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彥明明白白瞧見,元衿呼吸都滯澀了下,耳根又紅了點。

但她素來要強,絕不可能被自己牽著鼻子走。

隻消幾秒鍾,她就緩了過來,嬌俏生動地翹起嘴角,跳下了一格台階,離舜安彥又近了一點點。

“鄢少爺,想知道?”

舜安彥已然長到了和前世一般的高度,海洋與草原的風霜洗去了所有青澀,此刻不過兩格台階,就能與元衿平視。

他笑時從不露齒,很含蓄地一抿薄唇,雙手背後長身鶴立,儼然一翩翩佳公子。

他說:“既然問了,便是想知道。”

“我要喝茶,找個茶樓我把東西送你。”

舜安彥下巴一抬,示意向金銀店內的兩位公主,“不逛了?”

問出口,他又低笑著讓開了條路,“不逛也成,想要什麽,我給您買了去。”

元衿走下台階往外,走出幾步,又回頭瞧他。

她今日小而精致的旗頭上別著一支羊脂玉的蝴蝶簪子,暖春的陽光印在暖玉上,中和了些她張揚的模樣。

舜安彥問:“怎麽了?”

元衿哼了聲,“不該有什麽都買回去嗎?”

“……”

“我從來都這麽買東西的。”

舜安彥默了默,心道自己失策。

也是,元大小姐以前都是這麽買的,喜歡的就買一季一套,元家不缺地方也不缺錢,元老爺子更是喜歡元衿這種花錢不眨眼的“類己”風,從他有耳聞以來,她都是這樣。

後來他給她買東西,也秉持了這個習慣。

“可以。”他答。

“可以?”

舜安彥意識到不對。

太難了,又被下套了。

“樂意至極。”

元衿笑了,踏上了繁華的前門大街。

前門大街現在和後世還不太一樣,但它是南城最熱鬧的街道從來不虛,兩邊商號林立、食貨如山。

舜安彥不止來過一次,熟門熟路地給她指了家極為豪華的茶樓。

清人愛聽戲,這茶樓和所有茶樓一般,一樓中間有個戲台。

小二上前招呼時,元衿的眼睛正往那唱曲的清倌身上打量。

“這位爺,帶夫人一樓還是上二樓雅座?”

元衿回眸橫了他眼,舜安彥示意她別出聲,但問:“要聽戲?”

她搖頭,“不聽。”

“二樓,要你們沿街雅座,還有把人都清走。”

他拿出一張銀票來,揚手指指他們身後公主府和佟府的兩批護衛。

見著架勢,再見他們的穿著打扮,小二便知是貴客到來。

“好嘞。爺,您跟我走。”

小二帶他們穿過掛著各式花樣的長廊,踏上樓梯,直入二樓最大的雅間。

“不要這個。”舜安彥都沒進去,指指最前方,“要最前麵那個,最靠近門樓的。”

“好嘞,沒問題。”

小二邊走邊介紹:“咱們茶樓是離前門城樓最近的了,您二位品品茶、看看景,好好歇會兒,有要用水的都來叫我。”

舜安彥瞬間冷了臉,“什麽東西,也敢亂說話!”

他五官冷峻,以前就以難以接近著稱,這樣橫眉豎眼地一叱罵,嚇得小二縮起肩膀。

“這位是我家大小姐。”他推開門,轉而對元衿笑說,“元大小姐,請。”

小二其實心中頗為不信,他在這茶樓當小二好些年,這裏繁華熱鬧,八旗貴族子弟也常來常往,他見得多早就煉就了一雙慧眼。

單瞧舜安彥這一身富貴逼人的打扮,便能知他出身不凡,再加上他的神態動作,必然是出身大族人家。

他是來伺候人的?那旁邊的小姐得是什麽身份?

但做大茶樓的小二,最要得的就是察言觀色,貴人說什麽自己就能應和什麽。

“是是是,大小姐裏麵請,想喝什麽吃什麽?咱們茶樓有全京城最好的點心和茶水,還有那今年新上的冰激淩,西洋貨,咱家口味最全了。”

聽見冰激淩,元衿笑彎了眼睛。

舜安彥最乖覺,打斷了小二的碎碎念:“都來一遍,茶你拿玫瑰花。”

“不對,春天了,拿茉莉花就好。”

“都聽我們家大小姐的。”舜安彥接口。

小二得了吩咐,飛奔而出。

元衿挑了沿窗的位置座下,然後大發善心地點了點對麵的位置。

“鄢少爺……”

還不等她說下半句,舜安彥就一屁股坐在了她對麵。

“你動作倒快。”元衿嗔怪地瞧了他眼,“九哥動作也快,那個冰激淩那麽快就掙上錢了。”

“九阿哥本事大,推給城裏餐館茶樓時候分了好多檔次,找了我好多回,特檔的就如這家茶樓,給足了口味,一檔的少三種,二檔的少七種,普通的便隻有兌果汁和糖漿的吃了。”

“饑餓營銷,金銀滿缽。”

“是啊。馬上入夏了,我跟著九阿哥發財。”

元衿噙著笑,指指外麵的前門城樓,“不太一樣,你覺得嗎?”

舜安彥順著她的手指回首瞧去,“少了城牆,咱們那時候北京哪還有城牆,連城樓都沒有幾個。”

元衿手墊在桌子上,順勢趴下去哀歎了聲,幽怨的眼神又晃到舜安彥臉上。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他道:“對不起,開車不看路,親人兩行淚,該打。”

“唉……”元衿別過頭去,收回了自己的幽怨。

“其實,清朝也沒那麽差。”元衿突然幽幽說了句,“就是找不到事做,但我大概運氣好,在這裏沒碰到什麽極品的壞人和蠢貨。”

“極品的壞人和蠢貨?”舜安彥咂摸了下這句話,突然想起,“你是說壞到像你以前那個堂兄那樣,蠢到你以前那個堂兄那樣的?”

“嗯。”元衿點點頭,“我後來都覺得,跑這兒來一堆一堆的哥哥,是不是閻王爺看我上輩子和那幾個好哥哥鬥的太辛苦,特地補償我的。”

舜安彥對元家那幾個比元衿大的堂兄有印象,各個如狼似虎手段狠厲。

“你小時候吃過很多苦?”

“吃苦?他們不配。隻是我們互相誰也不放過誰,尤其是我畢業以後。”

這些前塵往事元衿不願再提,隨意揭過後,靠在欄杆邊念叨:“我讀書時候還能京城拉著朋友來前麵看城樓和咖啡,回國就來過一次,那群怨種太浪費時間了。”

“有地方可以看?”

“當然有啊。”元衿指指前方,“比這裏位置還近,那邊有個書店有個大落地窗,我經常一個人跑到那裏去發呆。”

“一個人?”舜安彥一直覺得她喜歡熱鬧,從小見她都是身邊呼朋喚友的情形,“你一個人?”

“拜托,塵世這麽喧囂,我也是偶爾要安靜下的。”

舜安彥一笑,繼而一默,喧囂如她,在清朝的安靜就是那個神童敏敏。

想起那個人,他便有些不是滋味。

如此以來,舜安彥便沉默了下來,元衿敏感,捕捉到了他的變化。

“怎麽了?鄢少爺,怎麽不說話了?”

“就想到……”舜安彥決定不說得太嚴肅,“就想到那個趙寶鋼了。”

“你再說一遍?”元衿瞪圓了眼要罵他,卻被這名字逗笑了,“你就針對他。”

“算是吧。”舜安彥理理衣襟,“但鑒於你剛才的話,可以把他算作清朝的書店。”

元衿白了他眼,“反正他也不會出現了,以後就看四姐怎麽馴服他了。”

“書店去漠北了,要不我去和萬歲爺請旨,下次你要想安靜安靜,接你來這兒坐坐?”

“倒也可以,就是他能答應?”

“我去試試唄。”

就和康熙說這樣能哄公主,看他答不答應,若不答應,下次便不能再打他。

他們正說著,小二敲門,送來了茶和點心。

這家茶樓不愧於小二的介紹,所有點心上了整整兩桌子,薩其馬奶酪卷山楂球隻是尋常,豌豆黃棗泥糕**酥比禦膳房的還精致,另有江南才有的小籠馬蹄盞梅花餃等等。

另外冰激淩都按顏色裝在不同的器皿之中,元衿以她樸素的鑒寶眼光看去,其中有一個青花小碗應該是宣德瓷。

等小二退出去,元衿感慨道:“京城裏怎麽過得比宮裏還富貴。”

舜安彥給她遞上筷子,“宮裏禦膳房都是有定例的,小廚房也都是按照各宮主子的口味安排,不比這裏人來人往,各種客人口味刁鑽,可不得什麽都備著。”

舜安彥取了個陰雕銀勺給她,“你知道九爺多想分府嗎?若是他分了府,隻怕府上會比這還隆重。”

“看得出,九哥那日益往橫裏長的身材,的確很像要分府的樣子。”

元衿什麽都沒選,先把那屜小籠拿了過來。

“老天救我,天知道我夢裏都想吃這個。”

邊吃還邊抱怨:“你知道北京最誇張的是什麽嗎?滿地的杭州小籠包都是發麵,天呢,我小時候第一次去杭州吃小籠,差點沒成個笑話。”

舜安彥給她倒了碟醋,在她舉起手的那瞬提醒她,“袖子裏的東西小心。”

元衿:“……”

她耳根子又紅了一點。

見她這樣,舜安彥突然真心好奇了:“到底是什麽?”

元衿掃了眼這個板正的男人,突然彎起嘴角,從袖子裏拿出來,放在了桌上。

不打開,這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盒子。

但隻消她形容一句,舜安彥就絕不敢打開。

“是剛才小二說,需要打水的東西。”

舜安彥愣了下,而後臉漲到通紅。

“你們……你和那二位……”

元衿噗嗤下笑出來,“瞧把你急得,姐姐們開玩笑呢,所以你還好奇嗎?”

“不敢。”舜安彥都不敢直視她,隻覺荒謬。

想了想又嚴肅地對她說:“元大小姐,這裏還有禮教,你小心一點。”

“那不是你問了三次,事不過三,我不能再讓鄢少爺開口吧?”

“是我多嘴!”

舜安彥搖頭,正要她快快收好時,外麵想起了敲門聲。

作者有話說:

今日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