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夏勁道一覺幽幽醒來,揉了揉醒鬆睡眼,不由暗自好笑;你倒是睡得安樂,活得瀟灑隨遇而處置之泰然,這等詹然淡泊的性子,倒不如出家做和尚,說不定能成為一代高僧,名垂千古!笑罷之後,惆悵轉來,無邊寂寞湧上心頭,說不盡的苦辣酸甜,憶起身世未明,恩仇未報,又憶起黃香、王彩雯二女的脈脈柔情,此生不棄,不由百感交集,更加難耐不安!思念良久,唏噓慨然,不勝言表,最後終於安下心來,自語道:男兒須當淩雲誌,落魄時節放歌行,不屈不撓勿自棄,敢哭敢笑自英豪!你長籲短歎,隳誌自毀,又哪裏有半點男子漢的氣概!與其坐以待斃,固守外援,不如奮起一搏,尋得一線生機呢!

當下緊鎖眉頭,攪盡腦汁,冥思苦想,不過說要尋得一線生機卻又談何容易!過了許久,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憶起當外麵有東西撞擊大鍾時,雖然被大鍾隔擋並沒有直接撞擊到自己身體,但自己還是被震得四肢乏力,百骸欲散,痛苦難當的情形,冥冥中好似悟到了一些什麽道理,繼爾又想到,這大概就是內家掌力諸如“劈空掌”“霹靂斬”一類武功的武學原理,想明白了這些道理,一時不由欣喜若狂,自言自語道:是了,是了,自己的內力雖然頗有火候,但隻是不到如何發揮而已,倘若找到這樣一種方法,能夠將內力發揮體外,自己再抓緊時間修煉內功,到時候一定能夠衝出大鍾,重見光明!

說練就練,事不宜遲,夏勁道雙腿盤膝坐地,決計先從氤氳心法開始練起,在自己所學的武功當中,於氤氳心法最熟悉,而且氤氳心法的效用神奇無私,體會也最為深刻,當下口念氤氳心法的口訣曰:“一入太極走靈神,奇經八脈俱氤氳,無陰無陽無生死,百會氣海是吾門!”抱元守一,氣沉丹田,功行一小周天之後,隻覺靈境澄空,心如止水,逐漸進入渾然忘我的內功境界!功行三十六小周天,一大周天之後,夏勁道停功散氣,卻覺和先前感覺沒什麽兩樣,內功修為似乎毫無進展,怔了一怔,不由有些灰心喪氣,繼爾又想道:內功修煉本自要紮紮實實,循序漸進,經年累月方能有所成效,似自己這樣急於求成,想要一蹴而就,非但於事無補,恐怕反而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自己體內雖說真氣充盈,內力深雄,但氤氳功力、百毒真氣這兩種內力乃是巫氏五位師傅和司馬義灌注於自己體內的,還有七彩羅刹毒功也是自己用吸毒大法從長生散人身上吸來的,這幾種內力可以說並非自己切身修煉,能在體內不肆虐為毒,戕伐自身已是天大幸事(他不知這乃是黃花疊用梅花神劍為他打開心竅和氣海、血海、神府三穴,心竅已通,氣、血、神三元歸位的緣故,不過他能想通了這層道理,差不多已深入武學和醫學的堂奧了),要想隨心所欲,持為己用,又談何容易!

歎罷多時,忽又想起張之雄和羅漢僧比武之時,鷹九揚曾說過“返璞歸真,收發隨心,陷於須臾,妙自天成”四句話,可惜自己當時急於攔住張之雄等人,沒有心思聽鷹九揚詳加解釋,不過鷹九揚說過這四句話乃武人追求的最高境界,非大智大勇、大聖大賢之人不能達到,看來四句話必有深意!他沉吟再三,越想越覺這四句話意蘊深遠,奧妙無窮,不由得全神貫注,仔細琢磨起來,他陷入修習武學之妙境,一時也不覺時日之推移,腹中之饑餓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夏勁道忽的一拍大腿,大叫道:是了,是了!原來他發現“返璞歸真,收發隨心,陷於須臾,妙自天成”四句,後三句的意思都好理解,關鍵在於“返璞歸真”一句,他根據自己對武學的認識和親曆實戰,大致領會了此句的要義!所謂“返璞歸真”,璞乃是含有玉的石頭,也指沒有雕琢的美玉,在這裏引申到武學方麵的意思則是無論再好的武功和內功,都未免有其不足之處,甚至是鄙敗之處,而人們練武的本意乃是強身健體,防身自衛,並不是恃武生是,爭求名利,既然本意美好無暇,那麽當人武學修為達到以上目的之後,就應當返回到原來的狀態,也就是沒有習武之時的狀況上,所謂“歸真”就是這個意思了!但這種“返璞歸真”的意思,並不是要習武者廢去武功,而是要練武者的修為境界從“有”返回到“無”的狀態,亦即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這種情況不同於修習氣功者的散功狀況,因為“功”雖散,但畢竟仍存於氣功者本人體內)從無到有,從不會武功到武功登峰造極,有的練武之人窮其一生尚不能達到這種境界,再從“有”到“無”,從武功登峰造極再退回到“不會”武功,不但有點異想天開的味道,其中艱難亦可想而知!

夏勁道悟出“返璞歸真”的道理,又仔細慎重考慮再三,覺得無甚紕漏,決計一試,不料一旦付諸行動,卻如無中生有,再造天地一般,又豈是難於上青天之難可比!不由得苦笑一陣,暗道:怪不得鷹九揚難般神乎其神,鄭重其是了!象這等獨辟蹊徑,另起爐灶的本領非武學大宗師莫為了!自己一個毛頭小子,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那還不是自討苦吃!這樣也行不通,隻好再從練習內功開始了,假以時日,說不定能有有突破!

夏勁道安下心來,又開始修煉氤氳心法,這一次他心無旁騖,克靜循取,自覺比上次大有不同,體內真氣開始有所萌動,逐漸由丹田循遊入任督二脈,上歸至頭頂百會穴,在由百會穴遍行十二正經,五髒六腑,全身百骸,隻覺筋骨柔和,百關調暢,夏勁道不由大喜過望,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意插柳柳成蔭”了!當下依法施為,功行一大周天之後,隻覺體內真氣充盈,周遊六虛,變幻靈動,舒暢自如,耳目頭腦也比先前聰敏異!夏勁道初登堂奧,便得神髓,不由歡欣鼓舞,精神百倍!餘下來的時間裏,累了便酩酊大睡,醒來之後便刻苦修煉,如此一來,倒也不覺寂寞!

這一回,當夏勁道功行六大周天,三十小周天之後,忽覺頭頂百會穴,腹下氣海穴兩處,冥冥中似有兩股火苗升起,接著恍似被雷電一擊,二穴大開,體外氣流由打二穴衝入體內,和本身真氣匯集融合,頃刻間衝盈激蕩起來,勢若排山倒海,漫流奔突,不可遏止!還未待夏勁道明白過來,身體連同大鍾已經衝天而起,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夏勁道隻覺腳下一片光明,立時驚喜若狂,情知大功告成,當下長嘯一聲,雙臂一振,將大鍾震上半天空,自己斜身一瓢,身形落地,大鍾落地之後,又是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夏勁道隻覺體內真氣周遊六虛,變動不巨,念之所至,靈動異常,加之體內體外真氣暢通交和,融會自如,大有生生不息,永不調歇之妙,不由驚喜交集,百感莫名!放眼望去,隻見昔日氣勢雄渾,巍峨高大的大雄寶殿竟已化成一片廢墟,磚瓦覆地,梁檁橫雜其間,勢若一座山丘,滿目瘡痍,不勝淒涼!再瞧廣場之上,彈坑彌布,殘肢斷骸,血跡班駁,更是恐怖異常!夏勁道這才知道少林寺竟遭如斯浩劫,怪不得遲遲不見鷹九揚等人來救自己了,一念至此,不由心急如焚,也不知道鷹九揚、明空大師等人究竟如何了,是死是傷,是吉是凶,一概不知!當下施展氤氳身法,急出少林寺下山而來!

下了山之後,夏勁道心中隻覺一片茫然,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天地之大,要想找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一樣,談何容易!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去洛陽為好,洛陽乃“九朝故都”,中原富庶之地,三教九流,龍蛇匯萃,無所不納,消息靈通,四海之言!自己失蹤之時金巨還曾派了大師兄吳庭芳在洛陽開了一個“金風樓”,廣羅群雄,探查消息,當下取道洛陽,不日便到!

夏勁道進了洛陽城,但見人如潮,車如龍,一片繁華欣榮景象!他多日不履人煙邑所,這時忽被勾起饑腸餓火,隻覺轆轆難忍,強自按捺,循著記憶徑奔金風酒樓而來!行不多時,便到金風酒樓,樓還是記憶中的那座樓,隻不過“金風酒樓”的匾額卻已不見,上懸一塊“蓬萊酒仙居”五字大匾將之替代!夏勁道情知是金巨身敗名裂之後,再已無人肯來捧他“武林盟主”的場,哪還不關門大吉!相隔幾個月的時間,竟已物是人非,夏勁道不由感慨萬千,躊躇再三,本欲離去,終究受不了菜肴飄香,酒氣醉人的誘惑,也顧不得囊中無錢,挺身邁步進入“蓬萊酒仙居”酒樓!

夏勁道方入酒樓,立時便有一個夥計迎了上來,熱情道:“客官您好,請——”說著引夏勁道到大廳北麵一張桌子坐下,然後又道:“客官您要吃些什麽,盡管吩咐,馬上伺候!”夏勁道經曆吳瞎子之事後,情知世道險惡,人心叵測,看了看樓內坐上眾客大都是俗人商賈之流,不由略略放心,但蓬萊仙居酒樓的老板既然敢接手金風酒樓,料定不是尋常人物,當下決計一試,道:“小子初出茅廬,不諳世道,隻因囊中羞澀,又聞此樓有白吃不要錢,困難濟資川的美譽,所以鬥膽而來,還望莫怪!”

那個夥計怔了怔,仔細打量夏勁道一陣,隻見他滿麵風塵,胡須虯結,實在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流浪少年,隻不過背上一件狐裘大氅,毛色溜光水滑,紅如烈火,一看就知道是件價值不菲的異物,但穿在這個少年身上卻有點不倫不類,滑稽異常的感覺!他看不出這少年是何來頭,連忙賠笑道:“客官大概弄錯了吧,本店從未有過這樣的規矩!”

夏勁道皺了皺眉頭,道:“是麽,我也奇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看來是我聽錯了,既然如此,就請貴店賒食一頓酒菜,小子感激不盡!”心道:這裏明明是金風酒樓,縱然換了規矩,又焉有不知的道理,這個夥計故意推脫,其間必有緣由!

夥計臉色一變,口氣也變得不善起來,道:“我看客官伶牙利齒,隨機應變,又哪裏象是初出茅廬的樣子,不過要人賒食酒菜,那還要看主人高不高興才是,客官要的如此理直氣壯,倒象是在命令一般!對不住,請移駕別過,你這種客官本店恕不招待!”

夏勁道想不到自己故做老練,卻仍是經驗不足,竟被這個夥計看出破綻,連忙道:“是嗎,我生性耿介,出言莽撞,多有得罪!不過說句俗話——有緣千裏來相會,我和貴酒樓有緣,看在這個緣字份上,還是賒食一頓吧,請高抬貴手如何?”心中暗道:這番話說的未免太沒誌氣,枉自己身負絕世武功,竟為了區區一頓酒菜如此低三下四的,真是一文皆無,英雄也哭啊!

夥計冷笑道:“緣字份上?我看這番話好象是和尚說的,不過你如果真的是個和尚,布施一頓飯菜,也是結個善緣!可惜你不是,你這分明是胡攪蠻纏,你走不走,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夏勁道聽了這句話,不由大怒,轉念一想,這個夥計執意要趕走自己,分明心中有鬼,要不然也無須如此大張聲勢,口中道:“人人皆有惻隱之心,我餓的實在難受,還是讓我吃過再走吧,這樣——你記在帳上,我日後定當厚謝!”

兩人爭執不下,樓內客人皆都停下杯箸,紛紛向兩人望來!夥計道:“你這人怎麽如此不識抬舉,影響各位大爺的雅興!你若再不走,非要讓我們動手請你出去不成!”扭頭揚聲叫道:“來人哪——!”應聲跑來五六個夥計,高矮胖受不一,一人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先前那個夥計一指夏勁道,道:“這小子要吃白食,咱們動手把他哄出去!”幾個夥計齊聲喝了一下,摩拳擦掌就要來抬夏勁道!

夏勁道哪裏將他們放在眼裏,不過卻也不願多生事端,連忙道:“眾位,眾位,切莫動手,聽我明言!”幾個夥計見他言語古怪,不由又駭又疑,連忙停手,一齊盯住夏勁道,看他有何“明言”要講!夏勁道道:“諸位,不瞞實說,我半年前得了一場怪病,病好了之後,就再也無人能動我的身體,否則的話,那人就要倒大黴——!”眼見眾人被自己嚇住,不由大為得意!一個夥計道:“倒什麽黴,你分明是嚇人!”夏勁道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唉,你若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有言在先,可不是我存心想害眾位,隻能願你們自找倒黴,請動手吧——!”

幾個夥計對望了一眼,覺得這種事還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好,一人對先前那個夥計道:“李太,我看這小子言語古怪,瘋瘋癲癲的,也實在可憐,你就揀幾樣便宜的飯菜讓他填飽肚子,也算做件善事!”說著和另幾個夥計散開,各自忙活去了!這個叫李太的夥計連叫幾聲沒有攔住,氣道:“好你個胡言,你說的倒是輕鬆,我李太也是端人碗受人管,這件事情要被呼延大爺知道,豈不又要挨罵一頓!”夏勁道方才聽了胡言的那句話,氣得險些鼻子都歪了,暗道:我說的是真有其事,司馬義的百毒真氣其毒無比,連長生散人的雪域靈蛇也要臣服於地,規規矩矩的,我不想害你們怎麽反說我瘋瘋癲癲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過那人也是一番好心,他自是氣得無可奈何之際,忽聽的這個叫李太的夥計嘴中說到呼延大爺,心中不由一動:呼延大爺,難道是中原鏢局的大當家呼延守烈不成!憶起在大雄寶殿偷聽衍空和吳瞎子談話時,曾講到呼延守烈和金巨是刎頸之交,而中原鏢局的總局正是在洛陽,看來李太口中的呼延大爺必是呼延守烈無疑,不過金巨現在身敗名裂,成為武林公敵,人人喊打,呼延守烈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接手金風酒樓,不知用意何在——想到這裏,對李太道:“原來貴酒樓的老板是呼延大爺,還望轉告一聲,就說我謝謝他了!”

李太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耳朵倒是尖的很,不過還是少打聽少操心的好!”說著轉身到廚內取了幾樣小菜和數個饅頭端給夏勁道,夏勁道道聲:“謝了!”也不客氣,一陣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般將小菜和饅頭悉數入肚,一絲不剩,然後將盤筷一推,起身離了蓬萊酒仙居酒樓,走到大街之上向人打聽了中原鏢局的地址,徑奔中原鏢局而來,一邊走一邊想,自己雖和呼延守烈素不相識,但呼延守烈既以仁義忠信之名享於江湖,料他不可能自恃身份不肯和自己這個毛頭小子見麵,二來自己和中原鏢局的二當家屠青海也算有一麵之交,到時把屠青海之事相告,呼延守烈自會和自己見麵!中原鏢局乃是天下第一大鏢局,耳目自然靈通的很,到時相機行事,一定能打探得一些江湖上的消息!

行不多時,便到中原鏢局,但見兩尊銅獅,猙目怒吼蹲列青石石階兩旁,青石石階之上左右分插十三杆威武旗,迎風勁舞,獵獵作響!銅釘朱漆大門左右分列十幾個彪形大漢,各執兵刃,站得筆直,威風凜凜!夏勁道看罷,不由暗讚:果然不愧中原第一大鏢局,果然夠氣派!抖了抖精神,飛步踏上青石台階,還未待他站穩身形,當先兩名大漢早已把他攔住,一個大漢道:“什麽人,報上名來!”口氣生硬之極,顯然未把夏勁道放在眼裏!

夏勁道一抱拳道:“我乃無名小卒,不足掛齒,隻慕呼延鏢頭英名,特來拜訪!”心道:若是直言相告,恐怕引起呼延守烈疑心,還謹慎行事為妙!

那人道:“無名小卒?口氣倒不小!你何德何能,大鏢頭聲高名重,豈是你說見就見的嗎?”

夏勁道道:“我知道呼延大鏢頭貴人事忙,但無論如何我也要見上他一麵,還請通告一聲!”

那人把眼一瞪,還道:“你小子怎麽如此羅嗦,快走,否則對你不客氣!”

夏勁道心想:要不給他點厲害瞧瞧,料他絕不會去通告呼延守烈,口中道:“哦,對我不客氣!呼延鏢頭平日就是這樣教你們對待客人的嗎?”

那人登時火起,喝道:“不用你來教訓大爺!”身形趨前一步,左掌帶起風聲,徑抓夏勁道胸前衣襟!夏勁道嘻嘻一笑,道:“要抓我麽,恐怕不那麽容易!”身形不躲不閃,迎著那人的手掌直撞過來!那人見夏勁道身法古怪,不由怔了一怔,喝道:“找死不成?!”掌法不變,照勢抓出!豈料他的手掌剛剛觸及夏勁道衣襟,夏勁道的身體竟似輕不受力一般,恍若一張薄紙隨他的掌風往後一蕩,竟然一掌抓空,他這才知道這小子確實有點邪門,臉色變了一變,右手單刀旋即攻出,一招“攔腰斬帶”向夏勁道腰際掃來!夏勁道笑道:“好狠!怎麽要拚命麽?”覷的真切,身形往空中一跳,右足踏出,恰巧踏在那人的刀尖之上,那人慣經陣仗,倒也不亂,喝道:“好輕功!”刀勢回收,豈料夏勁道竟似粘在他的刀尖上一般,竟隨著刀尖一起移動,穩若磐石,輕如鵝毛,他這才大駭,失聲叫道:“小子,你是人是鬼?!”

夏勁道笑道:“怎麽,你的眼睛果然不濟事,連人鬼都分辨不出來了麽!”左足踢出,朝那人的麵門踢來!那人嚇的大叫一聲,連忙撒刀。身形一個倒翻退了開去!夏勁道身形落地,右足挑起那人的單刀,輕輕踢了過去,叫道:“接刀!”那人方自站穩身形,眼見單刀向踢來,不及避讓,連忙伸手接住,力量大小適中,就象人家將單刀遞到自己手中一般,敗的如此奇慘,立時不由滿麵通紅!

方才攔住夏勁道的另一人,眼見同伴一招未過便已落敗,情知這少年絕非一般,連忙道:“閣下奇人異士,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多有得罪!但不知有何事要見大鏢頭,好讓在下如實轉達大鏢頭!”

夏勁道見這些人不肯群毆倚多為勝,情知呼延守烈必定治幫嚴謹,明法有度,心下也是好生佩服,口中道:“我慕名來訪,也無甚要事,還望如實通稟大鏢頭一聲就是了!”

那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請稍等,我這就去通知大鏢頭!”說著飛身入門,去通知呼延守烈!餘下眾人則虎視眈眈,各展兵刃,一付如臨大敵的樣子!夏勁道心中不由好笑,不過他見的大場麵大陣勢多了,卻也不足為奇!

不大一會的工夫,通知呼延守烈的人回來了,對夏勁道道:“請跟我來!”夏勁道點了點頭,跟在那人身後,兩人進了中原鏢局,夏勁道四下打量,見兩旁皆是青磚灰瓦的房子,寬敞氣派,地下水磨石磚漫地,雖比不上王宮貴宅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卻也足見中原鏢局財大勢粗的情形了!兩人連過二進院落,到達第三進院落,兩旁廂房,北麵會客廳,西麵廂房前擺列三個兵器架子,十八般兵器樣樣皆全!會客廳內,二三十人分東西落座,北麵案幾之後,端坐著一個白發銀髯,威儀四射的老者。夏勁道心中暗道:此人想必就是呼延守烈了,當真人如其名,威風凜凜!

領夏勁道進來那人道:“大鏢頭,客人到了!”然後轉身離去!夏勁道昂首闊步走進大廳,對那老者抱拳一禮道:“這位想必就是呼延大鏢頭了,晚輩有禮了!”

呼延守烈站起身形道:“少年人不必多禮,不知有何事要見老朽!”目光炯炯盯住夏勁道不放!

夏勁道不料呼延守烈開門見山,先發製人,當真是薑是老的辣了!想了一想,道:“晚輩慕名造訪,確實有些唐突,還望莫怪!”心下盤算如何開口才好!

呼延守烈大笑一聲,聲震屋宇,道:“少年人想要揚名立萬,也不必找我一個老頭子罷,恕老朽不能奉陪!”

此語無疑是下逐客令了,夏勁道不由眉頭一粥,決計還是把屠青海的名字抬出來才好,口中道:“實不相瞞,我因和屠二當家的有一麵之交,現在身逢落魄,所以鬥膽來請大鏢頭周濟一下!”

呼延守烈見夏勁道說出屠青海的名字,雖然有些吃驚,麵色卻稍加和霽,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少年人不必為此便拘禮守甚,張鏢頭,取二十兩銀子來送給這位少年朋友!”

坐下一人應聲而起,轉入內堂,不一會手捧一包散碎銀兩出來,遞到夏勁道麵前道:“朋友,區區二十兩銀子,權且解燃眉之急,屠二當家的有事出門,我們也不好多送,收下吧!”語氣甚豪,卻也是有心試探夏勁道的意思!畢竟夏勁道一介少年,如何會與屠青海攀上交情,心中著實有些懷疑!

夏勁道皺了皺眉頭,情知他話中有話,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當下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銀子揣入懷中,一抱拳道:“呼延大鏢頭,仗義疏財,濟危救困,果然忠義仁信之名,我多謝了!”

呼延守烈見這個少年雖然滿麵風塵,打扮不倫不類,但眉宇間英氣流露,語出不凡,情知這少年絕非一般,口中道:“不敢當!還望留下姓名,以便日後向屠二當家的有個交代!”

夏勁道見呼延守烈語氣和緩下來,心中不由一喜,暗道:看來呼延守烈不似威嚴不可親近之人,如此事情邊便好辦多了,不過他和金巨是至交好友,自己還要小心提防才是,口中道:“我無家無業,到處流浪,四海為家,認識我的人都叫我混蛋,大鏢頭如不嫌棄,就盡管稱呼我混蛋好了!”

夏勁道此言一出,座上眾人不由哄堂大笑,呼延守烈見這個少年滑稽有趣,也不由麵露笑意,道:“不知你何以認識屠二當家的,怎麽從未聽他提起過?”

夏勁道正盼呼延烈問起此事,連忙道:“實不相瞞,我是在陝西認識屠二當家的,蒙他不棄,肯把我當作朋友看待——!”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道,“本來我是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大鏢頭的,屠二當家的也是這個意思,不過、、、、、、!”

還未待夏勁道說完,呼延守烈已是麵色一變,喝道:“看座——!”有人起身騰出坐椅推到夏勁道麵前,夏勁道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心道:呼延守烈言出令行,威儀四射,當真是個領袖人物,自己還要小心為妙,以免被他看出破綻,到時弄巧成拙,可就有大麻煩了!

呼延守烈待夏勁道坐穩身形,問道:“小朋友,不過怎樣,還請直言相告!”他心中緊張,不過麵上仍持鎮定,他老於江湖,情知以自己的身份如果方寸大亂,必定引起夏勁道懷疑,他不明夏勁道底細,自然要謹慎萬分!

夏勁道道:“實不相瞞,屠二當家的在陝西中了妖人的暗算,我本要勸他回來,他卻說幹這一行的不能失信於人,還是去了!我流浪到了洛陽,有緣得見呼延大鏢頭,大鏢頭又問起此事,隻得違背屠二當家的初衷,如實告訴大鏢頭了!”

呼延守烈點了點頭道:“鏢在人在,鏢亡人亡,這是鏢局的規矩。不知屠二當家的受了何人的暗算?”他口中說來,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暗道:這個少年看來大不簡單,就算他說的是實情,其間也大有推敲之處,第一以屠青海的武功和識見,倘若也被人暗算,這少年又豈有幸免之理,第二這少年如果是適逢其會,屠青海保的這趟鏢事關重大,身受暗算之下,又豈肯將自己的行藏告訴給這個毫不相幹的少年?這個少年坦坦而言,看似憨拙樸實,其實是有備而來,不知他居心何在?

夏勁道不知道自己言語處處小心,故作老練,卻還是已被呼延守烈看出破綻,仍就直言相告道:“屠二當家幾人是被一個叫吳瞎子的人在點心中下了蠱,他們幾人均遭暗算,無一幸免!”

呼延守烈冷笑一聲道:“吳瞎子,下蠱、、、、、、!”忽的一拍案幾,厲聲喝道:“這其間分明有詐!我來問你,你為何安然無恙?你究竟是什麽人?!”

夏勁道見呼延守烈突然發難,這才知道他早已懷疑自己,好在腦筋轉的快,連忙道:“大鏢頭有所不知,我當時正要把點心吃下,忽然三四十匹快馬衝了過來,馬背上又有和尚,又有俗家弟子,為首的一個和尚用手射了一枝響箭釘在了點心鋪的門板上麵,口中還喊了一句什麽‘少林有難’的話,然後這些就衝了過去,與此同時,點心鋪的老板吳瞎子也不見了!我自小流浪江湖,飽嚐人間艱辛,對於江湖險惡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見這個吳瞎子不象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就信手掰開手中點心一看,誰知裏麵竟有條小蟲子,不由嚇的失聲大叫起來,屠二當家的過來一見,也駭了一大跳,知道是中了蠱毒,他說若不是被我發現,被人暗算了還不知道,日後定當小心行事,所以就把姓名告訴了我,把我當朋友看待——!”他連說帶比畫,臉色漲的通紅,這其間當然也有他不善說謊的緣故,說到最後,故作激動站了起來,大聲叫道:“我雖然出身寒微,卻也是個有誌氣的人,大鏢頭既然如此不相信我,這二十兩銀子我也不敢要了!”說著伸手到懷中便要掏銀子!

呼延守烈連忙道:“小朋友,不要激動!你憑了和屠二當家的一麵之交,便慕名而來,自然是把我當朋友看待了,你是屠二當家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了!我一介老朽反不如你小朋友心懷磊落,坦蕩無私,見笑了,見笑了!”他雖然是自圓其說,但已不稱“老朽”而稱“我”,語氣自然親切和緩多了,他相信夏勁道不似在說謊,已是疑心大減,不過夏勁道身上披的那件價值千金的火狐裘氅,委實令人有些懷疑,他一生閱寶無數,自然知道這件火狐裘氅的分量。火狐已是世上奇珍,產自關外長白山的千年老林裏,縱便是經驗豐富,目如炬火的老獵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獵到一隻火狐,夏勁道身上的這件火狐裘氅縱要十幾隻火狐皮,還要加上能工巧匠巧奪天工的手藝,方能做得如此精巧,天衣無縫!火狐裘氅披在身上,非但冬暖夏涼,而且有體不生瘡,祛病延年的妙處,其當真是珍貴無比!俗話說“財惡露,寶珍藏”,夏勁道自稱流浪兒,卻又身懷異寶,招搖撞目,不避人嫌,饒令呼延守烈如何見多識廣,也摸不清夏勁道究竟是何來曆了!

夏勁道哪裏知道呼延守烈有如許多心思,隻當他業已相信了自己,隨即一屁股又坐了下來,道:“既然大鏢頭把我當作朋友,我也就不嫌自棄,再多坐一會兒了!”

呼延守烈點了點頭道:“當然,當然,小朋友通知屠二當家的遭人暗算,也就是對敝鏢局有恩,還未盛情招待,又豈能讓小朋友這樣而去呢!傳揚出去,又豈不會讓江湖上的朋友笑話我們中原鏢局薄情寡義!”

這時座上有一人站起揚聲道:“大當家的,屠二當家的已過春節尚未回轉,是不是要派弟兄前去接應一下?”

夏勁道聽了此人言語,不由暗暗一怔,心道:怎麽,現在已經過了春節?自己在大鍾裏麵暗不知天日,想不到一過就是半月之久,自己豈不是又長了一歲,年方十七,已近而立之年,卻仍是身無所長,前途無著,又想到黃香和王彩雯二女人等現在不知身落何方,相思愁長,伊人更切,不由一陣茫然!

呼延守烈道:“杜鏢頭,先行坐下,此事應當慎重而行——!”轉對夏勁道道:“小朋友,你是說當時有一個和尚手射了一枝響箭,又說了一句‘少林有難’以後吳瞎子才不見了是嗎?”

夏勁道聞言一醒,暗道自己不該此刻有兒女情長心態,口中道:“不錯,是的!”

呼延守烈沉吟片刻,道:“照小朋友說的情況,這個吳瞎子應該是少林已故方丈寶仁大師的大弟子‘瞽目羅漢’才是,不過瞽目羅漢俗家本姓陳,又何以會姓吳呢?再則蠱術本是邪惡怪誕之術,武林幾百年來已是根基滅絕,僅是傳說而已,瞽目羅漢乃是得道高僧,更不會修煉此等有違佛門宗旨的邪術了,我看此事必定大有蹊蹺!”

夏勁道聽了呼延守烈一番話,心中不由大為佩服,當真是酒要陳,薑要老,又辣又老,老辣無比了!不過自己卻能給呼延守烈一個答案,本來他對趙威等人四處搬取救兵,何以會通知吳瞎子之事就感到有些奇怪,現在聽了呼延守烈的話立刻謎解,吳瞎子根本就不是瞎子,瞽目羅漢一定是被吳瞎子害死了,然後裝作瞎子在點心鋪伺機下蠱毒害過路的武林人士,他和衍空狼狽為奸,用心惡毒,聽到“少林有難”的話,當然要趕回少林,欲圖和衍空一起對付群雄了,不過以自己的氤氳身法,除了臘希夏瑪和吉裏姑鹿兩人的飛行術自愧不如,放眼天下,可稱難逢對手,吳瞎子先自己離開一時,幾乎和自己同時到達少林寺,輕功已是了得,再則他一掌擊毀文殊廣法天尊的佛像,掌力之雄,也是世所罕見,這個吳瞎子,身份如此神秘莫測,不知是什麽人?一時間滿腹疑雲,隻恨不能明了!

呼延守烈又道:“我們中原鏢局和少林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一次不知什麽緣故,竟然使出如此下流卑劣的手段來暗算屠二當家的、、、、、、”說到這裏,轉對夏勁道道:“小朋友,我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答應!”

夏勁道心中暗道:不知他有什麽不情之請,不過他既然有求於自己,自己答應了他,以後也好辦事,口中道:“不知什麽事,大鏢頭請講!”

呼延守烈道:“我想請小朋友留下來作個證人,不過但請放心,有誰膽敢動小朋友一根手指頭,我呼延守烈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座上眾人也齊聲道:“對!有誰敢傷小朋友一根寒毛,就是和整個中原鏢局過不去,我們絕不答應!”

夏勁道見這些人都是血性漢子,慷慨豪爽,仗義之極,也不由暗讚中原鏢局果然不愧天下第一鏢局,於此可見一斑,隨即大聲道:“為了朋友兩肋插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大鏢頭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太見外了麽?”

呼延守烈大笑道:“好!夠爽快,屠二當家的果然沒有看錯人!我們中原鏢局從今又多了一個俠肝義膽,鐵骨錚錚的小朋友!”

夏勁道道:“既然大鏢頭拿我當自己人看待,我有一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呼延守烈道:“請講!”

夏勁道道:“少林乃天下第一大門派,中原鏢局乃天下第一大鏢局,一旦動武,兩虎相爭,必然兩敗俱傷!我們不如暫且按兵不動,等屠二當家的回來之後,到時候雙管齊下,鐵證如山,不怕少林寺不給個交代!”心想,少林僧眾被衍空禿驢熒惑至深,又遭毀寺浩劫,誓必上下一年,眾誌成城,單要倚靠個人的力量,要想揭穿衍空的陰謀,恐怕萬難之難了!現在倘若聯係上呼延守烈,再加上中原鏢局在江湖上的聲望和地位,必能造成群起響應之勢,到時天下相戈,衍空還不乖乖束手就範?!

呼延守烈聽得夏勁道此言,更覺夏勁道大不簡單,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識見,口中道:“小朋友之見正與我不謀而合,少林基深根重,如無確鑿證據,貿然行事,反落誣陷毀謗之名,到時候自取其辱,再想討回公道,就勢比登天了!”

這時座下一人言道:“我看大鏢頭不必過於謹慎行事,少林寺年前遭毀寺浩劫,縱使無瑕,也是有漬了,我們正好趁此機會,檄討身伐,量少林寺也奈何不得我們!”

夏勁道見此人提起少林寺之事,心中不由大喜,當下凝神細聽!

呼延守烈道:“武鏢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趁人之危,豈是我們正道人士所為!再則,少林寺藏龍臥虎,高手如雲,百足之蟲,雖死尤僵,現經受毀寺奇恥大辱,勢必同仇敵愾,團結一心,我們隻求討回公道而已,倘若武力相向,事態擴大,恐難以收拾,鏢局幾千名弟兄和眾家孤兒老小皆要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我身為大當家的,雖萬死不足以辭其咎,還是依小朋友之見,慎重行事!”

姓武的鏢頭點了點頭,兀自氣呼呼的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這口窩囊氣又不知何時出得了了!”

夏勁道見呼延守烈理義分明,心懷仁善,不由更加佩服,不過他和金巨是至交好友,不知道對金巨的事情如何看待,欲待一問,一來不合時宜,二來恐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想了一想,還是忍了下來!

呼延守烈道:“現在江湖紛爭四起,動蕩不寧,我們中原鏢局欲想明哲保身,偏安自虞,恐怕已屬萬難!屠二當家的遭人暗算,便是空穴來音,預警之兆,從今以後大家行事千萬小心,切莫大意!到時候屠二當家的回來了,我們再相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