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趁夜(一)

許一涵!陰影裏的陶桃臉上倏然褪去了血色,他怎麽會來?這仿佛是在最清雅的環境裏,忽然見到了一條毒蛇,陶桃的身子都有些發抖了。

她看到邵天與許一涵微笑著寒喧,沒有人會看得出,他們竟然是生死的對頭。陶桃把自己往陰影裏麵縮,眼睛躲閃著看向許一涵。

笑語盈盈中,許一涵與邵天握了一下手,連顧曉丹都巧笑嫣然。直到許一涵往裏走去,陶桃才鬆了口氣。但馬上,她就發現,許一涵向她看了過來,他眼睛裏不再像以前那樣裝著禮貌和溫和,而是鷹隼般,仿佛是瞅準了獵物,陶桃全身都僵硬起來。

許一涵偽善的笑容不變,低頭對身邊的女人說了兩句什麽。陶桃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的女賓,大約有三十歲,濃妝豔抹之下,仍然掩不住眼角的魚尾細紋。不再是小雪了,小雪已經離開他了。那,他是不是一點也不念舊時的友誼了。其實,他早就不念了,不然當初不會迫使自己一步步深陷在他和他父親所編織的陰謀之中。

那個女子幫意嬌俏地柔柔一笑,但這樣的神情,實在不適合出現在這樣年紀的女人身上。就像顧曉丹作出十六歲花季少女的嬌媚時,總讓人心生憐憫。芳華已不在,做作隻會讓人生厭。

那個女人朝裏走了進去,許一涵卻朝陶桃走了過來。

陶桃驚駭地睜大了眼睛,大庭廣眾之下,他應該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吧?陶桃的腳步悄悄往後縮了一縮,許一涵仍然目不斜視地朝自己走來。

他的目標,應該是那邊的洗手間。可是陶桃覺得一陣發冷,此刻,他就是個惡魔,他到底要怎樣呢?

“陶桃!”許一涵的臉上有些急躁,在喧鬧的宴會上,他的聲音被淹沒,卻足夠陶桃聽得清楚,“你怎麽不去等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以為邵天把你怎麽樣了。你怎麽瘦的這樣厲害!找機會偷偷跑出來,打電話給我,我會立刻接你。”

陶桃的腦袋頓時糊塗了,不知道許一涵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她早就說過,她不怨他了,一切的一切她自認是自己的錯誤,圖給他了,他還要管她做什麽?她就算是死在邵天的手裏,也是心甘情願的!

帶著一絲忌憚和憤怒,陶桃忽然抬手望向他。

許一涵怔了一下,遊目看了邵天一眼,才急急地說:“陶桃,你是不是在誤會我?我不是早就打電話給你,讓你五點之前就出來嗎?”

陶桃的唇角浮出一個冷笑,轉頭看向邵天。那個挺拔的身影,身畔站著的是他日後要攜手共度一生的女子。

“陶桃,聽話好不好?找機會逃出來!”許一涵說著,已經從她的身邊走過。

陶桃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冷汗,早已盈滿了背。許一涵給自己的壓力,與邵天的截然不同。邵天的折磨,緣於愛,而許一涵,仿佛隻是想占有,他已經被**和權勢衝昏了頭,他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許一涵了。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分明當自己不曾穿著衣服,逃出邵天的溫暖懷抱,豈不是落入狼口?陶桃苦笑,左是虎,右是狼,自己的路,注定艱難。

邵天的眼睛會偶爾不經意地朝陶桃望去,站在角落裏的她,似乎 不太顯眼。他微微鬆了口氣,想到把陶桃的美麗展露在人前,他有種微微的不舒服。

“陶桃!”他喊,可是陶桃正因為許一涵的“路過”而心神不寧,並沒有聽到他的呼喚。

顧曉丹的臉上掛著微笑,嘴裏卻不滿地問:“你叫她做什麽?她害得我今天差點來不及到宴會現場,一定是故意的,她是嫉妒我!”

邵天微笑著和一位商界人士打過招呼,頭微微偏過,發現陶桃躲在角落裏,一副失魂落迫的樣子,他幾乎想衝動地上前抱住她,問問她怎麽了。

“陶桃!”他把聲音放大了一些,陶桃似乎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身體化作了一尊大理石雕像,一動不動。

他的心忽然有些慌亂,這樣的神情,從來不曾在陶桃臉上出現過。她究竟遇到了什麽?

“邵,我希望你能好好處理陶桃!”顧曉丹一邊擠出微笑應付著絡繹不絕的客人,一邊用低得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她是個好女孩子,隻是身體有些不好,我擔心她會暈倒。”邵天淡淡地說,不知道算不算解釋,但顧曉丹心裏的怒氣抹平了一些,至少他願意對她解釋,這是一個好現象。

忽然一個熟悉而友好的聲音傳來:“陶桃,你怎麽躲在這裏?”

陶桃如夢初醒,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醒來。她麵前站著的,是帶著溫暖微笑的韓思海醫生 。

“韓醫生!”陶桃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不僅是邵天的好友,也是一個好人。

“陶桃,我們一起進去吧。”韓思海抬起一隻胳膊示意陶桃挽住他,陶桃笑了笑,照做了,“以後不要叫什麽韓醫生,不是早對你說了嗎?我們是朋友,叫我思海就可了。”

陶桃點了點頭,跟著韓思海坐到一個角落的位子上。

韓思海扶了扶金邊眼鏡,審視地看著陶桃,皺眉道:“陶桃,你現在過的好不好?邵對你還好吧?”

“嗯,很好。”陶桃輕聲回答。

韓思海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你這樣叫很好嗎?為什麽這次比上次見到你瘦了很多?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啊?你發過高燒,一定要注意身體,不然很容易再次病倒的。”

這一連串的話,不禁讓陶桃的心暖和了起來。剛剛被許一涵冰凍起來的心,被韓思海輕輕吹開。她掩飾般地搖了搖頭,陶桃笑著回答:“我很好啊,瘦了嗎?”

韓思海嚴肅地點頭:“瘦了,而且瘦了很多。邵,是不是又對你不好了?他的性子有些執拗,發生了那樣的事你回去也真是勇敢,隻希望他能好好珍惜。”

本能的,陶桃便為邵天辯護道:“沒有,他對我很好。”

韓思海皺了皺眉:“沒有?你自己最近沒照過鏡子吧?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了。還有,你若是跟他好好的,怎麽今天……”

他的頭朝著顧曉丹的方向偏了偏。陶桃失笑:“她一直是邵天的未婚妻啊,不過少一個儀式而已,有什麽不對嗎?”

韓思海一臉的驚奇:“不對?當然很不對啦!你不是……”

“思海!”陶桃止住了他的話,“我沒事,真的。”

韓思海見已有不少目光朝他們看來,連邵天,都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掃了過來,急忙挽起陶桃的手,“走,我們進去說,我今天要弄清楚這件事。”

陶桃當然求知不得離開這裏,但一想到韓思海要問的問題,又有些為難,有些猶豫地看向了邵天的方向。

韓思海卻不管那麽多,把她的手一拉,“怕他不答應麽?他敢!不然,我就把你搶回去,真是不知道珍惜的家夥。”他說的義正辭嚴的樣子,令陶桃失笑,卻發現邵天的目光微閃,似乎有些煩躁。陶桃低下了頭,跟著韓思海慢慢走向了裏間。

大廳裏賓朋滿座,男人們衣冠楚楚,女子則人比花嬌。這一場邵天的訂婚宴,也是女人們秀衣服的場所。

韓思海拉著她到一處人少的地方落座,“陶桃,邵和你到底怎麽了?”

“沒有啊,我們很好啊。”陶桃避重就輕地回答,眼睛不敢看她。

韓思海揚起一隻手,仿佛想摸摸她的臉,一想到男女有別,又放了回去,“還說很好,你看看你自己,臉上的血色都快沒有了。很好,這不是明明在說謊話嗎?”

陶桃為難地說:“我和他,本來就沒有什麽的。思海,你的關心我很感激,但是又讓我怎麽說呢?”

“他愛你,我看得出來,那個家夥從來沒有對待一個女人像對你一樣緊張。但是,若真沒有什麽的話,為什麽今天他會和那個顧曉丹出現在一起?我本來不想來的,隻是不放心你,剛開始見到你,你給我的感覺就很親切,我一直把你當作很好的朋友。”

陶桃苦笑著說:“思海,愛一個人並不是一個人的全部,對不對?還有責任,是可以重於泰山的。邵天,他對邵氏有責任,對養育他的家族也有責任,這段婚姻,是從一開始就定下的,而他沒有反對。”

“那是在遇到你之前!”韓思海固執地堅持。

“有什麽區別嗎?”陶桃的微笑像一株柔弱的小草,在風中搖曳,已無力掙紮。

韓思海的眼裏閃過心疼,“陶桃,有什麽困難就說出來,我會幫你的。”

陶桃心裏感動,“思海,有你這樣一個朋友,真是我的幸運,謝謝你把我當作好朋友。”

韓思海的臉色嚴肅起來,湊到陶桃的耳邊,慢慢道:“陶桃,如果你喜歡其他的男孩子,我也可以幫你。邵沒理由腳踏兩隻船,你還這麽年輕,這樣跟著他真是太不公平了。”

陶桃的眼睛頓時睜大,韓思海隻是定定地點頭。

沒有一絲猶豫的,陶桃搖了搖頭。韓思海不解道:“陶桃,為什麽呢?你愛邵,對嗎?”

陶桃的眼睛裏忽然湧出了水霧般的氤氳:“是,而且,是我對不起他的地方多,我就算是贖罪吧。”

韓思海的眨了眨眼睛:“你對不起他?有什麽對不起他的?感情這種事,沒有誰對不起誰。你還是雲英未嫁,即使琵琶別抱,也談不上什麽紅杏出牆的問題。”

“不是這個。”陶桃困難地說,“不是指這個。”

韓思海看著她苦惱的神色,還想再度勸說,周四已經有客人入座,隻能住了嘴,轉而和陶桃談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陶桃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看到大廳裏的上座率幾乎已經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隻有自己這一桌和另外一舊還有四個空位,大概是缺席的客人。

邵氏地產雖然遭受重創,但邵天與顧曉丹的聯姻,證明他仍有能力獲取顧家與邵氏家族的支持,無疑是一針強心劑。受邀的客人都把這份請柬當作身份的象征,能來的幾乎都來了。

陶桃看到邵天與顧曉丹端起酒杯,滿座的客人都笑著站了起來,歡樂的音樂,卻使得她的心苦澀無比。那裏站著是王子和公主,他們才是相配的,而自己永遠隻能站在角落裏。難道真的要這樣一輩子嗎?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邵天一直在尋找陶桃的身影,剛才看到韓思海把陶桃拉走他就不放心,盡管韓思海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平靜的神色忽然有了急躁,但周圍客人的寒喧和恭維,始終使他找不到機會去尋。終於,一個不經意間看到那一抹純白,就是陶桃。

幾乎忍不住要拔腿過去,但顧曉丹已經不動聲色地與他碰了杯,那一聲玻璃杯發出的脆響,把他的腳步生生停住。

陶桃的臉色慘白如雪,韓思海看了不禁擔心:“這裏的空氣不好,陶桃我們出去吧。”

陶桃幾乎聽不到了,頓時覺得頭嗡嗡作響,一下子就倚倒在了椅背上。

韓思海不禁著急,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一旁的客人注意到紛紛注目,他忙解釋道:“我妹妹有點貧血,這裏的空氣太熱了…….”

客人們隻是點頭示意,韓思海已經貓著腰把陶桃抱到了門外。

也許由於外麵涼空氣的刺激,陶桃果然幽幽地睜開了眼睛:“邵天……”眼睛的焦距慢慢落到了韓思海的臉上,發現不是邵天,勉強擠出了一朵虛弱的笑容。

“還說沒事,沒事會兒在大廳裏暈倒?”韓思海輕聲責備著,“到醫院裏去看看吧。”

“不要。”陶桃搖了搖頭,“今天是他的訂婚宴,我們走掉不好。”

韓思海薄怒:“你現在還考慮他做什麽,他要訂婚,讓他去訂,我們走。”說著,她就把陶桃扶了起來。

陶桃搖了搖頭,心裏的痛如此尖銳,幾乎讓她連說話都覺得困難。

“你不喜歡看到他們,我們就走吧。”韓思海為她憤憤不平。

陶桃拉住了他的手,“不是的……”她的話沒有能夠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的眼睛,看到從樓梯那頭出現的人,正是邵天。

心就這樣暖暖地漾了開來,眼睛濕潤了,原來他是注意著自己的。

發覺陶桃的異樣,韓思海回頭看到快步走來的邵天,皺著眉問:“你來幹什麽?”她的語氣有些衝,絲毫不留一點情麵。

但邵天卻沒有注意,他的眼睛看在陶桃臉上,語氣竟然平靜得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陶桃,怎麽了?”

陶桃努力擠出笑容:“沒有什麽,那裏麵的空氣有點渾濁,所以出來透透氣。”

韓思海幾乎氣結:“不……”陶桃拉住了他的衣服,眼裏含著懇求。韓思海重重地歎了口氣,咕噥著說:“真不明白,他有什麽好的,值 得你這樣維護!”

陶桃縱然愁腸百結,也忍不住感到好笑。韓思海的態度,改變的可真夠快的,以前口口聲為邵天辯護的也是他。

“進去吧,一會兒留下來,我們一起回去。”邵天沒有多做停留,返身走了回去。

韓思海“哎!”地叫了一聲,陶桃不禁使眼色,微微搖頭。韓思海不滿意:“他那是什麽態度啊!我還以為他是關心你的呢,誰知道說了一句冷冰冰的話,就這樣走了,他拿你當什麽了?”

“我……我的全部都是他的了。”陶桃的聲音低得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聲音裏的淒涼一下子把韓思海的心揪住了。

“陶桃!”韓思海挑起眉,“你不要太癡情,要為值 得你愛的人付出才行。不如,跟我走吧,我照顧你, 我才不怕他呢!”

“不要。”陶桃深吸了一口氣,“思海,你是個好人。但別擔心我了,在他身邊我感覺很快樂。”

韓思海實在不懂女人的心思,隻覺得得快氣瘋了:“這樣還叫很好?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行,你今天就得跟我走!你回去,他和顧曉丹在一起,又算什麽!”

“他……我的生命都是他主宰了,我不離開他。”

韓思海瞪著她:“你愛他,可是不用愛得這麽低聲下氣。”

“我知道。”陶桃接口,“愛情不是遷就,這些我都懂。但他是被我深深傷害的,在那之前,他對我的好,不是你能想到的。是我的錯,他對我的不好,其實就是因為他也是愛著我的。”

“這是什麽論調,我不懂。”

陶桃歎了口氣,放緩聲音道:“因為,隻有愛了才會有恨啊。”

“可是,你這承受下去,是否值得?他將要另娶他人了,你在他的心裏,他把你當什麽?”

“不算什麽,隻要他心裏有我就夠了。”陶桃的眼睛坦白而率真,那一點淒涼,竟然在這時隨風吹去。

韓思海有些發怔,他自小在國外,自認為對愛情的理解不亞於他人,可是陶桃這種,他實在是不懂。

“你這樣執迷,卻未必有什麽好結果,你要想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