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欽天監得了重賞。

他們選的日子天朗氣清,十分適合出發。

起駕的車馬便停在暢春園大紅門外,兩三公裏長的車駕鑾儀,讓素來安靜的京郊西山攘來熙往。

康熙自疏峰拜別皇太後後,出正門,與留守監國的太子話別,在高頭白馬之上遙遙一望,滿意地瞧見那個可愛漂亮的小女童安安分分地帶著宮女向出巡隊伍中部走去。

正與皇父說了一半話的胤礽見皇父走神,順勢也瞧了過去,笑笑說:“皇阿瑪無需和五妹妹置氣,她還小。”

康熙知道胤礽偏心眼,哼了聲不理他。

倒是大阿哥胤褆說:“太子殿下說得不對,皇阿瑪是為了五妹妹安全著想,路途漫長,若有個萬一,心疼的不還是皇阿瑪嗎?”

太子眼神黯了黯,不接話,隻掀起袍子跪下向康熙磕頭道:“兒臣恭祝皇阿瑪路途萬安。”

“嗯,地上冷,先起來。”康熙命太監扶起胤礽,“你留在京中,記得每日寫折子將要事報朕。”

胤礽爽朗道:“兒臣明白,定會吸取上回監國的教訓。”

康熙對太子上次監國並無不滿,隨口誇讚道:“上次便很好,有事與留守大學士商議。”

“是。”

胤礽又一次下拜,大阿哥別過臉去問貼身侍從馬匹之事,三阿哥眼神在大哥二哥之間徘徊,然後微不可見的扯了扯嘴角。

胤禛素來會表情管理,倒是胤祺眼神和康熙一樣,一直在注意元衿,湊在胤禛耳邊問:“元衿真的一點沒鬧?”

胤禛也不知道答案,他昨日說完還以為元衿又要找康熙哭哭啼啼,卻沒想小東西平心靜氣地回了疏峰,隻窩在太後房裏和老人家說了一宿的話。

老九胤禟和他們隔得不遠,不自覺地笑了笑,老八和老十同時看了他一眼。

他淡定地拉著韁繩,曲起胳臂撞撞老十:“看著點你的馬。”

“什麽意思?”老十不懂。

老九還是笑,但不再說話,隻想著若是搶的是老十的馬,他順手推舟倒也不錯。

反正老十傻不拉幾。

至於元衿這裏,她自是知道昨天自己平靜的反應讓皇子及康熙心生疑竇。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的皇阿瑪可是康熙,一個連大老婆都已經換過三個,小老婆有一百多號的人,每次都用一個套路,他必然能生出免疫來。

她走在熙攘的人群裏。

過去以為古代小說裏那海樣銀子如流水是誇張,但這次跟隨康熙出巡才知,這盛大不是作家兩三筆能說盡的。

康熙的禦駕在最前,後麵是騎馬的皇子與穿黃馬褂的一等侍衛,然後是他的禦駕大車,再然後是滿漢重臣,然後才是公主們的馬車。

而這也隻到了隊伍的中部,後麵還有二等、三等侍衛,及皇子公主、滿漢臣子的奴仆下人等等。

這排場,就是元衿這個以前出門就是私人飛機的大小姐,也覺得不可思議。

元衿由趙進壽領著,扶著青山的手穿過隊伍,向車馬走去。

趙進壽邊走邊說:“公主,等會兒青山就在您馬車外,若有事您隨時吩咐,要是找奴才,便通知侍衛,奴才隨時趕過來。”

元衿皺眉說:“青山,你和我坐車吧?”

趙進壽道:“主子是心善,可這是出巡的規矩,您莫心疼奴才們。”

規矩。

元衿撇撇嘴,暗道清朝沒人性,這麽大群的太監宮女及內務府屬人,在到江蘇上船前都得走路跟著禦駕。

相比之下,侍衛們比她這個公主還舒服,全程都可以騎馬,而清朝的馬車連減震都沒有,一輛破車能把人骨頭顛散架。

快靠近自己的車架時,元衿看見了舜安彥,他穿著藏青色的侍衛服,戴單眼花翎的暖帽,身邊正圍著好幾個佟家奴仆。

元衿的火氣更旺。

就在昨日,舜安彥被康熙授了二等侍衛的官職,據她興高采烈的五哥轉述,舜安彥是這幾年同輩滿洲勳貴裏授官最早且職位最高的。

不過這一安排並不算意料之外,自從去年馬場一箭後,康熙的眼睛一直暗中盯著舜安彥,而舜安彥自那之後隱藏鋒芒不聲不響的樣子,讓康熙對他的滿意度不斷提升。

狗鄢洵,以前不知道他那麽能裝逼。

元衿握緊了拳頭從舜安彥身邊路過,耳邊飄進了佟家下人和他的對話。

“少爺,這是夫人給您準備的糕點。”

“這是細點,我騎馬能放哪兒?你們留著吃吧。”

“是是是,那少爺,這是表姑娘特地新做的香囊,夫人說您騎馬勞累,可以多聞聞解乏。”

那下人從盒子裏掏出一枚繡著鴛鴦的香囊來。

元衿鼻子靈敏,老遠就聞到了那價值千兩的乳香衝鼻而來。

品味真差。

元衿朝青山使了個眼色,走的道路往舜安彥那裏偏了一點點,路過他們時突然捂著嘴嘔了一聲。

青山心領神會,扶著元衿的胳臂瘋狂配合“上分”:“公主,公主,您怎麽了?是什麽東西倒了您的胃口?”

“不知道,衝鼻子的很,你等下讓趙進壽查查,查到了稟告皇阿瑪,一定要全扔光。”

在佟家下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元衿已飄然遠去。

舜安彥輕笑了下,順手就把香囊塞回了木盒,扔了回去。

“你趕緊拿回去,熏到貴人,我會挨罰的。”

佟家下人愣了愣,舜安彥厲聲說:“我才當差第一天,你們就要逼我犯錯嗎?”

這都哪和哪?

下人們嚇得直哆嗦,深知大少爺的差事老太爺極為滿意,要不是想著低調,昨日差點在佟園門口放鞭炮。

這要是因為一個香囊出事,老太爺能把他們的皮給扒了。

等了許久,大隊人馬終於清點齊備,九聲禁鞭後,太子三跪九叩,率領值守京城的滿漢臣子恭送康熙起駕。

康熙率先揮動馬鞭,宣告本朝第二次南巡正式啟程。

元衿瞧了眼手裏的懷表,正正好好十點,這種速度估計傍晚能到廊坊就很不錯了。

元衿忍不住掀開簾子瞧瞧新鮮,穿來快兩年了,她的活動範圍第一次要超過十公裏範圍,雖然和過去動輒上千裏的飛行距離不能比,但她可以把這筆賬記在某人頭上。

某人就在他不遠處,作為二等侍衛的他,手握馬鞭騎在一匹棗紅色馬駒上。

舜安彥的背總是很挺,雖然侍衛的藏青色服裝寬大,但蓋不住他的挺拔。

元衿笑了笑,撇撇嘴想,他們清朝的衣服不行,這個壞事的怨種這身沒有當初他的軍裝帥氣。

正想著,怨種打馬靠近了她的馬車。

青山走在馬車旁,見到彥少爺過來,便知他和公主有話說,自動走開了一些。

她一走遠,舜安彥便低聲說:“謝謝。”

元衿舉著車簾,笑嘻嘻掃過他說:“你這個媽不怎麽聰明。”

“是。”舜安彥應了聲,又反問,“但你怎麽判定的?”

元衿瞧著他的侍衛服說:“鄢少爺前途無量,她不給你往宗室貴胄裏找親事,非要給綁個表妹給你,不是不聰明,難道是心眼實啊?”

舜安彥瞧了眼她精明的模樣,笑說:“你隻對了一半。”

“啊?”

舜安彥道:“前途無量就不該這麽早說親事,合該把力氣都用在正事上。”

元衿嗤笑他:“你當你是菜場的菜呢,待價而沽的。”

舜安彥回敬她;“奴隸也是聽得懂公主罵人的,菜場的菜待價了是要發爛發臭的。”

元衿哼了聲,很不滿意舜安彥聽得懂她的諷刺。

“爭強好勝。”她恨恨說。

舜安彥得意地挑挑眉,又肅臉認真說:“說句真心話,十四五歲就忙著結婚生子,這群人太會摧殘人了,就算是十七八也太早了點。”

他說著目光飄向元衿前方的車,有輛坐著十七八的三公主,朝內外皆知三公主已然到了年紀,今年南巡回朝後,她壓著的親事便一定要落下來。

而行走在上書房的勳貴們都知道,三公主是極不情願的。

元衿沉默了會兒,最終主動跳過了這個沉重的話題,隻笑言:“聽說你祖父四十不到就有你這個寶貝孫子,我皇阿瑪十四歲連兒子都有了,而你,卻在拒絕早戀。”

舜安彥但笑不語,隻控著韁繩緩緩伴車而前,英俊瀟灑的樣子,引得不少隨駕之人側目。

元衿想起件她從沒關心過的事。

“鄢少爺,你上學時談過嗎?”

舜安彥僵了僵,別過頭不說話,好一會兒後才轉過臉問:“你談過?”

元衿哼了聲,白了他眼,“你知道我為什麽如今過得冤枉嗎?”

舜安彥點點頭,他哪能不清楚,高定、珠寶、美食、玩樂,大小姐早就給他數過一遍了。

可元衿卻說:“呸,你不懂。因為暢春園連主子帶奴才的人加起來,也沒三年級時給我塞禮物的多。”

說罷,她坐了回去,隻有無情的車簾對著舜安彥搖搖晃晃。

他心中哀歎一聲,慘痛又清醒地意識到,即使之前給元衿細心準備了數不勝數的東西,這一路下江南還是要被她不停抓小辮子。

逃也逃不掉。

罷了,再逃不掉也是到南方後的事,現在有件事他快逃不掉了——

四阿哥和五阿哥在隊伍最前方頻頻回頭,she過來眼神裏已有了煞氣,他得趕緊從元衿的車旁離開,免得在被她作死前,先被妹控的皇子們千刀萬剮。

正要抽身而去,舜安彥又聽見了個熟悉但麻煩的聲音。

“小燕子!小燕子!”

是蘇赫。

“蘇赫貝勒,您也隨駕?”

“是啊,不止是我。”蘇赫高興地回身指著後方喊,“你看,還有他們!”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到底是誰的馬要被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