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蘭澤多芳草(五)

陌生的路,走來就覺得長,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進得一方院落,看到正堂上匾額:“靜恩堂”,正是當今大將軍王正妃、蘭王太妃居所。UC 小說 網:一進院子,先見兩邊花圃,這季節花早謝了,依稀看出種的是牡丹,正房前頭是一排紫藤花架,正是盛放季節,花枝糾葛纏繞了一架,遠遠看去像團紫色的煙霧,人都道此花高貴,生在此地煙霞氤氳,也正符合。

約是院內花木扶疏之故,還沒進屋,已覺一陣陰涼撲麵,其中丫鬟仆婦來去,見人行禮,竟是半點聲響也無。於是一片寂靜中,走進門去,隻見從冬暖閣內迎出一女子,見了之惟襝衽一禮:“王爺。”

之惟隨手一扶,低聲問:“怎樣?”

那女子捋了下雲鬢,因為站得很近,能見那五指雖白卻並不似春蔥水嫩,隱隱透出種操勞的痕跡。手的主人抬起眼來,三十左右年紀,極秀麗的容貌,淡淡的敷了層脂粉,恰到好處的更襯了她的清秀,卻並不掩蓋她眉宇裏透出的歲月積澱。聽到之惟問起,她安慰的一笑:“王爺不用擔心,已請太醫來瞧過了,也就是因換季,天氣無常,受了點風寒。”

之惟略覺安心,點頭道:“別引發了舊日喘症就好。”

“王爺放心吧,太醫說了沒事,母妃剛已服藥睡了。”說著,她看了之惟一眼,“方才母妃惦記著王爺,你不來她便不肯服藥。我瞧著怕是她身子一病,心裏也不痛快,便遣人去請你來。誰知母妃她等了一陣,實在不支,便睡著了。”

之惟點點頭:“辛苦你了。”

“應該的。”女子微微一笑,目光越過之惟,看向他身側,“這便是雲妹妹吧?”

斷雲早料到這便是沈妃,連忙上前施禮,卻被沈妃一攙:“自家姐妹,客氣什麽?”

聽她叫得親熱,斷雲也就隨聲喚了聲:“姐姐。”

沈妃回她一笑,大約怕吵了裏頭,聲音仍是低低的,言說:“妹妹這身真好看。”眼睛卻是看向之惟,之惟隻是微笑,說了句:“我進去看看。”便徑直進去了。

兩個女人便在外頭站著,還沒等再找到話說,就見丫鬟挑簾出來:“太妃醒了。王爺請二位進去呢。”

一句話裏卻是兩個人的吩咐,斷雲心裏不由有些打鼓,沈妃便拉了她手,兩人聯袂而入。

進到裏屋,見床帳方攏,帳內靠柱坐著一人,鬢上微染輕霜,眼尾略掃細紋,白玉般的麵龐仿佛還像年輕女子般帶著溶溶的輝光,但沉如靜水的雙眸卻昭顯著她的年齡和身份——蘭王太妃韓氏,據說當年她的美貌也曾讓人人都羨慕大將軍王的福氣,然而如今,歲月隻將風情沉澱為雕像般的凝止。斷雲看著她,忽然生出種再看眼沈妃的衝動來。然而她沒有,她隻是恭敬的行禮:“見過太妃。”

“起來吧。”太妃的聲音也仿佛是靜止的,淡淡道,“你就是柳家那孩子吧?剛聽王爺說你呢,果然……不錯。”又道,“瓔珞啊,你看呢?”

沈妃笑笑:“母妃,您說好自然是好的。”

太妃便也笑了,她笑時也帶著種高貴的矜持,並不親和,卻還平和,指了指床尾一個繡墩,說道:“你啊,也累了大半天了,別站著。”

這樣一來,便成了太妃坐在**,之惟和沈妃一個床頭一個床尾,正將站著的斷雲放在了中央,自有人暗中又細細打量於她:烏發涵煙髻,透出幾分林下之風,卻偏又一身朱紅,恰恰掩了這幾許散漫。眼見眉目並無出奇,卻難得通身得體,仍是見之忘俗。

看了陣,似覺尷尬,沈妃便道:“聽說妹妹是精通歧黃的?”

斷雲想起之惟說過要為太妃請脈之事,便答:“是。”

大約也沒料她竟不謙虛,沈妃沒吱聲,太妃已先笑了:“那你去看看太醫開的那些方子,有無疏漏?”

斷雲臉一紅,知是自己方才托大了,一時語塞。

隻聽之惟這時終於開了口:“太醫院那些個蠢材,要是敢有半點紕漏,看我怎麽發落。”

太妃拍拍他手背,看他一眼:“你這陰森森的是要嚇唬誰呢?我那是說著玩兒的。我方才剛服了一貼藥,頭上就已經輕鬆多了,你待會要好好去賞人家才是。”

之惟麵色頓霽:“母妃真覺好了?”

“好了好了,看到你,就好了。”

“那……兒子今兒就不走了,親手侍奉母妃吃藥,一直到母妃痊愈。”

“王爺你這是……”

“母妃,想想您以前是怎麽照顧我的。”之惟站起身來,反握了她手,柔聲道,“兒子這是該的。”

母子情深溢於言表,弄得屋中上至沈妃下至仆從都眼眶微酸,太妃的笑容裏終於露出絲暖意,對之惟道:“好,你這麽說,我就聽你的。”

“那……我先去再問太醫一聲,心裏也好有數。”之惟鬆開手,說話間便要朝外走。

目光恰與斷雲一撞,黑眸猶深,她再一細看,才發覺是因他麵色太白的緣故,心頭不由揪了一下。

這時,恰聽到——“好。”太妃點頭,“你先去吧,都去吧。”

幾人便都退了出去,斷雲還未及再看眼之惟,他已成了門外模糊的背影。

沈妃走了過來:“妹妹還住在九思堂吧?我讓繡兒送你,我就不送了。”說著看眼裏麵,“我要再去看眼太妃,看她還有什麽吩咐。”

斷雲點點頭,一個手提燈籠的小丫鬟已然走上前來,這才發現天色已沉。

沈妃見那盞燈火漸漸遠了,才轉回裏屋。

太妃正倚在床頭喝水,見她進來,抬了抬眼皮:“瓔珞?”

“嗯。”

太妃見她裝傻,便索性直說了:“你看方才那柳氏如何?”

沈妃想了想:“家父和柳大人——啊,出事前的柳侍郎很是相熟,我在家裏就聽說過柳家小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個有名的才女。”

太妃不置可否的撫著茶碗蓋,又問:“那,你看王爺待她如何?”

沈妃又想了想:“並不刻意。”

太妃眼裏閃過抹笑意:“他這叫欲蓋彌彰。”

“母妃?”沈妃看向她。

太妃卻不看她,眸光很遠,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語:“不過,她不像他。”

沈妃覺得一叢山火忽的在心裏燃了起來,手指在袖裏發顫,她握緊了拳,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來不發顫,輕輕,隻道:“母妃……”

太妃終於轉過了臉來,眸中有絲悲憫和愛憐,對她道:“瓔珞,今天,你也別走。”

沈妃一怔。

“想他,就別整天端著。”太妃緩緩道,“等,沒有用處——看見外頭那些紫藤花了沒有?架子端得那麽高,花開得再好,又有誰會仰著脖子看呢?”說著,便是一抹沉甸甸的微笑。

一點點來了,我不著急,大家也不急吧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