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做夢也沒想到事情的進展竟然會變成這樣,哭天喊地的九阿哥胤禟聽說舜安彥要寫個折子給他的遠行提提意見時,瞬間頭不疼腰不酸眼淚一滴也沒有,直接敲門大喊:“把我的白紙拿回來!”

然後當著守門的麵,在一通眼花繚亂的操作後,讓原來寫給舜安彥的紙條上瞬間出現了一大堆字,再大搖大擺地囑咐他們記得送到佟少爺手裏。

然後,更讓康熙絕倒的事發生了,那張紙就是隱形墨水顯形他也看不懂,九阿哥天殺地竟然用洋文寫了一大堆。

他又實在沒臉交給傳教士翻譯翻譯。

在屋裏暴走了半天後,康熙決定擒賊先擒王,姓愛新覺羅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全都和元衿一樣不肯好好講道理——額,他還是講道理的,但那主要是因為佟家的那半血。

舜安彥這小子也姓佟,一定能好好講道理的。

在舜安彥穿著禦賜黃馬褂進康熙的寢宮前,康熙一直在這麽安慰自己。

舜安彥進屋時,手裏捧著個折子,康熙一見那眉心中間的小山峰就開始有向泰山齊高的趨勢逼近的態勢。

“舜安彥,這不會是那個和九阿哥共同南下的折子吧?”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在太後跟前應下的,定不讓你失望。”

康熙沉默了會兒,讓寢宮內的空氣和凍住了般,連初夏的蟬鳴都微弱了下來。

直到他鼻子出氣,“哼”了一聲。

“狗東西,以你的智商會不知道朕的用意嗎?”

舜安彥平靜地說:“奴才曉得。”

“那你還舉著這東西來!你舉錯方向了!”康熙拍了幾下桌子,又冷靜下來好言相勸,“朕知道,你都聽元衿的,但好男兒誌在四方,別被個小姑娘家家的牽著鼻子走。”

“她是您的公主。”

“朕的女兒朕知道,愛玩愛鬧,鬼主意多。但舜安彥,朕要給你的事,是國事,不是小孩子胡鬧的玩意兒。”

舜安彥舉著那折子,高過他的雙眼,愣是沒有放下。

這般僵持後,康熙退了步,“你想如何?”

“奴才不想卷進去。”

“嗬,卷?這個字眼用的,你什麽意思?你信不信額附朕都不給你,先把你扔出去!”

舜安彥:“那萬歲爺可不可以告訴奴才,為何四公主和蘇赫繼續掌控安北將軍台?”

“蘇赫是什麽腦子你知道,你們一起在上書房長大,孔武有餘,智謀不足。至於四公主,她是日漸長進,但後麵的事她得往回撤一撤。”

“撤到歸化城以南?”

“你去過那裏,再打噶爾丹,那個地方已經三年摳不出一根草了,什麽路線讓朝廷調集輜重糧餉火炮最合適?”

“出山西大同口,穿鄂爾多斯部過烏拉特邊界沿著喀喇沁部,一路有水有崗哨可以戒備,先送到歸化和綏遠,然後北上穿越四子部落和喀爾喀交界,過大召寺補給,再推向天山南路各地,出了大同和寧夏,大漠南北縱深過長,的確要以歸化城以南為中心做中轉,四公主監控此地最合適,而再前方最遠到大召寺必須有第二個中轉,不然我大軍過於深入容易被掐斷補給。”

康熙一攤手,“你很明白嘛,那你在太後和元衿麵前裝什麽傻?”

舜安彥放下了折子,真正地長歎了口氣,閉上眼問:“萬歲爺打算派哪些人和奴才一起。”

“左都禦史於成龍與內閣學士噶禮駐紮山西,馬齊和阿靈阿調配山西至歸化的中轉,你和索額圖調配歸化至大召寺。”

聽到這個名單,舜安彥再度陷入沉默。

康熙忍不了,敲敲桌子,“說話,舜安彥!這麽長的補給,輜重糧草才是重中之重,打噶爾丹根本不算事,朕把多重要的事交給你了你知道嗎?。”

“知道。”

然後鋸嘴葫蘆舜安彥又一次閉上了嘴。

他不是沒話說,而是想說的太多,怕自己說出來刹不出車。

康熙不是難伺候的主子,他甚至沒有pua的精神,隻要不是謀反篡位,勳貴犯錯他都能原諒。

但他最大的問題是,老是把奇怪的人撮合在一起幹活,比如這回。

結合元衿在現代看過的小說電視劇,配上他們對現在的觀察,舜安彥完全無法直視這種調配名單。

康熙怎麽能指望太子他舅、繼後他弟、親媽侄孫湊一起幹好活?

這還不算裏麵有個隱形的乾隆他老婆的親戚,以及竟然沒有一個掌控戶部和內務府多年的明珠的人。

這就是要在大功裏把明黨剔掉也不用這麽明顯吧?他們人在前線是要吃喝拉撒的,使喚不動戶部和內務府的基層,這不是要親命嗎?

但康熙顯然沒有悟出這一層來,他就是一個勁地催促舜安彥:“你到底為什麽不想去!”

“為什麽奴才一定要去。”

“巴拜特穆爾這家夥,四公主壓不住,蘇赫壓不住,別人也壓不住。”

“他已經老實回去了,這次比上次要真心許多,走之前連和南方之間的聯絡也交代出來了,曹大人應該已經在抓前明皇子了吧?”

“是冒充前明皇子的人!”康熙肅著臉給他補了句,“距離上次朝廷端掉他和江南的聯絡才過去幾年,你怎麽能知道沒有下一次?沒有新一次?”

“奴才明白了,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這話不錯,你編的?”

“一個前輩說的,奴才隨意記的。”

“既然你知道這個道理,朕是信任你,和法王死時一樣,再次把大漠以北的安危交給你。佟國維已經願意主動卸任領侍衛內大臣,空出來的以後,朕會給你。”

“讓奴才管索相?”

“他如今不過是內大臣,自然是你統領他。”

舜安彥垂頭訕笑了兩下,又開始不說話。

“你別給朕玩這套,索額圖是去過尼布楚和雅克薩的,要絞死噶爾丹不但要切斷他在準噶爾和藏地的路,也要防著紅毛子。”

舜安彥抬起頭來,欲言又止。

“朕許你無罪,有話直說!”

“奴才萬死問一句,要隻是讓索相去做這些,您幹什麽要給公主和奴才那麽多好處,還不直接說為什麽呢?”

康熙停滯了片刻,眼神飄忽向窗外,“朕疼女兒,她新婚朕就把額附扔前線,可不得補償補償。”

“您不止想讓奴才按住巴拜特穆爾,也想讓奴才和索相交好。安北將軍台已經控住了漠南漠北交界,絞死噶爾丹後還能向前推進至少一千公裏。這次成了後,應該在安北之外再設一個將軍台,這個絕世之功,您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算拿了大半,索額圖也得分一點。”

康熙抿起嘴唇,眼睛也眯成了兩條縫。

舜安彥摸摸裝著彥尋的小魚幹的荷包,無奈地聳肩,“奴才的祖父是不屑和索額圖打交道的,恩怨三十年了,死也不能拉下這個臉來。明相那更不可能,傅臘塔現在追著赫舍裏氏的莊奴被虐不放,您明示暗示都不鬆口,這就是要索家的半條命。國公爺阿靈阿麽,孝昭皇後家人,遏必隆之子,那仇怨也不是一句兩句的。前年貴妃去世,國公爺在隆宗門和自家哥哥掐了起來,據說那哥哥的福晉就是索家人。”

“你人天天喂貓哄元衿的,該知道的事倒一點也不少嘛。”康熙冷笑了兩聲,“所以呢。”

“以前您就說過,蒙古貴族就是認這點血緣的,但凡大戰要戰,必須有皇族血統的人到前線鎮住,之前是裕親王、恭親王、安親王、簡親王,但這次實在太遠,而且親王多已上了年紀,其實大阿哥很合適,可是您按住了。大清以軍功立國,大阿哥要真再有軍功,您該給鐵帽子王了。”

“同理,軍功立國下,佟家兩個一等公,一個承恩一個戰死,承恩的那個和索家一樣常年被人詬病,戰死的也沒有像圖海大人滅察哈爾那樣的壯舉,如果不是孝康章皇後親族,根本到不了這境界。”

聽到這裏康熙再度冷笑,“喲,你倒是清楚你們佟家的底細。繼續說,繼續說。”

到這裏,舜安彥已經破罐破摔了,“兩相之下,您想到了奴才我,死心眼的脾氣、熟悉外藩事務,又是佟家人又是您母族還是額附,說出去也是半個宗室。還有,五公主在皇子之中從不站隊,她對誰都很好,不會任由奴才滑向任何一黨。哪怕這一圈晃回來,奴才依然和索額圖對不上眼,但隻要不滑進別人那裏,您都能接受。”

“你聰明的朕想要殺了你。”

康熙順手抄起書桌上的一個硯台砸了出去,稍微歪了點,直接從舜安彥的耳邊呼嘯而過。

硯台落地,一聲巨響,碎屍萬段。

寢宮外同時響起貓的慘叫,彥尋不顧梁九功他們的阻攔,突然竄了進來直接往舜安彥的心口撲。

本來怒氣衝衝的康熙,在看到這貓的動作後倒笑了。

“朕一直覺得,你送給元衿這貓和她一樣鬼。現在朕知道了,其實你也鬼,隻是藏得好。”

康熙站起來,走向舜安彥,彥尋嚇得在舜安彥懷裏瑟瑟發抖,可就是不肯離開他的心口。

“貓,別怕,朕就問你鏟屎的一個問題。”

康熙的手指捋了捋彥尋濃密的貓毛。

“舜安彥,你去還是不去。”

“去,但是有個小要求,希望萬歲爺答應。”

“哦?”

“就五個字的小要求。”

“說。”

他抱緊彥尋,說了出來。

可與此同時,康熙也說了五個字。

“元衿一起去。”

“元衿不許去。”

作者有話說:

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網上的老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