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胤祺一樣,都是在上午書房的課結束後,溜到寧壽宮來找元衿的。

隻不過他多繞了個彎子,回自己住的南三所取了個西洋鏡。

哪成想,繞一下就給這位五弟捷足先登了。

昨天見識過元衿騎在胤祺肩上,今日在元衿院裏見到他,胤禛並不意外。

可五弟自己沒正行不上進,帶著他妹妹一起瞎說話是怎麽回事?

胤禛隻比胤祺大一歲多,可自認比胤祺要懂事明理,這當口便擺起兄長架子訓起了他。

“五弟,滿蒙聯姻是太。祖爺在世時就開始的,皇阿瑪繼續沿襲,一是不忘本,二是友愛蒙古諸部,再者,公主嫁過去都有建公主府,一應奴仆待遇皇阿瑪都會讓內務府和理藩院上了心,怎麽就成去不得了?”

胤禛年紀小,聲音也還稚嫩,但訓起人來有模有樣,比書房的夫子和皇阿瑪還嚴肅幾分,胤祺素來不敢親近他,再加上自己妄言在先,一時垂著頭不敢吱聲。

他又把注意力轉向元衿。

其實,胤禛能理解元衿害怕遠嫁的心情,連二姐那樣端莊沉穩的人,現下婚期將近也惴惴不安,更別說元衿了。

可又有什麽辦法,公主受天下奉養,自有常人沒有的責任。

“元衿,你雖然才八歲,可在宮裏八歲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便和你直說吧。大公主雖然是養女,但從小就抱進宮由太皇太後養大,她老人家心疼,讓皇太後一起留心,從娘家科爾沁不用掌管部落卻富貴的小台吉裏找了個額駙,好讓她多留在京城。她也是不想回去,成婚後一直在京城裏,可結果呢,去年被皇阿瑪下明旨訓斥,要她回蒙古常住。”

胤禛至今想起那道明旨,都為大公主揪心,可身為皇子對□□的責任感壓倒一切。

“皇阿瑪說的很明白,公主承擔滿蒙聯姻是天責,要在蒙古做□□的表率,為大清弘威蒙古出力。蒙古是比京城苦,可比起蒙古的安定,比起你受過的錦衣玉食,又算的了什麽?你可要想想,先帝時公主們嫁的那都是吳三桂、尚可喜這種仇敵家!”

說了一大堆,元衿的臉上卻無愧色。

她問:“四哥哥,我大清不強盛嗎?我以為,這種拿公主和親的事都是弱國幹的。”

“你胡說什麽呢?”胤禛失聲嗬斥她,“你再胡說,我就找人打你手心了!”

“本來就是嘛,我瞧著過年蒙古的人孝敬皇祖母如此殷勤,以為他們都是打心底裏尊敬朝廷,結果是靠公主們來換這種尊敬的?那八旗將士,還有哥哥們午後勤學騎馬射箭又是為了什麽?”

元衿在現代讀書時,就看不上那些拿公主換和平的朝代,當時沒注意過清朝,沒想到竟也有這種愛好。

胤禛被她三言兩語噎住,沒想到元衿平日裏弱不禁風,難得長篇大論倒讓他反駁不能。

隻見小元衿還牽著胤祺的衣角嘟噥:“五哥哥,我覺得三姐姐鬧得也有道理啊,若是對方品性不好、容貌醜陋、脾氣怪誕,隻因為那點天生的血統而要三姐姐和他將就一生,這要是我,我也高興不起來。”

她往軟榻上一趴,小臉鼓得和河。豚魚一樣。

“而且,四哥哥,我這麽弱的身子去蒙古苦寒大漠,再配上一個不怎麽樣的額駙,怕是沒幾天活頭了。”

“呸呸呸!”胤祺伸手先拍了下她的發揪,“還沒出正月就瞎說話!”

他責備地看著胤禛,想這位四哥可真會掃興,元衿病才好幾天,非要和她說這些嚴肅話題。

再者,元衿剛才說得極對,皇阿瑪督促他們皇子勤學苦練,又勒令八旗年年出塞行圍,不就是為了兵強馬壯統禦四方?

偌大的蒙古,真的缺這麽幾樁不稱心的婚事嗎?

可他日日和四哥一起讀書,知道他那刻板入骨的性格,無意與他在元衿麵前吵架。

“四哥,算了算了,元衿還在生病呢,那個……我們也要去箭亭上騎射課了,咱們走吧?”

胤禛心思機敏,知道胤祺在扯開話題,但這個梯子他樂意接過。

他昨天才和元衿吵過一架,今天再訓她一頓,以小姑娘單純的心眼,以後五哥妥妥比四哥強了。

“走吧,你快點。”

胤禛讓了一步,催促胤祺。

走出幾步,像是不甘心,又回頭叮囑:“元衿啊,你養在寧壽宮,怎麽連蒙古部落都分不清呢?下次能去書房了,我可得讓師傅對著大清全輿圖給你好好講講。”

胤祺在胤禛身後對元衿做了個鬼臉。

哪想胤禛放佛背後長了眼鏡似得,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

“至於五弟嘛,今兒上完騎射課,我就拿大清全輿圖給你溫習一遍。”

胤禛倒不是要催促這位弟弟上進,而是實在擔心他日日在寧壽宮帶壞自家妹妹。

元衿若不是體弱多病,功課其實比同齡的九阿哥和八阿哥要好,再這麽耽擱下去,真給這幾個不爭氣的帶壞了去。

*

元衿這日巴巴在院內等到天黑,才見到一臉菜色的胤祺。

他趴在炕上哭喪著臉:“四哥真的太狠了,小元衿,五哥今日為了你受大罪了。”

元衿露出招牌甜美笑容,“那五哥要我怎麽謝?”

“你送我點喜歡的吧!”

元衿做了個鬼臉,“五哥最喜歡的不是金元寶嗎?我就……”她放低聲音說,“我就那兩個你送的還藏起來了。”

五·貔貅·阿哥·胤祺立馬比了個“打住”的姿勢,“不缺,不缺你這點!”

他愛財,但不愛妹妹的財,他在紫禁城能薅羊毛的地方比小元衿多多了。

元衿變戲法似得,從桌底下拿出一碗紅棗糕,送到胤祺嘴邊。

“五哥哥,這是我孝敬你的,可四哥他又能怎麽對你呢?”

“他用辛者庫八十八道酷刑虐待我了。”胤祺假模假式地抽泣了兩聲,搶過裝紅棗糕的金絲邊琺琅碗。

元衿伸長手臂,把碗搶回來,“那五哥還能吃得了東西?”

胤祺急得直蹬腿,“誒誒誒,我可都是為了給你打掩護,不然能受這麽大罪嗎?你知道四哥說起話來多嚇人嗎?一刻都不停,我半句都插不進去,從察哈爾八旗到內外紮薩克盟旗統統都講了。也不知道他腦子怎麽長得,竟然全記住了,連書都沒打開看張口就來。”

元衿暗自想,四阿哥若記性不好,以後登基又怎麽和你們翻舊賬算總賬。

胤祺囫圇吞地把紅棗糕盡數吃完,才稍顯滿足。

靠在窗邊放空自己一會兒後,才想起要和元衿說什麽。

“啊,對了,四哥今兒還特意去拜見了皇阿瑪和皇祖母,說你快大好了,淤血一散開,就讓你回書房念書。”

元衿愣了下。

胤祺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怎麽了?不想去?不想去我幫你去和皇祖母說,就說你頭還疼,早上起太早要留病根的。”

“不不不。”元衿趕忙攔住胤祺,“去去去,我落下好久功課了。”

她剛才是被幸福擊中,才愣了神。

這逼仄的小院裏,元衿現在隻能等胤禛胤祺過來,才有人能說話玩鬧。

如果去了上書房,那她熱鬧小公主的世界從此五彩斑斕。

元衿有原主的記憶,康熙如今進書房的兒子就有九個,女兒除她以外還有三個,小孩子們鬥嘴吵架攀比,比菜市場還熱鬧。

雖然孩子的鬧法略低級,但總比沒有強。

如此,元衿數星星數月亮,終於等到太醫梁之惠下“病愈通知書”。

“權嬤嬤,公主頭上的淤血已然都化開,從今日起不用再吃藥了。”

權嬤嬤取了荷包來要打賞,恰好這時胤祺下學回寧壽宮,被他生生攔下。

“我出我出。”

他朝元衿做了個鬼臉,元衿也回他一笑。

五貔貅前幾日替元衿清點完了所有過年得到的賞賜,給五公主的私產留下四字評語:家徒四壁。

然後給元衿製定了詳細的存錢計劃,要她把宮裏賞的每一分錢都結結實實存起來,以後出宮置辦田莊。

像賞人這種小錢,他都可以代勞。

胤祺的哈哈珠子賞了個荷包給梁之惠,梁之惠接過後,跪下謝恩:“多謝五阿哥,多謝五公主,五公主保重身子,宮中奇花異草、珍奇山石遍地,日後莫要太貪玩,玩鬧間再磕著便不好了。”

胤祺揮手,隻嫌棄他囉嗦。

“下去吧下去吧,有我在,五妹妹怎麽會磕著?”

元衿眼神黯了黯,她總覺得這梁之惠幾次說起她的傷話裏有話,可又不便明問。

隻含笑對梁之惠衷心道謝:“多謝梁太醫,我記住了,以後一定小心。”

梁之惠笑了笑,又朝元衿作了個揖,才跟著趙進壽退出去。

胤祺遮住了元衿目送梁之惠出門的視線,他讓哈哈珠子捧上兩個木盒,打開後裏麵是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寶和一套精致的書籍。

文房四寶由徽墨、歙硯、湖筆加撒金紙組成,樣式比元衿如今書房裏用的更精致,但再仔細看,書籍卻更珍貴——一整套的宋刻當塗郡齋本的《四書章句集注》,隻是用薄紙把宋本脆弱的封麵包了起來,讓人一眼看不出它的價值。

元衿上輩子在元家老爺子書房裏見一套這書,那個酷愛收藏的老頭當時極其驕傲地說:宋刻裏以當塗郡齋本為最佳,在明清兩代就價值萬金,他花了上億拍回一套,另一套則藏在博物館裏幾十年沒展出過,

也不知道五阿哥送出來時,是不識貨還是真舍得。

胤祺:“文房是我送的,書是四哥讓我捎的。”

看他隨意的樣子,似乎也不知道這書多麽珍貴。

元衿垂下頭,心中五味雜陳。

上次和胤禛頂過嘴後,他已經好多天沒來過寧壽宮。

他送來的那把西洋鏡,元衿翻來覆去玩到膩煩,也沒能和他當麵說聲謝謝。

現下卻巴巴送了套這麽貴的書。

論嘴硬心軟,四哥當屬第一。

“四哥還說什麽了嗎?”

胤祺搖搖頭,縮著肩抖了兩下,“明兒你見到了自己問,我才不惹他。”

第二日卯時,天蒙蒙亮,元衿的院門就被敲響,她以為是五阿哥胤祺,急急叫趙進壽去把人迎進來。

卻沒想一開門,不是五阿哥,而是胤禛。

作者有話說:

求誇我~紅包都有發發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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