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此地,阿烈的樣子終於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有兩個路過的小宮女此時就頗為好奇,便躲在廊邊指指點點,悄聲地議論。

“哎呀,那位郎君怎麽蒙著臉?好生奇怪啊。”說這話是一個穿紅衫的小宮女,生得圓臉彎眉,精致可愛。

另一個穿綠裙、樣貌娟秀的宮女便道:“噓,你可輕聲些罷。吳先生可是謀臣呢,你可莫要拿手亂指。”

紅衣宮女縮了縮手,便輕聲問:“謀臣是很大的官麽?還有,他……吳先生,為何要蒙著臉呢?”

綠裙宮女左右看了看,方壓低聲音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吳先生的臉上有傷呢,為怕嚇著人,這才蒙著臉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紅衣小宮女恍然大悟,旋即便同情地歎了口氣:“吳先生好可憐的。”

綠裙宮女扯扯她的衣袖,輕語道:“別管這些了,快些去催茶,客人正等著哩。”

那紅衣宮女彎了大眼睛一笑,二人便你拉我扯地跑遠了,阿烈此時便停下了步子,看向了一旁的藍衣小廝。

“阿飛,來客是什麽人?”他問道。看起來,方才小宮女們的對話他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阿飛湊上前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複又退開。

阿烈的眉眼間便浮起了一絲譏意,嗤笑道:“我還當是誰,原來是她,當真是……不之客。”

他的鼻腔裏冒出了一聲冷哼,拂了拂衣袖,便與阿飛一前一後,慢慢地轉出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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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自遠方來,卻並不一定總能使人“樂乎”,而這類客人,通常便有個統一的名稱——不之客。

便如此時,看著手上鈐了海棠朱印的花箋,秦素多少有種“不之客登門”的感覺。

“舅母要來見我?”她抬眸看向一旁侍立的李嫗,眉尖微微攏起,“這是舅母派人送來的名帖?”

“正是的呢,女郎。”李嫗喜孜孜地說道,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鍾夫人……不,舅太太說,她明日午後過來,要與女郎敘敘話。”

看起來,對於鍾景仁之妻劉氏能夠撥冗前來作客,身為秦素身邊管事嫗的李嫗,那是十分之歡迎的。

秦素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將帖子交給了一旁的阿葵,緩聲道:“我知曉了,勞煩嫗提前安排下去,明日勿要怠慢了鍾舅母。”

劉氏乃是鍾景仁的正妻,縱然她與秦素根本沒半分血緣關係,一聲“舅母”秦素還是必須要叫的。如今舅母親自下帖,秦素身為晚輩,豈有拒絕的道理?

打走了李嫗,秦素便將其餘人都遣了出去,單留下阿葵說話。

自進入白雲觀後,秦素在明麵上幾乎是足不出戶,一應外出事宜便全在阿葵與李嫗的身上。又因李嫗與秦家的姻親不熟,所以,阿葵便成了來往於親眷府邸的常客,逢著年節,也常常替秦素過府請安。

即便身在上京,秦素卻也沒忘了自己的名聲大事,前世她深受名聲所累,著實吃了點苦頭,這一世便權當演戲,總要演出一個好名聲來才行。

“舅母怎麽突然想見我?你可有什麽眉目?”秦素揀起大瓷碟中的果點嚐了一口,蹙著眉心又擱下了,眼風往阿葵的身上掠了掠:“我與舅母許久未見了,也不知她要與我說什麽?”

阿葵覷著她的臉色,心裏不自覺地打起了鼓,思忖良久,方才斟酌著詞句道:“我猜著,舅太太這回過來,應該是想念女郎吧。再過兩日便是冬至,可能舅太太是來贈節禮的吧。”

贈節禮?

秦素淡淡一笑,垂眸專心地打量自己的手指甲。

別的她不知道,劉氏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卻是再清楚不過。

這麽精明的一個人,此時又正逢著鍾家丟了秦家的一樁大營生,劉氏此時正該焦頭爛額才能,怎麽可能有閑情跑來給秦素送節禮?

秦素早便聽聞,自丟了壺關窯之後,太夫人對鍾氏的態度已經很冷淡了,更別提遠在上京的鍾家。鍾景仁原本是要親自回青州請罪的,卻因為病得太重而一直沒能成行。

劉氏這時候跑來秦素這裏探望,若說沒有抱著什麽目的,秦素絕不會信。

閑閑地抬了眸,秦素往阿葵的方向瞥了一眼,複又下了眼睛,唇角卻彎了起來。

在有些事情上,阿葵確實頗有天份。

阿葵此時自不知自家女郎的心思,她低著頭想了一會,終是壯著膽子道:“女郎,我這裏還有……還有個猜想,也不知對不對?”

“哦?”秦素饒有興致地抬頭看她,笑道:“你有什麽猜想?說來聽聽。”

阿葵咽了口唾沫,不敢與秦素對視,低下頭輕聲道:“最近這段日子,那個叫阿貴的垣樓夥計……不是來過兩趟麽?雖說也不是什麽……什麽大事,但是,女郎與東陵先生有緣,這個傳聞……卻像是傳開了。”

“還有這樣的事?”秦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旋即又將視線轉開,專注地打量著花斛裏的一枝蠟梅,語聲閑逸:“這倒也奇了,你怎麽就能想到這些?說起來,阿貴總共也才來過兩回,每回不過略說兩句話便走,卻不知你所謂的傳聞,是從哪裏傳出去的?”

阿葵呆了呆,臉色驀地開始泛白。

“女郎,我……”她張口說道,似是想要辯解幾句,然而方一抬頭,她便觸到了秦素飄來的一縷眼風。

冰冷有若實質的視線,瞬間便消去了阿葵說話的勇氣。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飛快地垂下頭去。

秦素好整以暇地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便去掐身旁的花瓣兒,輕飄飄的語聲傳進了阿葵的耳中:“你倒是好快的嘴,這麽快便把話傳到鍾舅母那兒去了。”

阿葵的臉瞬間慘白如紙,眼中流露出了些許驚恐。

“女……女郎……”她顫著聲音說道,身子不自覺地打著抖,即便那屋中的火盆燒得很暖,她卻仍舊抖得像是站在北風肆虐的院子裏,語聲也變得急切起來,“我是……我是……猜著女郎的意思,才……才說的。我隻說了……阿貴常來……並沒敢多說別的。這也是舅太太問過來了,我想著……想著女郎見阿貴的時候,也沒避著人,應當是想要這事被人知道的,所以……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