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目斷魂銷(一)

舒綿雨很少談及工作以外的話題,總是淡淡地做著自己份內的事情。

拿著行程表把當天的行程報完,舒綿雨看到桌上的煙缸裏,積了滿滿的煙頭,忽然輕描淡寫地說:“明明知道吸煙有害健康,為什麽還要飲鳩止渴呢?”

說話的時候,邵天已經又點燃了一支煙,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他才問:“舒小姐,你被情傷過嗎?”

舒綿雨怔怔地看著他,轉身往外走。在門口的時候,忽然站定,輕輕地回答,“是的。”

那天下午,送文件進來的,竟然是陸茹夢。她有點局促地站在邵天的麵前,不敢抬頭。那天的勇敢,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誰讓你送進來的?”邵天一邊打開文件一邊問。

“是舒小姐。”

邵天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大概自己的傷情,落在任何人的眼中,都覺得可笑。唯有舒綿雨不會,正如他調查得知,她離開華氏,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他有了與她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應該知道吧,你和我最心愛的女人很像。”邵天輕描淡寫地說。

“原來那個陶桃,是邵總心愛的女人啊。我長得很像她嗎?是不是那天你把我誤看成了她?”雖然麵對公司老總,但陸茹夢仍然十分好奇。鼓起勇氣問出心中的疑團,發現邵天並沒有怒意。他的臉部輪廓,忽然柔和到幾乎有兩分嫵媚。

“隻有五分像吧,我是思念她太深,所以一下子把你看成了她。”邵天歎了口氣,仔細打量著她的五官,“她的眉毛比你柔,眼睛比你亮,鼻子比你挺一些,嘴唇比你薄一些。|”

“意思是她比我漂亮?”

邵天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神情有些恍惚,“陶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可惜,是自己把她推入了絕望的深淵。

“哦。”陸茹夢不知道怎麽回答,畢竟 ,這個氣宇不凡的男子,在她的麵前稱讚另一個女人,她不能使小性子,因為他是她的老板。她不能表示同意,曆為她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邵天從來都是一個溫柔的情人,但此時卻似乎忘記了對女孩子的體貼,完全忘記了,他是在另一個女孩子麵前,讚美一個女孩子。

陸茹夢悵然離開的時候,她的眼睛仍然悄悄地注視了一下邵天。但她的眼睛,看著她,卻似乎隻是在看另外一個女人的靈魂。

舒綿雨再次進來的時候,邵天忽然笑了笑,“為什麽讓她送文件進來?”

“我一時走不開。”舒綿雨的回答永遠是淡漠的。

“因為她像陶桃,所以你才讓她進來。”邵天說,“其實你不用這樣安排,她雖然長得有些像陶桃,但與陶桃完全不同。陶桃,是獨一無二的,沒有誰可以替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舒綿雨的嘴角似乎噙著一抹笑,“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邵總,有時候,時間會幫助我們,陶桃並不希望你這樣。”

邵天震動了一下,問:“你認識陶桃?”

“是啊,在公司的時候,我們曾經一起倒過咖啡,一起走過走廊。她愛你,無怨無悔。也許,這才是她的悲劇吧。”

為什麽每一個人都看得出陶桃的深情無悔,唯有自己這個局內人,卻總是看到她的背叛?頹然地低下頭,邵天含糊地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你就用酒精和尼古丁來逃避,是嗎?”舒綿語說話,有時並不看對方是誰。她的語氣,帶著淡淡的譏誚和清冷。

“不逃避,又如何?”邵天看著她,覺得自己像看著一個老朋友。杜雨鵑雖然與他相交多年,甚至陪伴他走過最艱難的歲月。然而,她對他的了解,甚至經不上這個剛剛上任的總裁秘書 。

韓思海偶爾有電話問候,末了總是一聲深長的歎息。

怕回到孤伶伶的別墅,邵天常常在酒吧逗留到深夜。每一次踏進房門的時候,他的心總存著期待。

明知道陶桃不可能回來,卻總是執著地想尋求她的芬芳。睡衣上的香氣漸漸消散,他捧著它,似乎在哀悼他的戀情。

有一天,陶桃會像香氣一樣,漸漸地消失嗎?邵天恐懼地想著,惶然地看著房間裏的每一件東西。那裏,仍然留著陶桃的餘溫,可是佳人芳蹤,從此難覓。

一直不肯相信,陶桃真的到了世界的另一頭。他在人群中跋涉尋覓,期待奇跡出現。房間裏的擺設,完全保持著陶桃離開的樣子,邵天一絲一毫都不舍得改變。就連那本攤開的書,還一直翻開在那一頁。

忽然,邵天的眼睛有些發直,那本書上他折的一個角,不知道被誰撫平了。這是陶桃看書的時候習慣的動作,她愛書如命,從來不舍得在書頁折角。

“陶桃!”邵天輕輕把手撫上了那個折角。除了陶桃,誰會把書頁上的拆角抹平?這個折角,清楚地記得,是自己折上的。而撫開拆角的動作,是陶桃看書的時候習慣性的動作。

“陶桃!”在空蕩蕩的二層樓別墅裏,邵天的聲音仿佛帶著回響,餘音繞梁。然而,聲音永遠隻有他自己的,沒有任何回應。

像陷入了半瘋狂似的,邵天一間間地打開房門,眼珠瘋狂地尋找著陶桃的足跡。直到轉回客廳,他才喘著氣,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那巨大的希望破滅後的失望,幾乎讓他再也沒有力氣。

也許那個折痕,隻是被風吹開。而自己,卻含著那樣大的企盼,期待著陶桃的回歸。自從陶桃走後,咖啡的香氣,不再彌漫整個客廳。那樣溫馨的沉默對啜,隻能在夢裏回味。

“陶桃!”邵天把頭埋在沙發裏,這時候,他寧可做一隻鴕鳥,深深地埋進沙子,就可以忘記那些刻骨銘心的相思。

有時候,直到失去,才會知道珍惜。

夜,寂靜如風。邵天不能入眠,仿佛總是隱隱綽綽看見陶桃巧笑嫣然地躺在自己的身邊。那個柔軟的身子,曾經們他夜夜入眠。在他的懷裏,陶桃像一個最純潔的嬰兒,柔順而乖巧。

他伸出手的時候,卻隻能撲空。怎麽總是忘記,陶桃已經不在身邊。

“陶桃!”邵天輕喊一聲,手臂上掉下一滴冰涼。

相思太玄,如影隨行,無聲無息地在心髒裏自由出入,卻在轉眼間,吞沒在了深深的寂寞裏。放任心思在虛空裏飛翔,這時候,世界再沒有框框,但無邊無際中,卻原來隻是在陶桃紡織的濃情裏穿梭。

思念太長,仍然有一天會斷了線。纏綿的韻致,卻原來失約的是自己。陶桃在無望裏等待了一天又一天,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卻種栽著陶桃的幾多輕愁薄怨?然而,她用溫順的外表,靜靜的守候,期許會有撥開月的那一天。

是自己沒有給她機會,用冷漠和無情,一再刺傷她那顆憂傷而稚嫩的心。陶桃的離去,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生命裏從此不會再有快樂。

“邵氏地產總裁日前宣布,與顧氏千多的婚約,正式取消。”偶爾打開電視畫麵,仍然逃不脫自己。

一意孤行地解除婚約,早已不在乎爸爸暴跳如雷和來自美國豪門世族的無言指責。他唯一的希望,竟然是陶桃看到這樣的新聞,會回到他的身邊。

如果你回來,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傷害。邵天喃喃地低語,卻知道自己的這句話,說的實在太遲。

陶桃,仍然沒有一點聲息。難道,她真的去了另一個世界?邵天痛苦地抓住了枕頭,拚命地搖頭。

“不會的,陶桃,你還在這裏對不對?”他低低在吼著。

在這樣徹骨的相思之後,邵天終於明白。終於一生,他都走不出昨天,走不出陶桃丟失的那個時候……

每每夜半醒來,都是同個夢境,都是那個血腥的畫麵。他的陶桃,竟然離她越來遠。

再不能入睡,睜著眼睛到天明。他的頭因為宿醉而有些疼痛。晃晃悠悠地走到浴室洗漱,眼睛卻直直地看碰上白色大理石台麵上的一絲長發。

自己的頭發最多不過七八公分,而台麵上的這一根,分明是陶桃的頭發才有的長度。

忘記了滿嘴的牙膏泡沫,邵天忽然大聲叫了起來:“陶桃,是你回來了嗎?是你嗎?”聲音還是帶著空曠,整幢的別墅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陶桃,陶桃,陶桃……”邵天喊的一聲比一聲低,到最後,隻剩下喃喃自語,帶著一聲嗚咽的幽怨情思,卻充滿了孤獨的情懷。

陶桃的氣息,分明還留在房間的角角落落,可是卻難覓芳蹤。同眠的錦被,淩亂地散在**,那一絲曖昧,卻已不再有陶桃的羞澀。

曾經品嚐過愛情的甜蜜,那些與陶桃共渡的日子,縱然用冷漠武裝了自己,心還是甜蜜的。而今,卻隻能任由無望的思念,占據了思緒的全部。無助的相思,在胸膛裏烈烈燃燒。

縱是朝陽明媚,卻成了他傷一天的開始。那絢麗的七彩光華,絲絲縷縷地灸烤著他已經滾燙的心。

外界的一切,包括曾以珍若生命的邵氏地產,在他的心裏,都飄渺了起來。唯有那個纖瘦美麗的身影,還清晰得像昨天一樣。

那些花前月下的微笑和凝眸,竟成了心中最眷戀的部分。而消魂蝕骨的情殤,又成了他心裏揮不去的纏綿。

走出大門的時候,邵天下意識地抬頭看天,卻隻看見一朵白雲,在天空裏懶懶散散地飄蕩,似乎悠閑的時間太多,不知道怎麽打發似的,在天空裏毫無目的地遊蕩。而它雜亂的步伐後麵,是邵天孤寂到骨子裏的心境。

“邵天!”一個清脆又帶些嫵媚的女聲,似乎來自小院的外麵。

時至今日,在這個城市,有哪一個人不對著他恭恭敬敬地稱“邵總”、“邵先生”?縱然背後把他恨的咬牙切齒,當著麵,還是露著滿麵的笑容。哪怕許一涵這樣的對手,在他麵前還是隻能勉強堆笑。

“開門!”又是一聲,語氣明顯不善,且已經開始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