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追蹤著獵物的痕跡,鄭禮一行最終發現一座“孤島”。

方圓還不到一兩公裏的小島周遭,卻停著一堆“垃圾”。

有外族人的生化船艦,有馴服好的水中馱獸,最大的,卻是之前那小惡鬼駕馭的破爛木船。

但這島嶼本身……卻讓人驚奇且不適。

說它驚奇,是它雖然不大,其構成確是罕見的鋼鐵之島。

一個個鋼筋鐵架支撐起了骨幹,在這個舊日群島鋼材本身就是稀罕物和重要資源的大環境,這實在有些過分。

鋼架上有無數的破爛房屋,隱約還有喊聲和廝殺聲,有的區域鋪上了土塊,有的支架上架著一整艘爛船,木質甲板拚湊了通道,還有上下好幾層的通道。

就是不時有人、有東西從破洞、破碎的走道中掉落下來,水聲傳的很遠。

有不少鋼架明顯有拆卸的痕跡,但作為主要支架的部分,還異常的堅實,上麵隱隱約約看的到數字編號……人類的數字編號。

混亂不堪是整體的裝飾風格,誰第一眼看到它,就能夠理解這純粹拚湊的結構,那是一堆垃圾硬生生的架在了鐵台上。

而讓人惡心的,確是鐵台邊緣,那架著的一塊塊“風幹鹹肉”,海上最方便攜帶的肉食。

有魚的,有獸的,但最多的,還是一個個長角的鬼人的……他們和人類體型相似,就是多了些明顯變異的角、爪,離得很遠都異常好認。

而當船靠近了平台,就在諸人的眼前,一個靠海的屋子被打開,在粗魯的叫罵聲和催促聲中,一個老頭子慢悠悠的爬了出來。

他隻有一隻腳,滿臉皺紋老的快死了,額上的角都斷了,卻爬著的很快。

他爬近了屋前支架上的鬼人,掏出架在架子盤的砍刀,開始熟練的割肉。

掛在上麵的中年鬼人還活著,發出慘叫和哀嚎,不斷對割肉人求饒。

“爸爸,放過我……”

“……不行的,主人催我做飯,再晚點他就要吃我看了。前兩天幸好我反應快,直接剁了腿給他煮湯,要不人都沒了。我連自己腿都可以不要,兒子沒了還可以生,反正他們玩的不要的女人都……”

“畜生!那是我女兒和你兒媳!”

“她們早沒了,第一天都沒了,秀華是撞死的,秀秀是我勒死的,給她一個解脫比當肉畜強……”

平淡的語氣,簡單的話語,信息量實在爆炸。

“嗬。”

鄭禮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頭湧起的負麵情緒,他轉頭看向自己下屬的鬼人衛隊,原本以為他們會憤怒至極……卻驚訝的發現他們麵容平靜,有的還在笑著聊天,完全沒有當回事。

“……這對你們很常見?”

“嗯,我們那邊的鬼族老爺,都是這樣的,都不知道幾百年了。您應該才來不久了,其他的本土大人們,都早就習慣了。”

回答鄭禮的,是衛隊長阿兵,他一臉平靜的看著上麵,仿若日常……鄭禮注意到了,上麵的“人”早就看到了自己一行,卻沒有向自己求救,似乎知道求救並沒有任何意義。

而上麵的船艦、巡邏者,看著自己這邊,也完全不當回事。

鄭禮努力保持平靜,詢問阿兵。

“那,他們不是你的同胞嗎?”

“啊,不是,團長大人,他們是鬼人,我是人類!這是寧平城的大人說過的。”

似乎覺得自己被冒犯了,阿兵的聲音都搞了好幾調。

鄭禮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已經差不多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鬼人到底是什麽回事。

“那麽,你們的籍貫歸類,是亞人?還是異人?”

這話一出,和平戰團的其他知情者愣住了,這是什麽鬼問題。外族的皈依者,不都是異人嗎?

亞人是純人類種的基因變異吧,隻有被大城資料庫認可的那些才是亞人,混(外族)血亞人全部被歸入了異人。

“亞人。我們是亞人,老爺們說過的,他們還說我們這樣的鬼人亞人,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嗬嗬。”

鄭禮啞然失笑,他也沒有疑慮了。

有些事,真的是不到現場,永遠不會知道是如何的離譜和殘酷。

眼前的不幸已經夠多了,鄭禮也不想猜了,他直接詢問隨團的算師。

“鬼人就是人類吧?被鬼族奪走的人類?”

依舊是疑問句,卻還是肯定的語氣。

算師陸三七沒有遲疑,肯定的點了點頭,這就是先知期望新人們知道的東西……他們和自己不同,知道自己為何而戰,能夠增加行動的效率,也能間接的增加計劃的成功率。

“他們是平寧市的後裔,當初城市和土地一起被奪走了,連帶損失的,還有至少兩千五百萬人口。現在鬼人的總數量大概隻有三百多萬,在停戰後,我們已經盡可能的交易收購了。”

寧平市和平寧市嗎?你們還真是……無法忘卻嗎?

“這裏……以前是平地?不,就是市區,平寧市的市郊。”

這次,依舊是肯定的語氣,是從船下來的沙啞男性桑音。

武三軍緩緩的從水中浮出,他剛剛檢查了這個鋼塔的基座,就是一座大型的高壓電線塔,下麵還纏繞著腐朽、破爛的電線,甚至還修建者的銘牌和編號。

“之前的那個,是市區的天文台?下半部埋入了水中?”

這就是舊日群島的真正意義,大片的世界被剝離吞噬,掉入了這片海域世界。

當大水襲來,原本的山峰變成了島嶼,幸存者變成了奴隸和食物,然後被世界侵蝕成了異族和變異者。

“你們的猜測並沒有錯誤,這不是寧平市的機密,隻是寧平人……平寧人後裔的恥辱之一。這裏就是平寧市,原本的中部第一大城,曾經的和平繁榮之都。”

陸三七平靜述說的,確是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看著背後有說有笑的鬼人士兵,想起那投入血田的身影,上麵的割肉和慘叫依舊在繼續,鄭禮莫名的感覺渾身不適。

他們,甚至已經遺忘了自己的源頭,已經失去了人類的尊嚴和自覺,已經習慣作為下等人和畜生,為何數字城……不,整個人類社會,會放任這一切繼續發生。

“嗬嗬,我真不知道嗎?”

鄭禮笑了,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答案還用想?

還能有什麽原因?無能、無力、打不過,再無能狂怒又如何!

再深的東西,鄭禮已經不想去想、去追究了……至少,在鮮血和加害者的哀嚎,填補自己的空虛之前!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同伴,武三軍嬉皮笑臉的玩著小刀,但鄭禮知道這是他動了真怒的表現。

李佳麵色平靜,卻時不時摸了摸自己的袖章,上麵的“正義”讓他渾身不適,似乎在逼他做些什麽。

虎一咲難掩怒容,手已經握在了劍上。

雨櫻始終默默的看著他,麵容上滿是肯定和期許,似乎隻是在等待他的命令……隻有兔子,依舊一臉懵逼。

但鄭禮卻注意到,她嘴角下意識的笑意,還有緩緩顫抖的身體……那時而握緊時而放鬆的拳頭,泄露了她不僅看懂了,還在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這一刻,鄭禮笑了,既然沒有人會有第二種意見。

“……那麽今天,就由我們這些後輩,來先收點利息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笑著對上麵的人揮了揮手……那些巡邏者看到了大船重炮,也連忙揮手回應,笑的很是友善。

“全殺了。”

笑著的戰團長,下達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殺戮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