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源山。

舊觀之內。

王山魁梧的身子,縮成一團,蹲在角落,瑟瑟發抖。

方玉就在邊上,低聲寬慰。

而在道觀門前。

寶壽道長揉了揉眉心。

小熊正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

“道觀裏有妖怪啊,太他娘的可怕了。”

“俺的天賦神通,都嗅不到它的氣息。”

“俺逃跑的時候,它還絆了俺一跤。”

“要不是俺手疾眼快,把銀票收了再逃出來,指不定它就偷了咱們的銀票直接跑路了。”

“寶壽道長,你一定要把那妖怪給打死!太他娘的嚇熊了!”

那小熊仔淚眼汪汪,眼眸裏都是恐懼之色,帶著哭腔道:“以後俺再也不離開道長身邊了……”

寶壽道長十分頭疼,他已經知曉此事來龍去脈,並且向小熊解釋,整個道觀隻有它這一個小妖的氣息,沒有其他妖類殘存的痕跡。

但這小熊仔哭喊著堅稱道觀裏真有妖怪,它逃跑時還被絆倒了一跤,這就是證據!

最後還是寶壽道長忍痛打破了自己誠實善良而從不撒謊的原則,騙這小熊仔,說那妖怪已經被砍了,才平息了小熊的恐懼與憤怒。

“那這妖怪的屍首呢?咱們下山換錢呐!”想到這個,韭菜熊立馬又精神了。

“它不在獵殺榜上,換不了賞錢,已經順手打成渣了。”寶壽道長隨口回了一聲。

“怎麽又是個賠錢貨?”小熊惱怒不已,十分不滿及嫌棄,覺得自己先前受到的傷害都無法彌補了。

“……”

寶壽道長深深看了它一眼,沒有說話,推門進了道觀之中。

此時道觀當中,王山依然被道觀裏出現妖怪這件事情嚇得不輕,盡管方玉輕聲寬慰,讓他心中放寬了許多,但這種顛覆他認知的事情,依然讓他恍恍惚惚。

畢竟大夏王朝,太平盛世,多年以來隻有凡夫俗子求神拜佛,哪曾真正見過妖魔之流?

至於大夏邊境有妖魔入侵,也就這一個多月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自然也是全然不知。

“小王啊,事到如今,貧道也不瞞你了。”

寶壽道長歎了一聲,說道:“貧道本非凡俗之人,素來遊曆人間,喜好隱居,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們相處,無奈……唉,想必你心中也有猜測,若是尋常道士,孤身一人,何來雄厚錢財,可以建造這等浩大規模的道觀?”

王山聞言,不由一怔,抬起頭來,他對這個小王的稱呼還不大習慣,以前寶壽道長好歹是稱王叔的,不過聽得這話,也不知眼前看似年輕的道士是多少年前的老祖宗了,當下便又釋然。

“那個……妖怪?”

“這是貧道不久前收來看家護院的,性格溫和,素來乖巧,勤儉持家。”

“那這不是妖怪?”王山怔了下,低聲道:“是您老人家養的神獸?”

“正是。”

寶壽道長含笑說來,心中暗暗可惜自己沒有留著胡須,不然撫須而笑,更有仙風道骨之風範。

而方玉則在邊上,並無意外之色,她早就見過小熊,也知道這是寶壽道長豢養的小妖。

其實在九霄仙宗之內,許多師兄師姐,甚至是掌教及各脈長老,都養有坐騎。

她有些詫異的隻是寶壽道長這等人物,如何隻養了一頭修為淺薄的小妖而已。

此刻聽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神獸幼崽!

“今日之事,不要外傳,避免嚇到了其他工匠。”

“好的……”王山連忙點頭,然後又遲疑道:“那鄭老呢?”

“倒是無妨。”

寶壽道長笑著說道:“他曾是朝廷工部匠人,建造掌域府邸,曾修建皇陵,地位不低,對於修行人的事情,或許知道不深,但也並非一無所知。”

說完之後,又見寶壽道長取出了一些銀兩,說道:“你的為人,眾所周知,提前支取工錢卻也無妨,這些銀子先拿回去。”

王山有些恍惚,到了這個時候,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接。

寶壽道長笑了聲,將銀兩放在他手上,又取出一些,說道:“這些你代貧道交給鄭老,雖說他答應在建成道觀之後,再跟貧道取那九百二十七兩銀子,但在此期間,總也不能讓他過得太窮困。”

王山和鄭老,兩家的住處相隔不遠,而且聽說他們二人的結發妻子,都是出身於白羊縣,盡管家境貧富差距懸殊,但也算自小相識。

也正是因此,寶壽道長才通過王山的關係,聯係到這位曾經聲名顯赫的前工部官員。

“這……”

王山接了這筆銀兩,神色略有複雜,低聲道:“他夫人已經十五年不曾回娘家做客了。”

鄭老落魄十六年,坐吃山空,生活拮據,比起當年風光之時,是雲泥之別。

不單是來自於自家的壓力,也有來自於鄰裏親眷的異樣目光。

鄭老當年身份顯赫,他娶過門的夫人,也不是出身貧苦之家,之所以不回娘家做客,大約是娘家那邊的親眷,難免也有指指點點,被人看輕三分。

鄭老早年風光,中年落魄,晚年磨平了棱角,到了如今,建造道觀,已經成了他人生之中最後一件大事,他要以此事證明自身,從而傾瀉十六年不得誌的心中鬱氣!

——

與此同時。

廣山域當中。

“掌域大人,這就是趙尋傳回來的消息,他將此行的一切所見所聞,包括談話之中的每一個字,盡數都記述下來了。”

白主事約四十出頭,當日正是他派人請求鄭大人推算天機,鬧出了這件事情,心中不免愧疚,因此主動請求處理此案。

“你怎麽看?”掌域大人問道。

“豐源山上的年輕道士,確是煉神境真人無疑,過往我等都不知曉廣山域內藏著這麽一尊真人,說來著實慚愧。”白主事神色複雜,又道:“從上麵記述推算,至少表麵上看,這道士不像是凶徒,可是……我們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就是凶徒,也並不能證實他就真的不是凶徒!”

“凶徒確實不是他。”掌域大人微微搖頭,說道:“他若是煉神境,那一定不是他。”

“為何?”白主事疑惑道。

“這是剛送來的消息。”掌域大人將手中一張紙遞了過去。

“冥河咒術?”白主事接過紙張,看了一眼,露出異色,道:“吞陰山的獨門咒術?”

“不錯。”掌域大人沉聲說道:“如果這道士是煉氣境或者煉精境,本官會懷疑他是否被吞陰山的妖人收歸門下,而學得了這一門邪道咒術!但既然是煉神境,他的修行道路早已定了,不至於去學吞陰山的陰邪之術!”

“那就不是他?”白主事沉吟道。

“應該是吞陰山那一批人。”掌域大人這般說來,又道:“提起吞陰山,你該知曉,他們最擅長什麽邪術罷?”

“煉屍!煉魂!”白主事沉聲說道:“這是邪道之中,最令人厭惡的一脈!如今潛入我大夏境內的妖魔之中,屬這一脈的,就足有十七個之多,他們分別吞陰山、幽冥宗、以及閻羅殿……”

“可是在廣山域之中,卻有官員在勾結這一脈的邪道修士,暗中貪汙災銀,更是草菅人命!”

掌域大人麵色陰冷,沉聲道:“更可怕的是,我廣山域各地官員,以及獵妖府行走於廣山域的所有斬妖吏,竟然無一人能夠得知!此事的線索,竟然還是從原天域那邊傳過來的!”

他取過信件,狠狠甩在桌麵上,厲聲道:“十二日前,就已經死了兩萬三千四百六十人,但你我作為廣山域的官員,對此竟然一無所知!你可知道,在這十二日來,又死了多少?”

他看向白主事,眼中充斥著殺機,寒聲道:“這不是數字,是一條又一條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