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便過了三秋。

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可若三秋不見會如何呢?

答案是:會忘記。

彥尋這隻貓似乎是忘記的最快的,連第一個秋天都沒到,它又成了暢春園最牛的貓,上躥下跳左擁右抱。

還熱愛了上了追狗玩,把胤禛養的幾隻狗追得滿世界亂竄。

胤禛平日很少生元衿的氣,可為了彥尋,幾次恨不得把元衿揍一頓。

“元衿,四哥最後最後一次警告你,在今年冬至前你不把它管好,我冬日祭祖用貓肉!”

這天是元衿十四歲生日的前一天,彥尋一早便翻牆摸進了胤禛的院落,把他最喜歡的小哈巴狗追得爬上了樹。

“你瞧瞧我的狗,都抖成什麽樣了!蘇培盛搭梯子才把它弄下來。”

元衿捋著彥尋的胡子笑眯眯說:“四哥,九月了秋風冷,你的小狗肯定是凍的。”

“你再說一遍!你四嫂都說了,這隻貓壞透了!上次趁我出園子辦差,去我院子裏把狗兒的窩都掀了!全是你慣得!你給我讓開,今天我一定得把這隻貓揍一頓!”

胤禛抬手就要抽貓,被胤祺攔了下來。

“四哥,你怎麽和貓生氣啊。”

“我罵的是元衿!”

胤祺笑著,把胤禛拽回座位上,“那就更不值得了。元衿明兒就要十四了,大姑娘了,罵不得。”

元衿撇撇嘴:“四嫂怎麽告我狀呀,五哥哥,你娶嫂子後可千萬千萬要讓嫂子向著我!”

“好說好說,等她來京了,你自己和她說。”

九阿哥還是磕著瓜子,翹著腿看熱鬧,說起未來的五福晉才放下了瓜子皮。

“五哥,額娘給嫂嫂準備了什麽?”

胤祺數了一遍,“其他都是老規矩,不過好像十三行那裏送來了一船新貨,皇阿瑪說會單撥些出來給幾位母妃,額娘今兒找我去,說她那份都歸新娘子。”

九阿哥眼睛亮了亮,“新船靠岸了?”

“是啊,法蘭西的船,這個月初剛靠岸的,趁著河水結冰前東西能到京城。”

九阿哥趕忙收拾了東西就跑。

“我走了啊,師傅來了你們幫我應付!”

“老九!你幹什麽去!”

八阿哥在他身後喊,被十阿哥攔住。

“八哥,你還沒習慣啊,他有顆洋心。”

八阿哥拍了下桌子低罵了句:“不學正經!”

元衿問:“這次來的都是貨物嗎?”

胤祺道:“是啊,商船嘛,還有十三行替宮裏訂的鍾表。”

元衿看了看自己懷裏的雙雁懷表,把彥尋攏緊了些說:“不早了,我去馬場找四姐。”

胤禛狠狠瞪她眼,再剜了眼那隻貓說:“快走快走!”

彥尋囂張地揮了揮貓爪。

在胤禛動手前,元衿抱著彥尋逃出了書房。

快三年了,十三行月月有船靠岸,但卻沒有任何關於舜安彥的消息。

第一年時,還總會有人在書房裏歎一聲舜安彥怎麽走了,到了第二年便再無人提起他。

現在是第三年,前不久中秋馬場比試多了比火統,有個青年滿洲勳貴連中十發,人人都讚他是少年英雄。

沒人再提起舜安彥在大報恩寺打出過多漂亮的槍。

連以前把小燕子日日掛嘴邊的蘇赫也回了科爾沁,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京,來了隻會叨叨科爾沁的庶務有多麽複雜,然後匆匆回蒙做他的蒙古王公。

至於哥哥們就更沒時間去想起了,大阿哥今年領了兵部的差事連書房都很少來,太子已隨朝聽政還有了個小阿哥,三哥和四哥也已大婚,再過不久連五哥都要大婚了。

三姐四姐也各有要忙的,三姐去年終於指婚於一位新科探花,如今日日都在想如何與夫君攜手相伴天長地久;而四姐則忙著躲指婚,揚言要做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份忙碌,萬裏之外的事,不會侵占什麽時間。

元衿有時也想過,若不是和這人一起穿過來,她大概也老早忘記有這麽個人了。

她低頭撓了撓彥尋,問:“彥尋,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小奴隸?”

彥尋專心地舔著爪子,根本不搭理元衿。

元衿笑了,捋了下彥尋的長毛尾巴,“就是說你難伺候的那個小奴隸,可你不難伺候啊。”

這貓每日隻要有吃有睡,便能自己在園子裏找事玩,快三年了從不生病也不和她鬧脾氣,頂多就是喜歡惹四哥的狗。

彥尋“喵嗚”了一聲,用小腦袋撞撞元衿的手心,以表自己的確很乖。

“這貓又和你撒嬌呢?”四公主背著弓出現,抬手彈了下彥尋的小腦袋,“走嗎?今兒齊柱師傅在,咱們一塊去。”

元衿快十四了,書房裏屬於公主那些該學的四書五經她早已吃透,便總會在午膳前分出些時間去馬場找那個叫齊柱的人,或練匕首或練火奴。

最早,她隻一個人安靜地練半個時辰,後來四公主發現便和她一起練。

“四姐,我好討厭和你一起去找師傅。”元衿抱著貓抽泣了兩聲,“師傅看見你以後再看我,那眼神都是看差生的憐憫。”

四公主大笑,她喜愛舞刀弄槍,身體又遠勝於元衿,自然在手上功夫上比元衿強上一大截。

“小元衿,你不能樣樣都強吧,再說了,你舞匕首的時候眼神比四姐好!”

“師傅那是說我花拳繡腿,隻有架子漂亮!”

這還是三年前元衿第一次練匕首的時候,齊柱師傅給的評價:公主手不穩、腿也不紮實,唯獨眼神堅定,披荊斬棘。

兩人勾著去了馬場。

四公主更愛騎射,找了馬便去跑了起來,元衿躲在角落裏翻開那本小冊子,繼續跟著比劃。

齊柱師傅在一旁觀察,連連皺眉,“公主,手肘端平些,重心不要歪。”

最後“哎”了聲,感歎:“您真的不是習武的料子,怎麽就偏要學匕首了?”

四公主騎著馬路過,這點子評價正巧落在她耳中,她迎風笑著說:“師傅,您這都打擊她好幾年了,她還不是日日都會來?”

元衿揚眉道:“來了總有用嘛,我今年一點病都沒生過。”

四公主從馬上跳下來,對元衿指指點點:“可不是,前兒我見到皇阿瑪,他說今年你都沒在他那兒哭過命不久矣,他還格外不習慣。”

元衿危險地眯起了眼睛,“皇阿瑪說的?”

四公主點頭,摟著元衿的肩膀道:“你好久沒鬧他了,四姐給你鼓勁,快給他鬧一場!”

元衿還是沒能長到前世的高度,和細高的四姐比差了小半個頭,要踮起腳才能和她勾肩搭背。

她仰頭勾住四姐的脖子問:“四姐姐,有什麽壞心眼,從實招來!”

四公主笑開了花:“他找了六個蒙古貝勒讓我挑,我不想挑,你替我攪黃吧!”

元衿掙開了她的手,“嘁,我還以為什麽事呢,我不去,回頭他要連帶想起我來,我多虧呀。”

“你能三姐把探花鬧回來,還不能幫幫你四姐了?”

當初噶爾臧身死,康熙自覺對不住三公主,在挑額駙的事上盡著三公主可心為上,可左挑右選,三公主最後看中了新科探花。

除了前朝三藩舊事,公主嫁漢人還是從未有過的事,康熙猶豫許久,是元衿最後闖進清溪書屋給他掰扯了一通滿漢一家的理論才讓他下定決心。

自那天後,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明白,小妹妹元衿著實是她們中間最聰明的那個。

四公主搖著她的手臂,“元衿,元衿,你幫幫我,幫我以後我教你玩匕首。”

元衿捂起耳朵,“那哪能一樣,三姐那是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挑中個探花郎召進來,能辦成那刻皇阿瑪就差哭出來了。你現在是把婚事往外推,我再去他又要=教訓我了。”

恰巧三公主這時也來了馬場,遠遠便聽見兩個妹妹的對話,“四妹妹,五妹妹雖然平時胡鬧,但大事上真不糊塗。”

四公主剜了她眼,“啊,自己有如意郎君了,就開始不拿親妹妹的下半生當回事了?”

“誒,你怎麽非要懟我啊!”

她兩說著又要打起來。

元衿趕緊攔在中間:“停停停,你們兩有意思沒有?從小打到大,三姐過了年就建府和她的親親駙馬過了,四姐姐你就珍惜她幾日吧。”

“誒,幫我說話你還得寒磣我兩句是吧?”三姐伸手扭元衿的耳朵,“小元衿,我大婚了你就不來瞧我了?”

“來來來來。我這不是怕去了,占用您和駙馬相親相愛、花前月下的好時光嗎?”

“你討厭!”三公主撲上去撓元衿的癢癢,追著她跑了小半個馬場。

鬧了好一會兒,三姊妹才停了下來。

“三姐,說真的,你嫁出去我都不知道找誰吵。”

“我的好四妹妹,你還真是不放過我,你找元衿吵,她對付皇阿瑪嘴皮子可利索了。”

“她事多,最多和我吵到午膳結束,就去練字喂貓了。”

元衿捧著臉眨了眨眼睛,還隱約悠著八九歲時的奶甜可愛,“四姐,閑得無聊就挑個額駙陪你吵架吧。”

四公主靠在馬場的圍欄邊哭喪著臉,“不要,沒看中,看不上。也就是你三姐傻,被探花郎幾個字就騙走了。”

“我傻人有傻福嘍。”

元衿做了鬼臉,“咦,酸死了。”又對四公主說,“四姐,躲不過的,你要不就認真點看,你喜歡騎射喜歡弓馬,皇阿瑪就往蒙古人裏找,你要是看不上呢,就換回滿洲。”

元衿甚至給康熙說了句好話:“皇阿瑪這幾年變得講道理多了,生生頂住了喀爾喀那幾個不要臉的來求婚,咱們的婚事才有得好商量。”

四公主譏諷地笑了下,“你怎麽知道皇阿瑪是講道理了?還不是當年噶爾臧的狼子野心暴露,讓皇阿瑪知道咱們去聯姻也不定管用,還不如鳥。槍。火。炮炸得他們皮開肉綻來的管用。”

三公主道:“可不是,那年南巡回去後的那次北巡,佟家少爺端著槍在草原殺熊時候,喀喇沁往北那些王公嚇得血色全無。”

四公主甩甩手裏的鞭子,英氣的臉上有不屑和輕蔑:“嚇?嗬,也不定嚇到根子裏了,我聽宜妃娘娘說漠北幾個部落最近又打到皇阿瑪麵前去了,元衿,你聽太後娘娘說起過嗎?”

提起這件事,元衿神色便不太自如。

“知道,就是賽音諾顏部老王病重的事。”

“所以啊!”四公主的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揚起讓元衿遮臉嫌棄的灰塵,“我就看不上那些蒙古人這點,每每有什麽事就撕扯成一團,還老是到京城來在皇阿瑪麵前爭得沒有半點體麵。”

元衿垂著頭,勉強笑了笑。

四公主拉著她非要讓她讚同,“你說是不是?你說你能看上蒙古的誰?蘇赫你都看不上!”

三公主把四公主往回拉,“你別瞎說啊,五妹妹還是有看得上的。”

“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忘啦?”

四公主眉毛擰到打結,“那個巴拜特穆爾?他不是喇嘛嗎?”

三公主心裏想,真不是她這麽多年針對自己這個四妹,但凡她有元衿半個腦子,也不至於被她嫌棄。

“他們藏傳喇嘛隻要不是轉世靈童都能還俗的,你這都不懂了?以前的噶爾丹,現在的土謝圖汗小時候都是在廟裏出過家的,那個福君廟的神童也是這樣,他隻要還俗就是賽音諾顏部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四公主轉頭問:“是這樣嗎?元衿。”

她們人人都知道,元衿和巴拜特穆爾學寫書法多年。

“我不知道。”元衿拍了拍手互換彥尋,“除了抄經,我什麽都不知道。”

彥尋從草叢堆裏跳進了元衿懷裏,“我走了,去寫經了!”

她撇下兩個姐姐,快步走出了馬場。

其實,剛才那些事元衿早有察覺。

最近的福君廟亂得很,再不複從前的寧靜淡泊,隔三差五便有人來打擾神童敏敏,甚至還有兩個人在他門口跪過半日。

巴拜特穆爾很少出屋子,可那日他抄了一盆水,粗莽地潑在了那兩人身上。

元衿正巧看見,他握著銅盆便有些閃躲。

隻淡漠又狠絕地說:“我是喇嘛,滾出我的寺廟。”

那兩人狼狽而去。

他們走後,巴拜特穆爾拜托元衿:“公主若下次瞧見這種場景,麻煩當沒有看見。”

元衿拒絕不了他。

於是這些日子進廟前,都先讓青山去探一探。

“沒人再來叫我。”

她把彥尋放在地上,這貓很懂事,隻有青山跨出門喊他們,才會蹦躂著進寺。

可這天,它剛下地,突然朝拐彎處飛奔。

“喵!!喵!!!”

彥尋一躍而起,跳得比追胤禛的狗上樹時還高。

可那不是一棵樹。

“貓,你肥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

搶到了零食,沒有搶到綠葉菜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