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還沒得到答案,就見公主淚盈於睫,倏地把小手從皇父的掌心裏抽了出來。

“我不冷。”

康熙笑了,“還不冷呢,鼻子都凍紅了。”

他把元衿抱了起來,“要凍生病了,你皇祖母可要心疼死了。”

元衿嘟嘟嘴,別過臉“哼”了一聲不說話。

康熙掂了掂懷裏的孩子,伸手逗了逗她精巧的小下巴,“怎麽了?”

“你又不心疼!”她稚嫩的嗓音軟軟地喊了句,然後就鬧著要下地。

康熙怔住了,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反應,胤禛已從影壁後衝出來,跪在康熙麵前拉著元衿的袖子說。

“皇阿瑪,妹妹年紀小,您別見怪。”

康熙皺眉問:“這是怎麽了?”

他問的是元衿,不知怎麽他近幾個月頗為喜歡在疏峰和元衿說說話,有時她嬌嬌軟軟地說幾句,比一群兒子圍他一下午說的話都有意思。

元衿推了推康熙,“風鈴還我,還我我就走。”

“這到底是怎麽了?”

顧問行在一邊瞧著,五公主雖然拉著臉,可萬歲爺的臉始終還笑吟吟的,便也敢施展開說幾句話。

“萬歲爺,瞧著五公主是有什麽事兒不開心,外頭冷,先帶著進屋說就是。”

康熙並沒有什麽不快,他眼裏如今不過是向來乖巧的八歲女兒突然鬧了脾氣,他今日朝上也沒什麽不順心,哄一哄鬧一鬧倒也好玩。

“小顧子,去泡茶去端點心來,杭州織造第二批的桂花九曲紅來了,去泡一壺來。”

他抬腳往清溪書屋裏去,胤禛緊緊跟著,被康熙賞了一記眼刀。

“老四啊,你怎麽在這?”

他瞧了瞧天色,“你不是現在在該馬場嗎?最近弓可以開多少了?十箭可以中幾次紅心?上回賽馬是不錯了,那活靶你怎麽第一輪都沒中啊?”

胤禛退後了三步,顯然是有些虛了。

“來人,送王大學士回去,小顧子啊,你找個人親眼看著四阿哥回馬場,今兒開弓不滿三百次不許回來。”

胤禛苦著張臉被禦前太監壓送了出去,離開時看見小元衿躲在皇阿瑪懷裏朝他做了個鬼臉。

這個小東西反了天了!

可他又忍不住擔心,怕妹妹胡言亂語真的衝撞了皇阿瑪。

康熙這廂抱著元衿進了清溪書屋,他的書桌上還散落著折子及阿哥們的策論,他料想元衿看不懂,便也沒有收拾。

把元衿放在次間的暖炕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剛才在外頭胡言亂語什麽呢?皇阿瑪怎麽就不心疼了?你生病了不得皇阿瑪的太醫給你治啊?”

“宮裏誰生病皇阿瑪的太醫不治呢?”

元衿歪著頭反問了句,倒把康熙問住了。

他回神過來,親自給元衿拿了塊山楂糕,“今兒是怎麽了?跑來給皇阿瑪鬧脾氣了?”

元衿又一次撇過頭,嘟囔了句:“不愛吃。”

“不愛吃?”康熙瞧瞧手裏紅豔豔的糕點,山楂糕酸甜爽口,是他賞皇子公主最多的點心,

“我從來都不愛吃,不止是我,大哥哥,四哥哥,四姐姐,七哥哥還有十弟都不愛吃!”

元衿扁扁嘴,塌坐在暖炕上,雙肩都耷拉下來。

“隻不過是皇阿瑪賞的,大家不能不愛吃。”

康熙沒想到這個答案,他訕訕一笑,放了回去,又接過顧問行的茶壺來。

“那你嚐嚐這個茶。”

元衿接過去聞了聞,眼神忽而黯了黯,弄得康熙心裏一緊。

“這也不喜歡?”

元衿抿了兩口才說:“還行吧。”

她把茶杯擱回了桌上,小臉依然氣鼓鼓的,眼睛不住地往外瞧。

她給康熙掛的風鈴就在清溪書屋的門廊下,這幾天秋來的西北風漸漸刮起來,每日過了午後就開始丁玲咚隆作響。

這些日子太子等阿哥們都曾提起過,清溪書屋的風鈴別有韻味。

連康熙偶爾批折子累了抬頭,看兩眼這迎風的小玩意兒,都有舒心解壓的感覺。

現在,風鈴的主人元衿要把它收回去。

“我要我的風鈴,我拆了就走,不來煩您。”

“這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說收就收的?小元衿怎麽無理取鬧?”

“你又不喜歡我,我要拿回去,不給你了。”

“啊?”

康熙沒聽懂,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一邊的顧問行。

顧問行哪裏知道原委,攤了攤手,為自家萬歲爺找補:“萬歲爺,公主是不是有什麽事不高興了?咱問出來,問出來解決了不就好了。”

“和皇阿瑪說說?”

康熙再給她倒了杯茶,元衿仰頭喝了口,嗚咽道:“你都不帶我去江南,我不要和你好了。”

“去江南做什麽?誰和你說要去江南了?”

“皇兄們都在練字,不就是要去江南嗎?你都不帶我去,你明明誇我現在字寫得好的,就哥哥們能去和江南學子比高低,我不能嗎?”

康熙皺皺眉,他有帶皇子去江南貢院的打算不假,可元衿要去是怎麽回事?

於祖製於規矩都不合適。

他收起剛才哄孩子的樣子,板起臉訓她:“元衿,你都在說些什麽,江南貢院豈是你可以隨意去的?”

“你為什麽帶哥哥們去?是因為他們字好嗎?”

“你皇兄們的字近日都有精益,他們這麽勤學,也是為了不日能為大清爭光。”

“那我的字不好嗎?你說我的字已經比五哥他們都強是不是騙我的?”

康熙被她胡攪蠻纏得開始頭疼,抬高了聲音說:“朕騙你做什麽?你的字雖然不比老四他們,但比老五老七老八那幾個綽綽有餘。”

他揉了揉元衿的後腦勺,“知道你乖,皇阿瑪疼你啊。”

“他們字好就能去,他們就能為您爭光,我不能嗎?我不是皇阿瑪的孩子了嗎?”

“你是公主,他們是皇子!”

“你就是不疼我了,你疼哥哥們都不疼我,我要我風鈴,我不和你好了。”

這都是什麽道理?

康熙一個頭兩個大,略略冷靜了下,抓到了所有話的重點:“你就是為了去江南的事來和朕鬧的?”

元衿紅著眼嗚嗚了兩聲:“我也要去……”

“這事不是能鬧的!”

“那你還我風鈴!”

康熙雖知元衿年紀小,剛才的話是童言無忌,可這事他不準備退讓,非要讓孩子吃點教訓。

他威脅道:“要風鈴是吧?拿走就拿走,拿走了就別再送來。”

“本來就是你問我要的,我又沒非要掛過來。”元衿從暖炕上滑下來,對顧問行說:“顧公公,給我搬梯子,我現在就取!”

康熙氣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等顧問行給元衿搬梯子,他自個兒搬了凳子去外頭親自取了下來。

“拿走,自己回去好好反思反思,我看你皇祖母給你慣壞了!”

元衿捧著她的風鈴,拉上青山就跑。

康熙這才反應過來,這小東西一生氣連句好聽的皇阿瑪都不喊。

“真是氣死朕了,小顧子,她怎麽回事。”

“公主隻是一時之氣,可能是聽說阿哥們都要出京,到時候怕寂寞。”

“怕寂寞就這麽鬧?”康熙沉聲囑咐道,“你去和太後把這事說一聲,好好管教下這孩子。”

*

可沒成想,接下來幾日,康熙發現,自己隻是沒了一個風鈴,清溪書屋和沒了半條魂一樣。

先是他自個兒甩了袖子回屋批折子,那日西北風乍起,吹了半日把他頭都吹疼了,他都沒能聽見熟悉的風鈴聲。

接著是清溪書屋人進人出,每個人都和著了魔似得非要朝那空****的角落看一眼,提醒他那裏缺了個東西。

就比如那第二天——

太子和大阿哥來書房為永定河的事麵聖,胤礽跨進屋時悠悠看了眼門廊,似乎是不經意地說了句:“風鈴怎麽沒了?”

禦前太監不敢亂嚼舌根,大阿哥則跟著很自然地說了句:“最近風大,可能五妹妹拿回去修了。”

還說:“太子那兒的兩個怎麽樣?沒吹斷吧?”

胤礽和煦地笑說:“怎麽會?五妹妹串的時候是拿了魚線串的,入秋前還來瞧過有沒有缺損呢。”

康熙陰著臉問胤礽:“入秋前元衿去你那兒看過?”

太子點頭,大阿哥悶笑了兩下,“五妹妹和太子殿下可真好,我這做大哥的就沒福氣。”

“哎,這話可不對。”太子這回不是要和大阿哥杠,而是真心實意地告訴她,“你都成婚有女兒了,元衿是怕風鈴吵到你家的小孩子。”

然後到了夜裏,康熙就聽說大福晉帶著小格格去疏峰給太後請安,元衿當場串了個小鈴鐺送給小格格玩。

再比如第三天——

眾阿哥一起來清溪書屋請安,也是人人進屋時都抬頭看了眼。

老四和老五應是知道是什麽事兒,全程埋著頭不說話。

老三附庸風雅,看著那門廊惋惜地歎了口氣,和太監念叨了句:“那鈴不在,清溪書屋的翠竹都少了點味道。”

老九和老十兩個缺心眼,老十問老九:“九哥,那鈴鐺呢?難道太寒酸皇阿瑪取了?”

“你瞎說什麽呢?”老九橫了他一眼,“五妹妹用的是哲蚌寺開光的陽刻平安青銅鈴,裏麵是十股蠶絲擰成的魚線,下頭墜的是綠貓眼石,穗子都是江南織造進貢的,哪裏寒酸?”

老十年紀小,“哇”了一聲:“這麽精致啊?”

康熙涼涼地打斷了他兩的對話,問:“胤禟,你倒是知道的多啊。”

胤禟不無遺憾地說:“是啊,皇阿瑪,我可想要一個了,就是不知道怎麽和五妹妹開口。”

到了這天夜裏,康熙聽說元衿讓人給老九老十也送了兩個去,隻是送到老九那裏的那個,把綠貓眼石換成了青銅片。

康熙入睡前安慰自己:元衿這麽做就是故意氣他,不生氣不生氣,他若生氣她得意。

再比如第三天——

連王熙那個老狐狸進來時,都抬眼瞧了瞧。

康熙生怕他也說什麽缺了一角,趕緊給他打住:“王卿家不覺得那風鈴吵得很嗎?朕就給它取了。”

王熙愣了愣才道:“是嗎?臣那日覺得在秋日這東西不錯,還在自己書房門口也添置了個。”

這還不算完,到了第四天,蘇赫代科爾沁班第親王進獻金秋的貢品,他一瞧見外頭的風鈴沒有了,便抓著禦前太監嚷嚷。

“那鈴鐺都哪去了?”

經過三天的洗禮,太監們已經對這事了然於胸,當即答:“萬歲爺親自取了下來。”

怎麽取的,為什麽取的,打死也不能說。

蘇赫興高采烈地進了書房對康熙說:“萬歲爺,那風鈴您不要送我吧,公主就不肯送我!”

“她為什麽不肯送你啊?”康熙憋了四天的氣總算順了一點點,“你又這種小女兒家的玩意幹什麽?”

“這可是公主的心意,奴才怕是永遠都不配了。哎,隻能等您不要了隨手賞我。”

“嗬。”

蘇赫舔著臉不停地求,蒙古這天送貢品的人來人往好幾撥,他偏是不走。

他腦袋和針紮似得疼,元衿這孩子以前看著柔柔弱弱不聲不響,這回真鬧起脾氣來卻是十分上頭。

連皇太後都說勸不住她,問就是硬憋了口氣,再問就是要病過去的樣子。

皇太後派了烏嬤嬤來說強不過這孩子,怕太逆著又生病,馬上就孩子生辰了,氣壞了多不吉利。

還明裏暗裏暗示皇帝是有些偏心了,且就算偏心也不該這麽讓孩子知道。

嗬嗬嗬,感情還是他的錯了?

他當即冷了臉囑咐烏嬤嬤,如果元衿不認錯,她最近都不要去馬場玩,生辰也別出來鬧了。

康熙思來想去,這幾日最像話的還是佟舅舅的大孫子舜安彥,他也跟著來過一回清溪書屋,進來時眼神那叫一個淡定,連往那風鈴方向抬頭的動作都沒有。

不愧是舅舅教養的孩子,又懂事又爭氣。

其他的人,各個都沒個安生。

非要給他熱情地補兩刀。

“蘇赫還沒走呢?”

送走了一波土默特部的蒙古人後,康熙隨口問了問身邊人。

太監剛要答話,外頭傳來了小宮女說話的聲音。

康熙豎起耳朵聽了聽,那聲音似乎挺熟悉。

他伸頭一瞧,是元衿身邊的小宮女好像叫青山?

康熙心裏一鬆,孩子還是得冷一冷訓一訓,瞧,這不就撐不住派人來道歉了。

他大人有大量,抬手對禦前的人說:“去,把五公主的宮女叫進來,看看她怎麽給朕道歉了。”

小太監剛出去,他就聽蘇赫高興地大喊:“我說呢,清溪書屋的鈴鐺怎麽沒了!”

過了會兒,小太監孤身一人回到禦前。

“人呢?”

“走了。”

康熙怔住。

小太監跪下答道:“那宮女是來替五公主給蘇赫貝勒送……東西的。”

“送什麽?”康熙最後掙紮著問了句。

“風鈴。”

嗬,好嘛,人人都有,就他被單方麵解除。

朕的女兒,幹得漂亮。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又被隔離了

當然我的評論減半了,不說了不說了

我盡量半夜再更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