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與誰訴

第二天,楊鬆雪和楊傑兩兄妹回家了,一個搭的飛機,一個搭的客車。

大年夜,電視裏,千篇一律放著春節聯歡晚會。每一年的這台大戲,都會遭到眾多的批評,但收視率仍然居高不下。守在電視機前看晚會,也許成了除夕夜大多數人家的保留節目。

陶桃的思緒忍不住又飄回了幼年的時候,媽媽和她隻擁有一台21寸的彩電,圖像也不算清晰。但母女倆會坐在**,興致勃勃地看電視。其實那時候,她根本看不懂什麽,但是覺得媽媽的懷抱太令人留戀。

而現在,她隻有一個人看著電視。

陶桃其實不太喜歡電視,除了有時覺得寂寞,會隨手打開電視機。今夜,她是寂寞的。

邵天的承諾再美好,陶桃仍然覺得心裏有些虛。那樣一個有著完美條件的男子,難道真的會與自己攜手一生嗎?他的道路,恐怕有他的家族為他設計,而不是他自己。

情濃時分,陶桃不再懷疑陸敏之的心,卻從來沒有對他與她的未來加以肯定過。總是在患得患失之間,享受眼前的甜蜜。

她和他,都隻是凡人,正如無法留住奔騰東歸的河水和藍天上飄移的白雲,他們也無法留住在生命裏最美好的日子。

或者,他們所有做的,隻是在許多歲月都漸漸過去以後,撫著斑白的兩鬢碎發,遙遙地追憶曾經一起共度的白天和夜晚。

十二點的鍾聲還沒有響起,遠處傳來稀疏的爆竹聲。市前幾年曾經禁過爆竹和煙花,也許是服從民意,又開了禁。至少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是允許燃放的。

很快,爆竹聲就響成了一片。遠遠近近,是洋溢著喜氣。而陶桃,卻隻是蜷縮在沙發上,用毛毯裹住了身子。

這一刻,她不想回房間,那裏有留下邵天頭形的枕頭,讓她看了傷感。

拒絕李大姐的好意,是不想在他們全家團聚的時候,做一個不速之客。而且,那裏沒有留下邵天的回憶。

陶桃苦笑著,手卻握住了遙控器。主持人那些喜氣洋洋的祝福,總是給她一種嘲諷的錯覺。世人皆迷醉,唯有她冷漠地清醒著,在黑暗裏獨自憔悴。

“鈴……”在她跨上樓梯的一刻,客廳裏的電話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喂?”陶桃的聲音帶著點期待,這是新年的第一個電話,也許是邵天。

“陶桃,新年快樂!”渾厚清亮的聲音,是屬於韓思海的。

難以避免的,陶桃有些失望。不過,她沉靜的聲音,並沒有流露出什麽不同尋常來。

“思海,你也新年快樂!”陶桃甚至還翹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自嘲似的微笑,“剛才我還在想呢,新年的第一個電話會是誰,因為知道我號碼的人並不多。”

“我怕打擾到你,剛剛看到某條新聞,才知道邵天回美國了。如果我早知道,一定把你接到我家來過年。”

陶桃心裏感動:“不用了,我,我在同學那裏吃完年夜飯才回來的。”

“你睡了嗎?如果沒睡,我接你過來,我們一起聊聊天,喝喝茶。”

陶桃苦笑:“思海,估計你跟女朋友在一起吧?真的不用,我習慣了一個人的。思海,謝謝你,真的。”

韓思海還是跟陶桃說了一些話,有的純粹是笑話,陶桃並不感到好笑。但對韓思海的熱心,心裏還是感激的。

邵天應該到了美國,可是期待他的電話,卻似乎已經遙遙無期。看著如黑漆似的夜空裏,此起彼伏的煙花不時地閃亮了天宇。一明一滅之間的強烈反差,讓陶桃的心忽然湧上的至深孤獨,蕩進了或明或暗的夜。

與邵天再度的契合,還如夢境一般,把生命裏的寧靜再一次溶掉。

也許,在見到邵天惡夢裏的軟弱時,她就注定是一隻追逐火焰的飛蛾。或者是孤獨了太久,所以抓住了那一點溫暖,就舍不得再放手。身體裏的冰冷,會在那些夜裏被一次次點燃。那個動蕩不安的靈魂,也許隻是邵天才能撫平。

可是,他與她,隔著太長的鴻溝,也許這一輩子都走不到盡頭。

被一層層緊緊密封的傷感情緒,忽然都一起湧了出來,不再象平時那樣壓抑中的絲絲縷縷。在別人的團聚裏,就格外想到自己的情殤。在別人的歡樂裏,對自己的孤單感觸就尤其的深。

電視早就關了,但耳朵邊還響徹著爆竹和煙花的聲音,即使用被子蒙著頭,也無法阻止它們的侵入。

眼淚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時候,就落了下來。陶桃用手緊緊抓住了被子,無助地在黑暗裏低泣。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她是被手機的鈴聲吵醒的,看了一下號碼,心髒就不爭氣地微微跳了兩下。

邵天終於還是沒有忘記自己,一個新年的祝福,就可以抵過徹夜的相思。

“邵天……”心裏微微有些酸澀,陶桃勉強穩定了自己的聲音。一個人孤獨的旅程,原來是這樣的寒徹入骨。

“陶桃,昨夜和誰打電話呢?我打進來都一直占著線,後來給你的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就胡亂睡了。淩晨的時候醒來,又怕打擾了你。你……睡得好嗎?”

“昨天是思海打電話來的,說瞟到了某條關於你離境的消息,知道我一個人,打電話來安慰。”陶桃規規規矩矩地解釋,心裏卻忽然茫然了起來。

原來經過了分分合合,邵天對自己,仍然缺乏最起碼的信任。而自己的患得患失,也許正是在潛意識的不信任在作怪。

邵天不知道是否釋然,他的聲音仍然平靜。隔著電話線,聽起來有些蒼茫遼遠。

電話那頭,似乎有些熱鬧,隱隱聽到說話的聲音。邵天溫和地說:“陶桃,如果悶的話,出去玩玩,去買點東西。你的抽屜裏,我放了一張金卡,透支的額度是沒有限製的,所以你不用省錢。”

他的電話掛得有些匆忙,陶桃卻還怔怔地舉著手機。

原來,自己的身份果然是那樣不堪,用一張金卡,難道就可以抵償得了那些纏綿的傷口嗎?他們的關係,並沒有質的改變。生命裏的幹渴忽然在胸膛裏洶湧奔騰,仿佛一個在沙漠裏水盡糧絕的旅人,對著那一片海市蜃樓伸出了渴望的雙手。

手機緩緩跌落到**,陶桃卻隻是苦澀地笑。

她的路程,或者注定是空闊孤寂,邵天的愛,究竟可以延續到什麽時候,她竟然一點把握都沒有。

空岸寂寞,縱然木棹枯朽,也不會有什麽絲毫的改變。再回首,依然是青山在水,輕風如舊。

也許,確實應該出去走走,至少比悶在屋子裏強。

陶桃振作了一下,披衣起床。

飄了一夜的雪花,不過積了薄薄的一層。紅日東升,這時隻有偶爾幾塊陰暗處,還留著積雪未融。

走出院門的時候,路上少有行人。昨天守歲過晚,今天都在與周公約會吧?偶爾帶著喜氣的人,也是成雙成對,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盒,大約是走親訪友去了。

唯有自己,卻隻是站在寒風裏羨慕地看。

沿著人行道沒有目的地向前走,陶桃根本沒有分辨方向。腦袋裏有些亂,總是在不斷浮現的邵天的俊顏裏苟顏殘喘。

直到覺得身心俱疲,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走上了一條熟悉的道路。這條路,是通向邵傑租給她的公寓的。

陶桃苦澀地笑著,發了一會兒呆,才回過了身。

在自己心髒的深處,也許從來都不曾忘記過這裏。那些點點滴滴,都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她想起邵傑張揚而俊朗的麵容,想起他所做的那些任性卻透著關心的事情,想起他所說的那些瘋狂而又無奈的話,他深情又痛苦的表白。他……現在也應該在美國和家人團聚吧?是否已經釋懷,已經忘記了她?

她摸了摸口袋,公寓的鑰匙她一直沒有丟,而是和手機放在一起的,此時拿出來,銀白的鑰匙在陽光下閃著白色的光,竟然晃花了她的眼睛。

遲疑了一下,她慢慢地走進了小區,沿著熟悉的小路,走到了那幢熟悉的單元樓前,門前的鬆樹上,還蓋著一層白色的雪花,隨著風吹過,雪花不斷地飄落,落在了陶桃的手心裏,化成了水。

她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嘴角牽起一個似苦又甜的笑意,踏上了樓梯。

走至門前,陶桃停滯了,都一個多月過去了,這個房子會不會另租他人?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鑰匙,想著就這樣冒然闖入是不是太魯莽了?

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了,應該不會留著這座公寓。

她自顧地笑了笑,為自己的可笑,便轉過了身,準備離去。

忽聽得門內專來一聲“啪!”,仿佛有玻璃製的東西摔在了地上。陶桃的心一跳,拳了拳手,又返了回去。仿佛有某種指引一般,她感覺,公寓裏麵,有她想看到的東西。

本準備用鑰匙開門,沒想到輕輕一按門把手,門就開了。

她微怔了一下,房間裏沒開燈,窗簾也沒拉開,光線有些暗,但她能看得出來,是的,是和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她甚至,還看到了以前小琪愛拿著玩的一個吊起的毛毛球。她不禁笑了,走上前去。

忽又聽到房間裏有什麽動靜,竟然來自於她以前的臥房。她微蹙了一下眉頭,帶著小心翼翼,走了近去。

推門的一刹那,便有一股酒氣撲麵而來,陶桃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並用手掩了掩鼻子。伸手按開了開關,屋內立刻亮了起來。她的眉頭一蹙,匆忙趕到了床前,為邵傑蓋好了被子。

他竟然和衣而睡,被子也掉了半截,一定是昨晚喝酒太多。

邵傑懵懵之中,感覺到有人在碰觸他,而此刻,他的心是那麽地空虛和孤獨,他在心裏想著,是陶桃回來了。嘴角不禁噙出一絲笑意,反手抓住了陶桃的手腕,仍然閉著眼睛,因為,他以為,這是在夢裏。

“邵傑?”陶桃輕輕喚著,伸手另一隻手,用手背在他額上探了探,竟然是燙的,她不禁一怔,大聲喚著,“邵傑,你醒醒!”

邵傑卻拉過她的手臂,當作枕頭一樣枕在了臉側。

陶桃不禁著急,歎息了一聲,“邵傑,你發燒了,快醒醒。過年你怎麽沒有回家啊?邵傑?邵傑……”

他仍沒有反應,陶桃無奈,隻能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又在他額頭上探了探,想了想,去了衛生間,擰了一個濕毛巾,放到了他的額上。然後就出了門,去藥店裏為他買藥。

忙碌一番,為他服了藥,收拾了一下打碎的玻璃杯,又幫他脫了滿是酒氣的衣服,洗好了,收拾了一下房間,竟然已近黃昏。陶桃,看著熟睡的邵傑,他的額頭還是有些燙,睡的很沉,想必是酗酒的原因。她不禁歎了口氣,他怎麽還是這樣?

本想再停留一下看著他,怕他出什麽事情,可想到別墅的小琪。大過年的,李大姐晚上要回家的,她不得不回去。

心裏帶著點不安,默默地為他蓋了蓋被子,離去了。

坐公交,很快就到了別墅的那一站,可是一路上的,她的心都不能平靜,莫明的,總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她擔心,她就這樣把生病的邵傑一個人留在別墅是不是對的?他還醉著酒,又發著燒,想來想去,終是不安。在公交站台停滯好久,直至北風凜凜刮疼了臉頰,才匆匆趕回家去。

李大姐已經在客廳裏望眼欲穿了,一看到陶桃回來,忙迎了上來,“小姐您可回來了,今晚我家裏有重要的親戚來,我可不能回去晚了。已經喂了小琪,她現在正睡著香呢。”

陶桃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李大姐,我回來晚了。您家裏有客人就快點回去吧。”

李大姐笑了笑,“趕的及的,小姐您一個人小心一點,晚上記得把門窗關好。”

陶桃點了點頭,看著李大姐離去,咬了咬嘴唇,又追出了門,“李大姐等一下!”

李大姐忙停了下來,“怎麽了?小姐。”

“我……”陶桃抿了抿唇,“您,您今晚能不能把小琪帶到您家幫我照顧一晚。我有一個朋友,他一個人在這裏,今天生病了, 我怕他會有事,所以……”

李大姐停滯了一下,忙笑道,“當然可以了。小琪那麽可愛,家裏人見到一定很高興的。小姐有朋友照顧的話就去吧,我把小琪帶走,明天再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