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花麒麟、老方以及老板娘的這次不期而遇,回頭想一下,魏源覺得似乎沒有認認真真的開始,也沒有認認真真的告別。

相遇的時候,隻是因為嚐了一口花生糖沾,老方來送信,然後就是傍晚急急忙忙趕到布料店的見麵;告別的時候,隻有老板娘張羅了一桌豐盛的午餐送他們,花麒麟和老方,都在恩濟寺裏,麵對他們也無法預見的未來,或者說命運。

而這一別,可能就是萬水千山,不會再見了。

魏源有點傷感。

從長安出發之前,魏源去了一趟吉慶宮。遣唐使阿倍仲麻呂經常在那裏附近,魏源很喜歡這個千裏迢迢來大唐的“留學生”,當然,“現在的”魏源知道阿倍仲麻呂最終在長安逝世,但那個時候,魏源很喜歡找他聊天,聊聊他老家的那些風土人情。

長安城又很多遣唐使,阿倍仲麻呂隻是其中之一。唐朝盛行佛教,也是小乘佛教在中原地區發揚光大的時期,這種佛教文化,深刻地影響這中原乃至當時的高麗和東瀛。當時的東瀛派了很多批遣唐使來長安學習大唐的文化,而其中最為重要的之一,就是佛教文化。

東瀛對大唐的佛教文化癡迷或者說信服到什麽地步呢?在當時,如果東瀛國內有關佛經的釋義和解釋有了不同見解,彼此無法說服的時候,他們會派一位在當地有威望的高僧,乘風破浪來到大唐,求見大唐的僧人解答,這種做法在當時被稱為“唐決”。

事實上,以唐朝當時鼎盛的程度,並不是很多寺院願意理會東瀛來求“唐決”的僧侶。

有些時候,來求“唐決”的僧侶為了不辱使命,會在一家碰壁之後,輾轉另一家寺院繼續堅持求見。而寺中人不知道的是,還有很多東瀛僧侶,可能連大唐的土地都未曾踏上一步,就已經葬身在波濤洶湧的大海裏了。

也許越是擁有就越不懂珍惜,而越是珍惜就越會好好保護吧,那時候的盛唐可能無法想象,幾經戰火和朝代更迭,大唐的文化和小乘佛教竟然在東瀛被保存的很好。

而頗有戲劇性的是,佛教由印度、尼泊爾傳入中國之後,和本土文化進行了結合,衍生出的小乘佛教會在魏晉時代開始就不斷開枝散葉,最終到大唐達到頂峰。而今的大唐就像當初的東瀛一樣,差使唐三藏他們不遠萬裏,不畏艱難險阻,去到佛法誕生的地方求取真經。

你講這世上有因果,當然有因果。

唐三藏就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才毅然決然離開。你當是見死不救也好,坐視不理也罷,對老方丈和花麒麟來說,該來的總會來,該圓滿的總歸要圓滿。

所以,花麒麟沒有回來和他們告別,就像魏源本來是給沙悟靜買串糖葫蘆而誤打誤撞嚐了塊花生糖沾一樣,遇到是定數,分別也是定數,那也就無需再見。

花麒麟會記得上天派來一位也有著麒麟舌的人,幫著做出來沒有苦澀味道的“碧波之月”,更會記得,在老方丈的點化之下,他明白了自己無需糾結那意思口感上的不適,而是應該回歸初心,順其自然,方得圓滿。

如果不是自己當初一念之差,犯下大錯,燒掉了戒疤逃離恩濟寺,也就不會有今天,他可以用俗世人的身份來幫助恩濟寺渡過難關了。明天會怎樣,未來又會怎樣,花麒麟不想去知道,也不用去知道了,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命運的到來。

魏源經常問阿倍仲麻呂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對大唐如此迷戀?”

阿倍仲麻呂也經常笑著回答魏源,“可能因為你生在大唐,沒有離開過長安。你可知道長安有多美麽?光是聽到未央宮,大明宮這些地方,我就已經很陶醉了。更不要說還有那麽多美妙的詩詞,歌舞,還有你的酒樓。”

“唐王是不是有時會召你入宮?都會問你什麽啊?”魏源對此也是十分好奇。

“哈哈,唐王問的和你差不多,有時候也會問我是否想念家鄉。”阿倍仲麻呂說到,“我自然時常也會想念我的家鄉,但是相比長安來說,我更願意一直留在這裏。長安的美,經常會讓我忘記自己遣唐使的身份。”阿倍仲麻呂說到這裏的時候有一些傷感。

因為遣唐使是派來學習大唐文化,最終是要回到東瀛去傳播文化的,而此刻的阿倍仲麻呂,已經不太想再回到東瀛去了。

“我時常會覺得,長安是我的家鄉,這吉慶宮就是我的家。”阿倍仲麻呂說道。

“噓……你可別瞎說,”魏源看了看左右沒有別人,連忙示意他打住,“吉慶宮可是唐王和貴妃住的地方,怎麽成你的家了……”這話可不是亂說的,讓旁人聽見,不明所以的別再惹出什麽禍來。

阿倍仲麻呂知道魏源的一片好意,也就打住不再說了。

“魏源,你是否有自己常用的做菜的工具,比如用得順手的刀具,器皿之類?”阿倍仲麻呂新開了一個話題問魏源。

“當然有,我的刀都是專用的,別人碰都不可以碰一下。鍋子更是了,一個好鍋子需要從開鍋開始就好好養起來的,我經常用的那口炒鍋,不是跟你吹,油光鋥亮的,都能照出來人影呢!”魏源對自己的廚藝和廚具還是頗有信心的。

阿倍仲麻呂把身子往魏源的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說道,“魏源,上次進宮,我聽唐王說到宮中有一口神奇的鐵鍋,說不是凡間之物,不知道是哪個番邦進貢來的,這麽神奇的一個物件,聽說禦膳房卻沒有一個廚匠敢用。”

“禦膳房沒有一個廚匠敢用這口鐵鍋?”魏源覺得很是詫異,禦膳房哪些人,技藝絕不比魏源差,隻是侍奉皇帝所以做菜小心翼翼了一些就顯得中規中矩。那幫人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怎麽會對一口進貢來的鐵鍋不敢下手用呢?

“對啊,我聽說這口鍋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之前有幾個禦膳房的廚匠試著用來著,但是做出來的菜大失水準,而且晚間還時常有噩夢,夢中喊著‘我不用了,我不用了,我知道錯了’這樣的話,聽起來很是詭異。”阿倍仲麻呂語氣中帶著一絲詭譎和不安。

“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那口神奇的鐵鍋。”魏源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這口鍋反倒是燃起來他的好奇心。

“我在東瀛的時候,聽有高僧講過,一些法器隻可以給對應法力的人才能使用,否則反而會帶來災禍。”阿倍仲麻呂顯得有些神秘的講道,“所以很多高僧都不會輕易接受禪杖和袈裟這些,不知道你們做廚匠的,是不是也有這樣的規矩在。”

說實話,魏源之前還真是不知道廚界是否有這樣的講究,“如果有機會進宮,我真是想試一下那口鐵鍋,哪怕看一眼也好啊……”魏源開始對那口鐵鍋念念不忘,“阿倍,那口鍋可有名字?你知道麽?”魏源問阿倍仲麻呂。

“好像是叫,混沌鼎。”阿倍仲麻呂回答到。

“混沌鼎……這個名字就好氣派,聽起來就頗有來曆、很是不凡的感覺。”魏源心中不禁暗暗歎道。

不過,可能魏源想不到的是,這口他心心念惦記的鐵鍋,竟然是唐王主動要讓他背著路上用的。這也許又呼應回我們開始說的那句,一切自有因果,注定是你的到時候就會到來,順其自然就好。

魏源這時候不禁想起來阿倍仲麻呂來,不知道他最近怎樣了,有沒有回到他的東瀛去傳播佛法和大唐的文化,有沒有再次回到他已經覺得是自己家鄉的長安,如果回來可以再見的話,魏源一定會把這路上學到的新鮮東西做給他嚐嚐,再好好聊一聊這一路的見聞。

哦,對了,還要告訴阿倍仲麻呂,他告訴自己的那口神奇的鐵鍋,混沌鼎,剛好由唐王賜給了自己隨身帶著。魏源要把這混沌鼎做出來的火鍋收服了白龍馬,折服了眾妖精,熬製了“害人”的固元膏差點要了八戒小命等等這些故事都講給他聽。

但是阿倍仲麻呂並沒有等到魏源跟他講混沌鼎的那些趣事,也沒有嚐一口混沌鼎做出來的菜,會是什麽味道。

再後來,吉慶宮沒有了,阿倍仲麻呂最喜歡的未央宮、大明宮都沒有了,那些縱橫的坊和巷都沒有了,偌大的長安城隻剩下一段城牆。

魏源當時不知道的是,後世為了紀念他為大唐和東瀛之間的文化交流所做的貢獻,把他的紀念碑安放在他一直稱之為自己家的“吉慶宮”裏。

如果你現在去到吉慶宮,也許在阿倍仲麻呂的紀念碑那裏會見到一隻橘色的花狸貓,時常坐在紀念碑的台階那裏,像是在和那座碑聊天。試著輕聲喊一下“魏源”這個名字,也許他會回頭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