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譜大等於納妾傳統?

舜安彥呆住,怎麽也沒想到太後抓的重點如此離奇。

“別人納妾我不在乎,皇子納妾,嗬嗬,反正萬歲爺做主我也說不得,我就當眼睛瞎了。別的公主麽,嗨,隨你們怎麽嚼舌根說我老婆子偏心眼,反正我也不管,他們都有自個兒額娘和養娘管,我就管元衿一個。”

老太太目光灼灼瞪著舜安彥。

“你敢不敢?”

烏嬤嬤咳嗽了聲, 第三次推了推太後的肩膀,“格格!”

“別攔我,我一個太後還不能問話了。姓佟的,我就問你,你敢不敢?”

一向和藹的太後氣勢洶洶,舜安彥想也不想便答:“太後娘娘,這不是敢不敢,而是想不想。奴才不想,當然,也不敢。”

太後躺在軟墊上,盯著舜安彥許久,然後不放心地撩下句:“你們人就在京裏,我會一直盯著你的,不止我,還有阿哥們,這事兒沒完,沒完。”

舜安彥知道,這是太後鬆口同意婚事的意思,他趕緊跪下磕頭謝恩,又急匆匆地出去想找元衿。

很順利,半點功夫都沒有費得,元衿就等在太後所在的廂房百步內的一棵菩提樹下。

“你怎麽在這?”

“五哥不見了。”其實是在這裏等他,但元衿撒謊的時候毫無壓力,隻斜了眼問:“皇祖母逼你發毒誓了嗎?”

“太後說她的眼睛會一直盯著我。”

“盯什麽?”

“納妾。”

元衿爆笑起來。

“別笑了。”舜安彥滿臉寫著無奈,眼睜睜看著元衿笑得前俯後仰,“我都不明白太後的邏輯,你能懂嗎?家譜上人多,等於佟家有納妾傳統,我還以為太後會和我說點別的呢。”

元衿扶著菩提樹朝舜安彥搖手,“你不懂你不懂,皇祖母這輩子過下來到現在,從來沒覺得老公不喜歡自己算個事,有錢有地位有家族,夫婦失和算什麽呀,該過的日子照過,隻要地位還在這輩子沒人能給她臉色看。”

“噓,你講自家壞話輕一點。”

舜安彥被元衿提醒,也想了起來,康熙這位嫡母確實沒被順治爺喜歡過,但順治爺不喜歡她並不影響她的富貴生活,唯一真的有影響的事就是“納妾”。

納妾不可怕,可怕的是寵妻滅妾而且妾生孩子自己沒孩子,太後在這事上差點吃虧吃到被廢,在康熙朝前三十年也過的如履薄冰,生怕和沒血緣關係的康熙把關係弄僵。

“唉,可憐我皇祖母要忍你佟家滿地的妾室,她老人家現在肯定在勒令烏嬤嬤清點寧壽宮金銀財寶給我做陪嫁,免得你回頭欺負我的時候我過不好。”

“你是公主,誰能欺負你?就算……”

“皇祖母門兒清,她不能護我一輩子,四哥和五哥對我最好,但也不能。”元衿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想想這事吧。”她壓低了聲說,“皇祖母又不是我們,知道誰登……”

站在現在的皇太後的視角,康熙百年後登基的必然是太子,而太子與眾兄弟失和則已接近公開化。雖說太子現在對元衿不錯,但到底又不如四阿哥和五阿哥,等到了登基是否會變,實在很難說。

“你說,萬歲爺剛才許你固倫公主,是為何?”

朝廷規製,皇後所出為固倫公主,目下也不是關外皇太極五大妃並立的時候了,皇後以外所有的公主自順治以來都隻封為和碩公主。

元衿歎了口氣,“你別裝傻,你明明有猜測。”

“要麽他想把你真的送嫁漠北。”但有太後和阿哥們在後麵拖後腿,康熙能真的把元衿弄去蒙古的可能性很小,“要麽他想把巴拜特穆爾留在京城算了。”

公主額附留京的情況不少,隻要位置給的高,就可以把軟禁變得冠冕堂皇。

元衿哼了聲,“你把我皇阿瑪看得太簡單了,他討厭巴拜特穆爾比你更甚,而且你是私仇,他那是政敵,把我嫁給他?兩年前皇阿瑪還能說服自己犧牲一下,到現在,他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兩年前漠北還需要巴拜特穆爾的地位來穩定,而在安北將軍台設置兩年後,朝廷到漠北局勢的掌控早已牢固。

“那萬歲爺想如何?”

“皇阿瑪的心思難猜,但肯定不會輕易便宜我的,你侍衛任上打轉也有好多年了,你要轉六部的話,皇阿瑪會給你什麽位置?”

被點到這件事的舜安彥立刻心事重重起來,佟家根本不可能在儲位之爭裏置之度外,他不可能在侍衛上打一輩子的轉,佟國維早就想著要把他往六部裏塞了,在他去過幾次蒙古後,佟國維就把目標選在了理藩院。

如果康熙再推波助瀾,另外配上元衿和他的婚事,皇子們對他的看法和想法會變成什麽樣,就會十分微妙。

但站在康熙的角度,他首先肯定是為太子著想的,那往後十年,舜安彥的生活必然是烈火烹油,被烤的裏外不是人。

舜安彥很拒絕去思考這些事,他不擅長,也不喜歡,更覺得沒有意義。

元衿倒是擅長,但她也極其不喜歡,這些年來她有一套成熟的自我保護機製讓自己不被哥哥們的鬥爭波及。

這是他們心性最相同的地方,但是誰也沒有點破。

舜安彥試著把話題變輕鬆些,“大報恩寺裏的人都散了嗎?”

元衿搖搖頭,“還沒有,除了宮裏人和隨駕的官員,還有擠著的江南百姓,官兵怕是要好一會兒才能把人疏散完。”

“那我們在寺裏走走,那座琉璃塔不知道開了沒有?”

舜安彥抬目看過去,高大的琉璃塔矗立在金陵城邊,佛鈴叮當,梵音嫋嫋。

“好像比上次來更美了。”元衿低語了句,問出了個奇怪的問題,“鄢少爺,你說,佛到底會庇佑什麽人呢?”

“有緣人?”答完,不待元衿發作,舜安彥自己都笑了,這是什麽級別的敷衍答案,“我不信佛,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他們並肩而行,慢慢靠近琉璃塔,初夏的陽光趴在肩上,慵懶愜意得像偷來的時光。

“鄢少爺,你不如說自己是堅定的gongchan主義接班人。”

“你別說,我很想,剛才在太後那裏膝蓋砸那兩下,我就又想回去了。”

“哼,你哪裏是膝蓋疼,你就是見不得我有靠山。”

“你在哪兒沒有靠山?在哪不是前呼後擁?橫幅一之元大小姐生日快樂,橫幅二之元衿永遠貌美如花,那盛況可以列上我高中三大回憶之一了。”

“你為什麽老把這些事記得那麽清楚。”其實成年後的元衿心裏默默承認,小時候在學校裏做風雲人物時中二氣息過濃,有時候想起來總有股甩不掉的羞恥感,但對著舜安彥她不能輸,“鄢少爺,我懷疑你那時候就暗戀我,不然為什麽記那麽清楚?”

“我暗戀你的話,能排第幾個?”舜安彥歪過頭擋在她麵前。

元衿伸手拍了拍他的辮子,“這發型太醜了,排末尾,自己去巴黎吧。”

“沒這個發型呢?”

元衿想起容柳柳的帥哥名單,“勉強往前提一下,就提一下下。”

突而,元衿想起那年高中公告欄前的背影,高大帥氣,長腿細腰,害得她忍不住出手去要電話。

“算了,排十名以內吧。”

“第一個不行嗎?”

“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把前麵九個告訴我,我去把他們趕走。”

“你臉皮變厚了!鄢少爺!”

舜安彥笑開了花,元衿看不得他嘚瑟,張開掌心把他的臉拍開。

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臉。

大報恩寺琉璃塔院門中央,白衣的巴拜特穆爾站在台階之上,無波無瀾地看著笑鬧成一團的元衿和舜安彥。

元衿立時收起了笑容,舜安彥察覺異樣回頭,立即也屏息凝神不複鬆弛的神態。

“郡王大人。”

舜安彥知道自己虛偽,但他立刻按照朝廷法度要給巴拜特穆爾行大禮。

巴拜特穆爾抬手,“佟少爺,不用了,你並不願意,我也並不需要。”

他下了兩級台階又停住,與他們遙遙十幾步的距離,並不遠,但又生出咫尺天涯的感覺。

在這一刻,元衿終究是發現,五公主元衿早已不是十歲的時候了。

“我早就知道你們的關係不一樣,在福君廟,你們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

“你聽過嗎?”元衿問。

巴拜特穆爾朝天笑了笑,“公主要什麽時候才敢承認,巴拜特穆爾並非一個簡單的巴拜特穆爾呢?”

元衿抿唇靜靜地盯著巴拜特穆爾,歲月似乎沒有對他造成過影響,他出現在上書房那天的淡然、俊逸沒有因大漠的風沙而被磨去分毫。

可歲月不改的,隻有容貌。

“巴拜特穆爾,你早日回漠北吧,等我成婚後,我會請求去安北將軍台看望我四姐。”

“然後呢?”他問。

“王漠之歸化,邊疆之寧靜,朝域之拓展,都是國朝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嗎?”

巴拜特穆爾垂頭搖了搖,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來,腳下前移三步,往舜安彥門麵襲去。

舜安彥前世今生何等伸手,扣腕反手劈刀卡脖,一氣嗬成,就在要用匕首抵住巴拜特穆爾的脖子製服他的那刻,巴拜特穆爾突然手肘格擋,屈膝攻擊舜安彥的下盤。

驚慌閃過舜安彥的眼底,“你怎麽會的?”

“匕首格鬥與解法,你自己畫的,不記得了嗎?”

元衿猛然想起,是舜安彥離開京城去巴黎那年留給她的生日禮物,曾經的血紅袈裟與白麻衣襟蓋住了一棵兩尺高的小樹和禮物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