避免地覺出了一絲得意。

誠然,阿葵已然是個“死人”,就算秦素給她一個新的身份,也不能在明麵兒上用她。而阿葵最大的本事其實是在內宅,那些細微處的勾當與心思,她比誰都有數。若把她放在外頭,隻怕她連阿臻這個大榛子的一半兒都比不過。

不過,到底忠仆難得,萬一有用得上的地方,秦素相信,阿葵會以性命回報於她的。

收攏人心也是花力氣的,秦素以為,她這回沒白廢力氣,至少得回了一個全心全意效忠於她的阿葵。

按下心頭浮起的心緒,秦素舉袖輕拂發鬢,向阿葵柔柔一笑,態度極是溫和:“你既有這個心,我自不忍拂之。你且先起來,我正有話問你。”

阿葵依言直起了身,卻仍舊保持著跪姿,恭聲道:“聽憑女郎吩咐。”

秦素也不去勉強她,略停了一停,便問:“你昏睡了好些日子,全是因為中了一種很厲害的毒。我現在就想問問你,在事發的那一日,你吃喝過些什麽?有沒有發生過比較特別的、讓你在意的事情?”

“有的,女郎。”阿葵說道,神情一派沉靜:“便在事發前一日的晚上,郎君賞了我一碗很好喝的甜湯,喝過甜湯後,那個晚上我便睡得極沉,第二天還是被阿義在窗外喚醒的。接下來的那個白天,我也一直有點暈暈的,不過我並沒當回事,隻以為是晚上貪涼傷了風。”

秦素安靜地聽著,擱在膝上的手指輕撫著衣擺。

不必說,這碗湯定有問題。

此時便聽阿葵又道:“我記得,事發當天用罷午食後,郎君……三郎君便命我去西雪亭借書,我去了西雪亭之後,跟著那個守門小廝進了正房,到了正房我就開始迷糊起來了。現在想想,我隻記得正房裏的熏香特別地濃,我一聞到那個味道,頭就暈得厲害。”

秦素蹙著眉尖,麵色沉凝。

西雪亭與秋暖齋的迷香,阿忍都收集了起來,這兩種香其實是一種,兼具助“性”與致人昏迷的效用,卻並無致人死地的藥效,否則,秦彥直與阿智也不會活蹦亂跳地跑去秋暖齋了。

“你的意思是說,那碗甜湯有問題,而後來的熏香,才是最終讓你暈厥的關鍵?”秦素問道。

“是的,女郎。”阿葵說道,“原本還隻是有點頭暈,聞了那個香味之後,人就迷糊起來了。”

原來如此。

秦素沉吟地望著腳下的磚地,眉心微微蹙起。

那位唐國武人在解毒時曾說過,阿葵中的毒藥頗為刁鑽,很像是兩種以上的毒配合起來用的,此刻聽了阿葵之語,便印證了這個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