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棋逢對手(三)

邵天的眼睛忽然像星辰一樣閃亮,嘴角浮起的笑容,說不上是譏誚還是苦澀。

“她不是你的對手,我也不會喜歡她。”邵天轉頭就要離開,顧曉丹奔到了他的身前,伸出雙手攔住了他:“邵,留下來,證明你與她沒有什麽。”

“我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麽!”邵天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淺淺的疲倦,“別無理取鬧了,曉丹。”

因為那一聲親昵的“曉丹”,顧曉丹的心忽然像花朵開放那樣雀躍。不是沒有談過戀過,不是沒有遊戲過人間,但邵天的淺笑,總是能牽動她的心。

她知道,在見到他細長的鳳眼和溫和 的笑容的時候,心已經為他開放。其實,他不知道,她是見過她的。

在祖父的安排下,偷偷地,她見到了他。那個明媚春暮,她看到披著一身陽光走來的他,心就為他牽動。

可是,他對她,並沒有同樣的感覺。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對自己的美麗性感,她素有自信。然而,在見到亭亭玉立的陶桃時,她的信心忽然像暮春的蘭花,就這樣倏地調萎。

陶桃的美,並不張揚。但不需要輕顰淺笑,那樣沉靜的麵容,就勝過了千言萬語,那是東方女子的特質,而顧曉丹,隻有一半的中國血統,永遠也學不來那種沉靜。於是,她的心,慌了,亂了。敏感地嗅出他們之間的不一般,迫不及待地想把陶桃驅逐出他們的生活。

但邵天有意無意的維護,列讓她看清了陶桃在他心裏的地位。不是情婦,但怕比情婦的分量要重的多吧。

“邵。”她柔聲呼喚,“我們將來是要一起共同生活的,不是嗎?那麽,何必要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破壞我們的的關係呢?

無關緊要?這個詞讓邵天刺痛了一下,仿佛陶桃會離他而去,因而有了幾分慌亂。

“既然無關緊要,又怎麽會破壞呢?你想的太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應付記者。”邵天淡淡地說,腳就要跨出去。

“邵!”顧曉丹拉住了他的手,“連一個晚安吻,都不給嗎?”

邵天看了她兩眼,在她的額上蜻蜓點水般地拂了一下。顧曉丹不滿地翹著嘴:“應該是這裏吧?”

“好了,我還要去書房,最近實在太忙。”邵天應付似地說著,把她輕輕一摟又放開,大踏步地出去了。

顧曉丹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頭一次生出了苦澀的滋味。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樣冷淡地對待過她。可是,她唯有為這個男人動心,隻是見了一麵就動了心。

邵天的步子有些大,跨進了書房,才舒了口氣。和顧曉丹在一起,有一種壓力,也許是來自陶桃吧。

她緊抿的唇線,微顫的睫羽,讓他的心總是空了一小塊。看到她努力克製傷心的情緒,他的心隱隱閃過快意。這原是他想要的結果,可是快意過後,卻總是微微地抽痛。

書房裏很安靜,邵天匆匆把事情做完,鬼使神差地,又跨進了他與陶桃的房間,現在是屬於陶桃一個人的了。她的睡顏,是他看不厭的風景。

月朗風清,情動處,已經風起雲落。邵天的手指拂過她的唇線,隻有她的唇,才能誘惑著他一遍一遍地品嚐。

陶桃不安地搖了搖頭,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邵天的唇輕輕貼在她的眉心,陶桃忽然束瞧瞧人都鬆了下來,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笑容。

邵天怔怔地看著她,忽然心裏劃過一抹柔情。他甩了甩頭,這樣的情緒隻能在她的夢裏才能表露。她的背叛,是他永遠的情殤。生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付出感情,卻劈頭蓋臉地給他這樣的重創!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想抱住她,把她揉碎了混在自己的血液裏毛發裏。

陶桃迷惑地睜開了眼睛,習慣性地讓出床的一側。邵天把她緊緊抱住,用力用得那麽狠,陶桃幾乎無法呼吸。心情複雜,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都可以這麽深入骨髓,他有些走火入魔,不知道,到底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

“陶桃,你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用惡狠狠地話語,掩飾自己脆弱的內心。眼淚,不再是傷時的屋簷,這份眷戀,讓愛變得危險起來。

陶桃茫然地看著他的臉,映著星辰,精致地想用手仔細描摹一遍。怯地伸出手,忽然想起,他將是別人的丈夫。

踏著一室的星光,邵天走了出去。陶桃看著他寂寥的背影,湧了眼淚。每每相擁入眠,成了再不可企及的奢望。

星光璀璨裏,那些溫馨竟化作了點點碎影。陶桃伸出雙手,想把夢影拚湊完整,終究隻是徒勞。落盡了白日的繁華,也許夢醒後,隻剩下清冷的傳奇而已。

陶桃似睡非睡,仿佛重又回到了童年時代的海濱,空中殘留著花的清香。又忽然回到了青河鎮,在那樣的抵死纏綿裏透支愛情的芬芳。

邵天其實是一夜無眠,他把陶桃和自己相處的全部過程 從頭梳理了一遍,時喜時怨,竟是不能入睡。天色微亮,房門竟然被輕輕推開。

邵天的心髒忽然不爭氣地跳動起來,可是進來的人卻讓他閉了眼。

不是陶桃!這樣的結果,竟然讓他的心失望到了塵埃裏。

顧曉丹穿著一件吊帶的睡衣,腳步有些遲疑,走到了邵天的床頭,低頭看了一眼他平靜的睡顏,忽然伸手抱住了他:“邵……”

邵天睜開了眼睛,“曉丹,你似乎太性急了。”

顧曉丹怯怯地問:“邵,我睡不著,你可以抱著我嗎?”

邵天看了看床頭的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了,曉丹,我已經訂好了化妝店,你早一點去。”

顧曉丹的失望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邵,你不陪我一起去嗎?”

“今天上午還有一個會議,你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做一個最漂亮的女主人。”邵天的語氣柔和了下來。

顧曉丹看著他的臉,狹長的鳳眼,漂亮的嘴唇,他是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塵封了二十六年的心,第一次為他開放。可是,他的眼底,分明沒有她的身影。

咬了咬嘴唇,還是點頭離開。

沒有關係,至少她已經有名份。中國的人不是最在乎這個嗎?有的是機會來擒獲他的心。

天光大亮,陶桃已經把早餐端上了餐桌,晨曦裏垂著長發的陶桃,像陽光下掉落的精靈。邵天的心有些鈍鈍的痛,恨她的心,總會被莫明其妙地淡化。要不斷地提醒,才能記起她背叛的事實。

顧曉丹還沒有醒,餐桌上的兩人的人一如既往的沉默。

“顧小姐……”陶桃遲疑地把一份早餐放到餐桌的一角,“我給她留一份嗎?不知道合不合她的胃口。”

“不用管她,跟我上班去吧。”邵天擦了擦嘴角說。

“那……”

邵天忽然扳過她的身子,看著她眼瞼下的一圈陰影,昨天晚上,分明她也沒有睡好。

“昨天,沒有睡好嗎?是……想我了?”其實不想關心,但內心的渴望,是讓他問出了口,心不爭氣地跳動著,太渴望陶桃嘴裏模模糊糊的愛語。

“嗯……”陶桃抬了一下眼看著邵天邵天平靜的臉,他眸中微微的緊張,忽然讓她幹燥了一夜的心濕潤了起來。眼睛酸澀,想要落淚。好後悔好後悔,他們本是相愛的一對,都是她,親手斷送了兩個人的幸福,造成現在這種,相愛,卻又相恨,不能在一起的,痛苦局麵。

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失望,讓陶桃不忍,“我一個人,睡不著。”話音輕細,耳根已經微紅,眼睛不敢再看他,瞥向了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樹。

邵天的心又恢複了平時的心跳,不管他怎麽恨她,她的一舉一動,仍然能牽動他的心。他張了張嘴,還是咽了下去,沒有告訴她,沒有她在身邊,他也是一夜無眠。

跟著邵天走出庭院的時候,陶桃回眸看見火紅的榴花,差不多已經掉下了枝頭,猛然醒起,夏天,就要過去了。

“今天小雪發信息約我出去。”陶桃忽然脫口而出。

邵天的的眉頭一皺,沒有說話,又向前走去。陶桃微微歎了口氣,背叛過他之後,連自由恐怕也沒有了吧。心裏堵得難受,隻是擔心該怎麽跟小雪解釋,若將實情告之,小雪一定會讓她離開邵天的。可是,她不想離開他。她的腳步慢了下來,仿佛一個機器人那般,隻是機械的跟從。

“今天的訂婚宴,你去陪曉丹吧。”在汽車上的時候,邵天說。

陶桃沉默著,把臉轉身窗外,明知道她不想跟顧曉丹單獨呆在一起的,心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了,機械地應了一聲。話尾慢慢灑在空氣裏,明明已經過了許久,似乎還能夠聽到回音。

到了公司,陶桃安靜地發放資料,放在每一張會議桌上。這裏,是邵天運籌帷幄的地方,是他下達一個又一個命令的地方。

陶桃的手輕輕撫過主席台的椅子,心裏的柔情一下又一下地噴薄而出。他與她,注定是這樣的糾纏。

使君將有婦,羅敷未婚配。她的良人,終是別人的。自己就一輩子做他的奴,做他的床伴嗎?第一次,陶桃的心裏滋生出薄薄的不滿。縱使她曾經背叛她,可他損失的不過是錢財而已,身外之物,而她,奉上的是一生。她的心頓時沉重下去。

原以為,自己可以正視他的妻。可是,看到顧曉丹堂而皇之地在他身畔,她的心還是會痛的。那些還沒有痊愈的舊傷,一條一條地翻了出來。

“桃子?”第一個走進會議室的,竟是康俊

一看到康俊,陶桃的眼淚忽然就密密地湧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掩飾,康俊已經跨前一步,手指輕得像是一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為她輕輕拭去了將落未落的淚。

“康俊。”陶桃的聲音有些哽咽,眼前的康俊,帶著沉穩的堅毅,眼睛裏亦驚亦喜。

“你怎麽瘦的這麽厲害 ,他待你不好嗎?”康俊有些心疼,一雙手伸出來想要把她攬入懷裏,卻又中途停住,畢竟,他們已經分手,分對她,也是一份像哥哥照顧妹妹的責任那樣。

這時又有兩個人走進來,陶桃忙低了頭匆匆退出去了。走過康俊的身前時,才低低地說:“康俊,你也瘦了。”

顧曉丹沒有直接去化妝店,而是像一陣風似地衝進了總裁室。邵天的唇畔,無奈地隱著苦澀。

“邵,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大日子啊,我又是初來乍到,你怎麽能讓我獨自去麵對?你的公事,少做一天,又算得了什麽!再說了,就算邵氏地產破了產,爸爸在美國的產業還等著你去繼承呢 !還有我爺爺的資產!”

邵一的唇緊緊地抿了一抿,有那麽一刻,陶桃幾乎以為他要發怒。但他似乎明白這個訂婚宴對邵氏的重要,終於還是忍了下去。

“那麽,陶桃,你把文件送到雨鵑尋裏去,陪曉丹去化妝吧。”邵天把情緒隱藏到了心底,爸爸的目光至少在女人方麵,並不讓他服氣。

陶桃柔順地答應了一聲,拿起了整理一半的資料送到了杜雨鵑的桌子上。

“沒有完成的半成品,你也好意思送出來?總裁對你的工作能力,大概是估計過高了。”杜雨鵑的敵意,在邵天視線達不到的地方,總是表現得淋流漓盡致。

陶桃刻意忽略了她的恨意,微笑道:“是總裁讓我陪顧小姐去化妝。”

杜雨鵑怔了一怔,忽然惡意地笑了出來:“是嗎?看來邵總對你相當寵愛,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要你陪同全程。”

陶桃深深地看了她一冷,淡漠道:“杜雨鵑,你的對手,其實不是我,沒有必要處處針對我。注定,我隻是他生命裏的過客。也許,你從一開始就恨錯了人。”

沒有再聽她的針鋒相對,陶桃轉身就走了。

杜雨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苦笑:“過客?你這個過客,在他的心裏,也許是至老不忘,我恨錯人了嗎?”

顧曉丹,隻是一個占據了他名份的女子,他的心,也許永遠也給不了別人了。陶桃,你已經把他的心捧,他還有什麽能力去愛別的女人。

顧曉丹走出來的時候,隱隱有著不甘。杜雨鵑幾乎興災樂禍,即使來自於顧曉丹的投懷送抱,邵天也一樣會拒絕吧?

司機已經等在門口待命,陶桃為顧曉丹打開了車門,“你坐在前麵!”顧曉丹不客氣地吩咐。

陶桃的眼睛眨了眨,不屑與她爭辯,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小姐,你也去‘麗影’嗎?”司機友好地問陶桃,雖然不明白該功成身退的陶桃,為什麽不離開邵天,但她眼底的的掙紮,他看得心酸。

陶桃一怔,才看清,今天的司機竟是那天為飛翔集團接頭的司機,沒想到還在邵氏呆著。但她此刻也不想跟他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麗影是本市最知名的女性服務店,主要經營新娘的化妝,禮服出租以及全套的司儀服務。一路上,顧曉丹都沒有說話,陶桃也沉默。

麗影的店麵占了六間門麵,規模相當的大。

陶桃跨出了汽車,絢麗的太陽花晃花了她的眼睛。寧了寧神,才發現顧曉丹還安然地坐在車裏。無奈地苦笑,隻得幫她打開車門。

“你是死人嗎?車停了這麽久才才開門。”顧曉丹怒氣衝衝地說,那樣惡劣的語氣,連司機都皺起了眉頭。

陶桃看著她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隻能跟上去。忽然司機低低地喚了一聲:“小姐!”聲音裏的急促讓陶桃的心緊了一下,回過頭去,發現他的神色有些緊張。

“小姐,如果你要走,我現在就可以幫你。”

陶桃怔了一怔,重複問道:“去哪裏?飛翔?“

司機肯定地搖了搖頭,陶桃呆了一呆,顧曉丹已經走到了門口:“怎麽是蝸牛投胎嗎?我都走到了,你還在門口魔什麽?”

陶桃倉促地對伺機說:“謝謝你,不過我不會走的。”說著,趕緊了幾步,追上了顧曉丹。司機看著她纖弱的身影,不禁歎息一聲,才發動了汽車,絕塵而去。

化妝室裏,顧曉丹總是挑剔著化妝師的手藝。陶桃坐在角落裏,默不作聲地看著帷幕。

“陶桃,你去給我買杯水來。”顧曉丹挑剔完了化妝師,又開始支使陶桃,一邊的助手連忙堆起了笑容,“顧小姐,我們這裏備有飲料,請問您是要喝果汁還是咖啡?”

“都不要,我要她去給我買!”顧曉丹瞪了那個助手一眼。

陶桃沒有出聲,站了起來。那位留著齊肩半長發的助手開口說:“小姐,這附近沒有什麽飲料店,你可以請前台小姐幫你倒一點需要喝的東西。”

陶桃感激地對她笑了笑,轉頭問:“顧小姐,您要喝什麽呢?”

“你把咖啡和果汁都端一杯過來!”顧曉丹沒好氣地說,還沒有忘記瞪一眼那位始終含著淺笑的助手。

陶桃過意不去地對她抱歉一笑,那位助手卻不以為然地淺笑如故。也許她遇到的刁鑽顧客並非隻有顧曉丹一個,那張笑臉,隻是職業化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