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正下著雪,所以牛車走得並不快,阿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暗地裏估摸著,天黑前應該能趕回青州。

按理說,青州城中也有筆墨鋪子,裏頭的東西雖不說多好,卻也齊備。不過,自上回遭賊偷了幾塊墨後,秦彥昭便對墨錠有了種極度的渴盼,似是要將上回丟掉的東西補回來一般,三不五時地便命阿承去平城最大的積古齋買墨錠、硯台等物,越名貴越好。

這對阿承來說自是好事,他正好有理由時常往阿昌的鋪子裏跑,順便買些蒸餅、熱糕之類的帶回去,旁人也不會起疑。

未初三刻,阿承自積古齋出來時,手中卻是空無一物。

今日積古齋盤賬,大掌櫃的去東家宅子裏交賬去了,店中名貴的筆墨都被鎖著,由大掌櫃的親手管著鑰匙,他人不在,阿承自是也隻能空手而回。

由積古齋去阿昌開的“昌興米鋪”有一條近路,阿承便也沒乘車,隻叫馭夫在原地等著,便步行往米鋪而去。

走在寬寬的石板路上,阿承隻覺得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古怪,落地不化,跟粉末子似的,撲在身上也不怎麽化。

他將鬥笠往旁推了推,一麵便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著。

這條路便是蕭府所在地,昌興米鋪便在離這條路兩個路口的長興街上。

阿承略略放慢了腳步,眼角的餘光攏在蕭家的大門處,驀地微微一頓。

蕭家的大門居然在此時打開了,有幾個仆役從旁邊的小角門裏走了出來,跑到大門處彎著腰卸門檻,看情形,應該是有車輛進來或出去。

阿承的腳步漸漸放慢了下來,瞥眼卻見路旁聚著幾個閑漢,攏著袖子在那裏看熱鬧。

大戶人家的事情總是能吸引小民的視線,蕭氏在江陽郡也算望族,一舉一動自是引人注意。

阿承見狀,索性便也往那群閑漢的方向湊了湊,一麵便豎著耳朵,試圖聽清蕭家仆役在說什麽。

可惜那幾個仆役隻悶頭折門檻,半句話不說,不一時門檻卸好了,他們便又垂著腦袋守在門邊,不知在等什麽人。

阿承直等了好一會,方才聽見了一陣馬蹄聲響,旋即便見兩匹毛色油亮的高頭大馬從門裏小跑著出來,旁邊有兩個馬夫模樣的人在控著韁繩,再過了一會,又有五、六名健仆合力推出了一輛很精致的馬車,眾人一起將馬套上車子,隨後又是一小隊侍衛騎馬奔了出來。

阿承頭一回瞧見這種場麵,隻覺得蕭家的排場真是不小,倒也瞧得津津有味。

那些侍衛出來之後,很快便注意到了聚在一旁看熱鬧的這群閑漢。侍衛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見狀,雙眉一豎,麵上劃過了一絲明顯的戾氣。

他驀地提韁縱馬,向著阿承等人直衝了過來,同時“嗆啷”一聲拔劍出鞘,以劍為指,斷喝道:“爾等,還不散開!”

他的來勢極其凶猛,更兼他手上還拿著把明晃晃的劍,那些閑漢哪裏還敢再看,“呼啦”一聲便四散而去。

阿承也隻得隨著人流往旁邊退走,腳步卻略略放慢了一些,耳聽得身後傳來了輕細的腳步聲響,隨後便聽見一個有些年紀的婦人聲音響了起來,應該是在吩咐那馭夫,道:“去秦府。”

此三字一出,阿承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那婦人似是個管事嫗,說話很有分量。馭夫聽了她的話馬上便應了一聲。那管事嫗的語聲停了停,便又重新響了起來,仍舊是在吩咐仆役幹活:

“你們幾個將東西護好,這可是要贈予秦氏族學夫子的貴重之物,便是缺了一個角,你們也賠不起。”她頤指氣使地說著,語聲赫赫,那幾個仆役喏喏連聲,而阿承卻是大吃了一驚。

秦府?族學?

這還真就是往他們秦家去的。

說起來,蕭氏與秦氏本來很是交好,隻是後來秦氏闔族守孝,而蕭家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從此便沒再登過門,兩下裏便有些疏遠了。

可是,今日蕭家的人卻要往秦家去,且還提到要給秦家族學的夫子送禮,這倒真是頗叫人費思量的。

阿承攏手往前走著,耳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卻是方才喝退他們的那個侍衛在往回走,另還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道:“老大,夫人出來了。”

原來是蕭夫人。

阿承心中有了數。

想想也是,如果是蕭家郎君出門,跟車的怎麽可能會是管事嫗?還有那輛馬車也著實精致小巧,確實是女眷坐的車子。

想到這裏,阿承便又皺起了眉。

蕭夫人親自拜訪秦家,給秦家族學的夫子送禮,這話怎麽聽怎麽古怪。

阿承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了。

此時的他真恨不能停下來好生地聽個仔細,可惜卻是不能,他隻能盡可能不露痕跡地放慢腳步往前走,一麵豎著耳朵聽身後的動靜。

那管事嫗耍完了那通威風,便沒再說過整句的話。阿承的耳朵向來很尖,他隱約聽見身後似是傳來了女子低柔的語聲,那女子每說一小段話,管事嫗便要響亮地應一句“是,夫人。”

很顯然,那個語聲低柔的女子便是蕭夫人,而那個管事嫗則正在聽她的吩咐。

蕭夫人也不知向管事嫗說了些什麽,直說了好一會,阿承此時已然快要轉過街口,直急得鼻頭冒汗。

便在卻此時,他的身後忽又傳來了那管事嫗的聲音,隻聽她說道:“夫人何必擔憂?您主動登門便是最大的誠意,蕭家子弟去秦家附學,那可是秦家的榮耀,秦太夫人定然會很歡喜地便應下的。”

她這話說得很有些洋洋自得,語聲也並不低,至少阿承是聽得個一清二楚。不過,卻也隻聽到了這一句而已。

管事嫗話聲方落,蕭夫人便低聲地說了句什麽,像是喝止了她,隨後便再無聲息了。而阿承這一刻也已轉過了拐角,身後的動靜再也聽不見。好在此處也遠離了那隊侍衛的視線,於是他便幹脆停下了腳步,假裝撣雪整理衣裳,立在巷口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