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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極盡無情,然莫不離卻也並不曾動怒,隻神情有些茫然,悵悵地望向這一片大雪,良久後,方歎了口氣:“帝王家中無兄弟、無父子。父王當年若真的老實本分,隻怕……就不會有我了。”

秦素沒說話,心下卻是深以為然的。

無論靖王有無爭儲之意,隻要他與先帝是兄弟,那麽等待著他的,就永遠隻兩種結局,或者生,贏得無上至尊,或者一死,成為龍椅下的一抔黃土。

“自王府中小郎相繼出事之後,父王才開始察覺到情形不對,便漸漸對先帝也起了防備之心。”莫不離的語聲又響了起來,拉回了秦素的心續。

秦素側耳聆聽,隻聽他又繼續說道:“永平三年,我出生了。為了讓我好生活下去,父王用了些手段,讓先帝並所有人皆以為,靖王府新添了一位小郡主。先帝對此自是樂見,於是賜了我封號‘琉璃郡主’,並親自為我取了名字,叫做郭士謹。”

他扯動著唇角,麵上是一絲極涼的笑:“這一個謹字,大約是取給我父王看的罷。而那封號,亦是以易碎的琉璃為名。想來,先帝是在借此警告我父王,榮華易碎,唯謹言慎行,方可長命。”

桓子澄凝視著莫不離,腦海中似又浮起桓道非的話語。

琉璃郡主,美貌無雙。

他委實瞧不出,這個容貌油滑的莫不離,怎麽就能與“美貌無雙”四字搭上關係?

此時,便見莫不離又道:“說來也是天幸,我生下來就很瘦弱,幼時常常生病,並不常見人,這倒也坐實了女子天生體弱的說辭。先帝幾番試探之後,終日是真的放下了心,隻以為我是女子。而我自己卻是從記事起就知道,我本是男兒身,父王時常召我近前,親自教導於我。隻是,在外人麵前,我卻仍舊需要扮作女裝,以瞞過先帝。”

他的神情有些惘然,目色漸呈蒼茫。

雪飛如飄絮,他就這樣擔著兩肩白雪,定定地坐在原處不動,麵容悵悵,似是想起了久遠之前那些事,與那些人。

秦素遙遙地看著莫不離。

單衫映雪、弱不勝衣。

此刻的他,實是宛若畫中士子,獨坐於大雪之中,遺世而又獨立。

秦素不免有些咋舌。

就在方才她還覺得,就憑莫不離這張臉,扮作女子又有誰會信?可現在她卻又有點相信,這莫不離年輕的時候,怕真是極為動人的一位“郡主”。隻瞧他此刻之風姿,她已然看得有些癡了。

“郡王與家君,是如何結識的?”桓子澄冰冷的語聲隨風而來:“桓府中諸處秘室,郡王盡皆授於阿蒲。想必當年郡王與家君,或者說是與我桓氏,關係匪淺。”

語聲一落,畫幅立散。

霎那間,那畫中高士便轉作了陰鷙男子,隻一個眼神,便叫人心生寒意。

“我與尊君之事,不提也罷。”莫不離想也未想,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句。

看起來,他是根本不想說起這段往事了。

桓子澄倒也沒太堅持,淡然地道:“郡王若不想說,便不說罷。”

兩個人皆是輕提輕放,這事兒就此揭過。

見桓子澄居然不曾追問,莫不離的麵上,便又有了一個虛浮的笑:“都督大人果是人中龍鳳,氣魄不凡。”

“郡王還請繼續往下說便是。”桓子澄沒接他的話茬,態度仍舊是淡淡的。

莫不離聞言,麵上便又生出了些許悵惘,安靜了一會兒後,方再度續道:“永平十五年,也就是我十二歲那年,有一天晚上,我家中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當年逃去潁川的皇祖父的心腹。彼時的他已然失卻了武技,狀若老農,還得了重病,已是命不久矣。他自知時日無多,這才拚著九死一生潛進王府,見了我父王最後一麵。便是在那一次,他將皇祖父留有遺詔、並桓複誠當年背叛之事盡皆告訴了父王。最後,那心腹留下了一句遺言,說是那遺詔被他藏在了潁川一戶士族手裏,那戶人家,姓秦。”

秦素悚然抬頭,看向了莫不離。

潁川秦氏?

那不就是青州秦氏的前身?

秦氏手中,居然藏下了那份遺詔?

可是她卻從沒聽說過此事,就算她現在拿到了遺詔真本,她也從沒有查到這一層。

“如何?是不是不敢相信?”莫不離譏諷地看著秦素,目色卻是森寒:“沒錯,那遺言的確正是如此交代的。潁川秦氏,藏下了皇祖父留予我父王的傳位遺詔。”

秦素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簡直難以置信。

這消息來得委實太過突然,她從不知曉,潁川秦氏還有這樣一段秘辛。不,應該說,潁川秦氏在此事之中,竟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這委實叫人震驚。

“既如此,則潁川大水,或便是因此而來的罷。”桓子澄突兀地說道,語中似有些許感慨,“那場大水,想來是為滅遺詔而生的。”

“吾亦如此認為。”莫不離接口道,目中的譏諷之意越發地濃:“墨氏那幫地鼠,死也活該。”

桓子澄未置可否,而秦素的腦海中已是一片混亂。

潁川那場大水,居然亦是有目的而為之的?

即便她早就知道,那場大水是墨氏子弟為斷龍脈而人為造成的,可她卻根本就沒想過,那場所謂的“天災”,竟也有著如此目的?

“皇叔……也猜到了那場大水麽?”她不由喃喃地問出了聲。

莫不離冷笑了一聲:“根本不用猜,那場大水,就是為了滅掉潁川的那些士族而發的。”他越說神情便越是陰鷙,語聲更是如冰,一字一字鑽入秦素的耳畔:“施下此毒計之人,乃是先帝。”

秦素有些木然地聽著,腦海的混亂已然達到了頂點。

的確,如果那遺詔果然便留在了潁川,則先帝殺人滅口,亦屬正常。

隻是,他這殺的人,也委實太多了。

那場大水,潁川士庶幾乎死絕。

那得是多少條人命?

隻要一想起這些,秦素就覺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