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禮忙著做宣傳工作的時候,數字城……興平市依舊處於戰爭期間,在這邊的戰事稍微停息的同時,舊日群島的戰事卻在不斷升級。

但在狩獵成功之後,新城剛剛建立之時,大部分市民、本地戰士的注意力投入在建設工作之中,氣氛也稍微輕鬆了一些。

“至少,秋日慶典被成功獵殺了,大城成功了。我們雖然失去了舊城,卻也得到了新的家園。”

此時,一輛輛大車、貨車正在上下來往“興平號”,大量的器材、物資也跟著上上下下,新的城市建設如火如荼。

這倒不是單純的城市重建……而是為了應對秋之山,必須讓新大城盡快進入戰鬥狀態。

和其他的大城不同,“興平號”的移動能力就是它的戰略武器,那麽,是否意味著它在戰爭兵器上就沒有優勢?

這個問題,民間的傳聞很多,沒有標準答案,官方也不出來說一句,讓很多人心裏沒底……鄭禮大概知道一點,但也不會犯蠢到說出來,給自己找麻煩。

考慮到興平市未來的移動要塞的戰略定位,不管它是否擁有其他的戰略武器,將其軍事堡壘化是必然的過程,一個個正在建起的重炮炮台、要塞城、大型火炮陣地等等,都是現在最優先的工作。

在鄭禮的眼中,有些東西卻有些微妙的走偏……

“……怎麽這些店鋪都是其他五城的,數字人自己人不做生意嗎?”

有人口,就有生活需求,有幾萬駐軍和雇傭兵,就需要對等規模的消耗品,加上大城本身的運作需要海量數字的後勤人員、工程師、專業人員……有需求就有市場,在軍事區、要塞被構建完賽前,提供生活所需的商業區就這麽無聲無息的建立了起來。

看著網絡上關於“新城鎮中怎麽都是其他五城的店鋪,尤其是岩州人開了很多品牌店,數字人自己不開店?”的疑問,鄭禮的表情也越發微妙了。

“……估計是‘先知’說了優先‘戰事’,商業什麽的暫緩,商人都還沒獲得進入新城的許可吧。不,更可能是‘先知’什麽都沒說,數字人就自然什麽都不做。”

時代已經不同了,變革帶來了新的變化,“先知”已經不在了,卻也帶來了很多的煩惱。

數字人和數字城,亂了。

數字……興平人依舊忙忙碌碌的,所有人手上都有著工作,但心態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我這麽做,是正確的嗎?”

“先知沒有說……我真的該這麽做嗎?”

“如果我的做法導致了負麵結果,會被懲罰嗎?”

過去的數字城,就如被一個超級AI指揮每個個體的機器,以聯絡設備為觸手,以算師為代言人,“先知”的幹涉涉及到每個人生活的每個角落。

人們隻需要執行就夠了,根本不需要思考和質疑,那麽,也自然不用承擔因為執行錯誤導致的惡果。

這不單單是命令……在幾十年前,“先知”就主動減少了命令和幹涉的數量,但數字人依舊習慣詢問“他”的意見。

在迷茫、失去指引的時候,詢問“先知”是肯定會有答案的,當發生爭執的時候,先知的判斷也不需要解釋任何理由,就有讓人信服的說服力。

而現在,當先知徹底沉寂……不需要討論人類需不需要這樣的存在,但當習慣有“裁判者”、“指引者”存在的數字人,失去了這個“終極答案”,自然會出現巨大的不適。

隨之而來的,自然是目標的缺失,還有管理上的超級混亂。

興平市高層的算師們?其實,他們受到的衝擊是最大的,他們活的時候是先知的配件,死後是先知的組件,不僅是生活習慣、工作思路上高度依賴先知的決策,心理上的“缺乏方向”的衝擊也是巨大的。

在不知道做什麽才是正確答案的時候,習慣依賴他人決策的個體,會下意識的什麽都不做,普通人這樣做沒事,但當一個團隊的指揮者也傾向於什麽都不做,那樂子就太大了。

事實上,興平市一整個城市的高層核心也失去了方向,讓很多行政、經濟、軍事工作都陷入了困局。

這興平市的第一個商業街區,大部分被其他城市的商人買下了,隻是諸多混亂的一個縮影,一個不那麽重要卻顯眼的例子。

誰都知道,作為超級大城的第一商業區,未來隨隨便便都是超級黃金地段,隻要價格不太離譜,買到就是賺到……其他城市的商人、商業機構躍躍欲試,然後拿下了臨時的商業許可證(以為軍團提供服務為理由)。

而數字城自己的商業管理製度,卻陷入了混亂之中(他們還沒搞清是誰給外城人批的臨時商業許可)。

數字城本地的商業機構、商人,大多數還在城外、衛星城之中,結果反而被外地商人撿了一個大便宜……有一個發現漏洞的商人,第二個、第三個自然一擁而上。

這還真不能怪其他五城的官方不厚道,他們沒必要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影響城間關係,這種商業上的事情大多都是民間、中立組織的,他們難道還能阻止自己城內的獨立商人賺錢?

雖然這些商人大多也知道他們不太可能保住這個店鋪,最後到了新城城建規劃階段,多半會被興平市官方贖回,可能也就賺個差價錢……但白給的收益誰不喜歡。

類似的亂子很多,包括且不限於人事、經濟、政治……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

新舊城市、組織的權利交替時期都一大堆問題,更不要說這簡直就是換了個城邦,大部分的原有政府機構都失去了辦公地和組織結構。

但這,還隻是混亂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數字人自己受到的心理衝擊,才是混亂的根源。

失去了先知,算師也自然失去了存續的必要,“數字人(機械人格)”也沒有延續下去的必要了……他們其實也沒辦法延續了,製造“數字人”、“算師”、“先知”的技術已經沒了(事實上,某人那裏還有一份孤本)。

從人類的發展上,這無疑是社會和道德的進步,是一件大好事,但當一個社會的高層突然失去了存續下去的必要性,隨之而來的混亂和動**簡直不可收拾。

別的不提,現在排行前十的大算師們都一臉茫然,他們算的太多、想的太多,反而拿不住注意了……而彼此之間的計算結果的衝突,也沒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仲裁者”。

決策者層麵出了問題還隻是開始,中層指揮者、基層執行者也出了問題,才是最致命的。

“先知”留下了相當多的遺言和政策,包括戰事、政治、外交等等各個層麵,但一部分是執行者出現問題,一邊是計劃始終是計劃,不可能細到每個角度,需要執行人根據情況進行調整……這其實也是“先知”的工作。

混亂在蔓延,除了極少數(列入先知優先列表)的工作,大部分工作陷入了混亂和停滯,如果不是其他五城的官方都在主動幫數字城維護秩序,讓一切工作圍繞備戰,恐怕已經出大事了。

甚至,有實在不習慣新生活的算師,主動提出申請,要求重建一個“先知”,還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和讚許,甚至到了投票決策的階段。

“讓這份技術失傳……是不是先知已經看到了。”

鄭禮搖了搖頭,他沒交出這份技術的打算……而如果先知沒有刻意留下一份記錄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知道自己這裏有“技術”的備份。

會猶豫、會混亂、會爭執、會懷疑、會不安……但這才是人類啊。

隻有冰冷的機器,才會毫不動搖的把所有生命視作棋子和資源,以利益最大化為原則無情的利用所有人。

這並沒有錯誤,在外部高壓的情況下,這是最大化資源的手段,但當時代展開新的一頁的時候……也該成為被遺忘的黑曆史的一部分了。

人類把自己變成機械,是為了更好的活,生命權和種族延續高於一切……而既然確保生存權沒有問題了,自然要從“活下來”過渡到“活得好”。

要不,發展這麽多,到底是為了誰?單純的累計數字?還是為了某幾個站著最高的個體?

鄭禮看的出來,已經有興平人站出來,在嚐試組織新的領導層和組織形式……但僅僅采取什麽政治製度,是否直接讓算師過渡到核心管理層,都有夠吵鬧的。

政治、經濟、外交、民生各方麵都出現了混亂,萬幸“先知”可能真的預測了這一切的發生,給了軍事計劃一份相當詳細的工作表,在備戰上還沒看到問題。

而從“先知”沒有再其他方麵做出過多的準備來看……或許,他也是期望看到這些混亂發生的。

即使這份混亂必然造成巨大的損失,但當時光達到新的平衡,最終會歸於平靜和秩序,數字人……興平人會找到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組織結構,新的人生目標。

其中的居民,自然也會成為和其他城市並無區別的普通人類。

鄭禮自己猜測,考慮到興平人大算師的數量,還有喜歡講理講規則的社會風氣,最後高幾率是議會製的城邦。

當然,考慮到他們習慣服從命令的作風,出現一個大獨裁者也是有可能的,隻要那個大獨裁者聲稱自己從不犯錯,自然就會高票當選吧(笑)。

注視著越來越多的混亂之處,鄭禮先是歎了口氣……後來,卻笑了出來。

“時代不同了。現在,我們有犯錯的空間,那麽,該讓人類重歸人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