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外界、道域祖庭、後山當中。

一老一少,兩名道士,相對而立,神色平淡。

這是一場傳承,關於整個道域未來的傳承。

但是給予傳承的人,與接受傳承的人,卻並不是師徒關係,甚至沒有任何關係。

老天師對於寶壽道君真正的來曆並不清楚,對他的具體修為也並不清楚,對他具有什麽樣的本事一樣不清楚,也不知曉這年輕道人的過往,更不知曉這年輕道人的事跡,難以知曉他的善與惡,難以看清他的本性。

可是老天師卻要授予他下一任天師的法門!

“什麽原因?”

寶壽道長平靜說來。

“在你入世的時候,老道也看見了六輪明月。”

老天師淡淡道:“而你就是六輪明月的源頭……見到你的那一刻,湖水之中,倒映出了你六個身影,每一個身影都綻放著光芒,宛如明月。”

他看著寶壽道長,緩緩說道:“一旦修成道祖遺法,老道就可以打破人身界限,不再局限於陽神境巔峰,可以晉升仙境!而你就是能讓老道成就仙境的機緣!”

這個原因著實讓寶壽道長感到驚異,這老道士竟然從自家身上,看到了晉升偽仙境的機緣?

“見到六輪明月的時候,老道就已經映照出了九重寶塔!”

老天師繼續說道:“根據古籍記載,九重寶塔,一層一重天,登頂之日,便是仙境巔峰!而你手中的那一座紫金寶塔,與那六輪明月映照出來的九重寶塔,基本相同……”

寶壽道長聞言,怔了一下,心中暗道:“不是一十三重寶塔?這位老天師如何隻見到了九重寶塔?”

這樣想著,寶壽道長心中隱約有些詫異,但是卻並沒有貿然開口。

而老天師再度說來,出聲說道:“傳聞昔年道祖可以點化世人,得道成仙,而昨日你便等同於點化了老道……你手中的寶塔確為道祖之寶,而你也能具有道祖點化的本領,所以老道可以斷定,你降臨此世,必是道祖的手筆。”

他說完之後,又正色說道:“道祖的使者,理當作為道域的主事者。”

寶壽道長眉宇微皺,卻沒有開口。

老天師雙手一按,凝結無數道法印。

寶壽道長目光一凝,聚起太乙洞虛破妄神眼,仔細觀測老天師手中的印訣。

而過得半晌,才見老天師停歇了下來。

“這就是煉化天師印的法門。”

老天師緩緩說道:“老道雖然認定你是道祖使者,但你這身份不能貿然公布,何況公布之後,隻怕也難以取信所有人,也隻有老夫因你而觀六輪明月,才能肯定你的身份。”

他這樣說來,卻又說道:“初入此世,在道域之中毫無根基資曆,老道此番強行定你為下一任天師,必定不能服眾……在授予天師印的大典之上,老道無法助你,隻能看你有多少本領,穩住這天師之位。”

寶壽道長忽然笑了聲,背負雙手,淡淡說道:“說了這麽多,考慮這麽多,你可曾想過,貧道根本沒有將這所謂天師之位放在眼中?”

老天師皺眉說道:“執掌道域,成就天師,至高無上,掌控著無盡權勢,可以翻閱道域祖庭曆代傳承的法門,可以動用道域祖庭曆代傳承的至寶……這是世間修道人眼中最高的巔峰,僅次於得道成仙的追求,你真能不動心?”

寶壽道長沉默了一下,說道:“可以動用道域祖庭曆代傳承至寶的意思是,貧道一旦成為天師,道域之中所有的藏寶、一切天材地寶、數十上百萬年的積蓄,都可以歸貧道調配?”

老天師怔了下,說道:“確實有此權力,但是你問這個……”

寶壽道長出聲說道:“罷了,既然老天師已經年邁,道域群龍無首,貧道勉為其難,暫時接任此位。”

他說完之後,當即揮手,說道:“貧道這就回去閉關,習練此法門,等傳承大典開始,煉化天師印。”

老天師怔了下,然後說道:“可是麵對道域無盡強者的為難,你將如何?”

寶壽道長冷笑了一聲,說道:“貧道心懷天下,此後定讓道域重現遠古輝煌時代,如此雄心壯誌,誰敢阻攔,一劍斬之!”

誰他娘的阻攔貧道成就天師,貪汙公款……呸,調配資源,誰他娘的就是不想活了!

“這……”

老天師遲疑了下,看他如此信心滿滿,卻又低聲說道:“其實老道是有弟子的,而且有望繼承下一任天師的位置,如今你憑空入世,恐他心中不忿,一旦上場,念在老道的麵子上,留他一命。”

寶壽道長聞言,嘿然說道:“留他一命的意思是,其他人的命就不用留了?”

老天師聽得這話,當即沉默不語。

而寶壽道長笑了一聲,頓時就明白了老天師的意思。

這一次授予天師之位,確實出乎意料之外,但是老天師的意圖,倒也在白虹觀初代祖師的預料之中。

老天師終究還是不免帶著借刀殺人的意思。

“刮骨療毒,雖傷及道域的根本,但隻要鏟除信念不合之道人,餘下眾人皆能一心,鐵板一塊,道域更為穩固。”

老天師這樣說來,忽然轉身離去,似乎不願再提及這一方麵。

寶壽道長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想到繼任天師之後的美好時光,他笑得更加暢快。

接著寶壽道長摸了摸懷裏的乾坤袋,想著究竟得裝多少,才能心滿意足回到九鼎界,給自家道觀添一些底蘊呢?

而自家道觀之中,初代祖師聽完了白虹道君的講述,也笑了一聲。

“這個老天師確實是個人才。”

“冊封你為下一任天師,借你的手鏟除異己,壯大自己這一脈。”

“他雖然退任天師之位,但道域之中都是心向於他的,因為與他信念不合的,已經被你宰了。”

“除此之外,也是想試試你這道祖使者的成色,考校一下你究竟有沒有資格成為道門領袖!”

“大典之上,風起雲湧,他置身事外,而你將會麵對半個道域的挑戰……你若勝了便是最好,你若敗了,這老天師也談不上損失,因為下一任天師還是他的弟子。”

初代祖師背負雙手,說道:“這是個老狐狸,不過隻要你能鎮得住道域,就能降服住他,成為你的狗頭軍師……”

“啥?有狗肉啊?”

小熊仔屁顛屁顛跑了進來,說道:“怎麽沒聞到香味呢?”

它說完之後,又跑到白虹道君的腳邊,笑嘻嘻道:“老爺,你在外邊這次估計沒那麽快回來,是要賺大錢了罷?我那一成銀兩……”

白虹道君麵無表情。

“那一成銀兩……”

小熊仔神色一僵,然後訕訕道:“就當做上次無禮,給老爺的賠禮罷。”

白虹道君一腳把它踹了出去,哼了一聲。

初代祖師看得心疼,忙是說道:“它分明就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回家,老五你這孫子怎麽不識好歹呢?”

也就是老夫打不過老五這孫子,不然非得為老六討個公道,把老五吊起來打一頓。

至於現在,隻能為熊崽子說些好話了。

這樣想來,初代祖師心生無奈,歎道:“後輩弟子顯得太出色也不好,老夫都沒法管教他,就怕他欺師滅祖,把老夫給管教了。”

而就在九鼎內界的道域之中,寶壽道長已經學會了如何煉化天師印,也略微翻閱了當世的典籍,對於道域目前的基本狀況,勢力劃分……以及來自於妖盟的威脅,都有了一些了解。

“妖盟之主,是真龍之身?”

寶壽道長心中暗道:“根據道域典籍記載,這廝也是真仙級數的存在?”

“當年它打上道域,殺戮道門無數強者,更是讓道門那一任天師隕落,導致道祖遺法殘缺不全……”

“妖盟龍主之所以攻打道域,是為了借助道門祭壇,將一尊偽仙境第九重天的龍王送入九鼎界。”

“如今看來,這位龍主蘇醒過來又要故技重施?”

“如果所料不錯,那麽南元境的祖龍,就應該是十多萬年前被送進去的那一尊龍王!”

這般想著,寶壽道長陷入了沉默當中。

南荒的祖龍帝君,隻是南元境的龍族血脈源頭,被尊稱為祖龍。

而實際上祖龍在妖盟之中,是八大龍王之一,最為強大的真龍,便是如今的妖盟之主?

隻不過,南荒祖龍合了南元境大道之後,也是真仙之輩,未必就遜色於當今妖盟之主了!

但是南荒祖龍,十餘萬年光景過去,依然想要打通九鼎界的壁障,接引妖盟的同族……這就讓寶壽道長心中有些沉吟。

身在南荒,成為龍族血脈源頭,作為始祖真龍,稱霸一方,難道不好嗎?

這南荒祖龍如此忠義,對妖盟忠心耿耿,十餘萬年不忘初心?

還是說……南荒祖龍當年尚未成就真仙,還在偽仙境的時候,在這世上留下了把柄,受製於妖盟?

寶壽道長覺得後者的可能性稍微大一些。

就在寶壽道長如此思索的時候,道門高層之中已經風起雲湧。

老天師命一名道童前去傳話。

而如今這話已經不再是隱秘。

尋常道門修行者自然不能知曉其中究竟,但是道門高層之中,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一個初現世間,不知來曆,不知身份,不知本領,不知傳承的道人,將要成為當世道門的領袖?

“簡直荒唐!”

“老天師向來智謀高遠,莫非如今年老,已經糊塗了不成?”

“如此年輕,未過百歲,對他一無所知,對道域毫無功績,憑什麽成為下一任天師?”

許多道門強者均是心中憤怒,而其中作為老天師的嫡傳弟子張景,更是憤怒到了極點。

可是卻有一些老狐狸,還是想到了什麽。

“老天師不是魯莽之人,此舉必有深意。”

“此人究竟是誰,才現身一日,竟然能讓老天師提早退位,授他天師之位?”

“而且此事既然能夠傳出來,必然是老天師有意外傳,讓我等知曉,他要定下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道士,作為道域未來的最高領袖。”

“這年輕道人莫不是憑借什麽詭異手段,蒙蔽了老天師?”

“老天師已是陽神境巔峰,並且具有天師之位,掌控天師至寶,萬邪不侵,雖非仙境,卻也具有仙境的戰力,誰能蒙蔽得了他?”

“那老天師這一番舉動,究竟意欲何為?”

相對較為精明的道門強者,皆沒有發聲,也沒有舉動,隻是靜觀其變。

但是風起雲湧,一時間難以平歇,時至入夜,似乎隱約有了即將掀起腥風血雨的跡象。

風雨欲來,沒有血腥味,但卻有了些寒意。

“看來今夜要流血。”

寶壽道長抬頭看向了夜空,神色平淡。

他不再停留於院中,而是走出了院外。

祖庭最高山峰之上,殿宇之前,老天師背負雙手,俯視下來,可以看清寶壽道長所住的院落。

正是因為老天師看著這座院落,所以至今風平浪靜,隻有暗流洶湧。

而此刻寶壽道長走出了院外,走向了遠方。

這將要走出老天師的視線範圍之外。

“這位寶壽道人,是想要大開殺戒?”

忽然之間,有一位太上長老,出聲說道:“隻要他在院中,就在天師的眼皮底下,各方就不敢妄動,如今他主動走遠……是給各方一個殺他的機會。”

老天師微微點頭,說道:“先前他對天師之位,似乎並不怎麽有興趣,但是現在看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在大典之前,提早立威,定下他天師的威嚴!”

那太上長老不禁問道:“天師之位,至高無上,權勢滔天,此前他能視若淡然,確實心性不俗!你是用什麽樣的方法,竟然讓他改變想法,對天師之位如此看重?”

老天師想了想,卻也覺得此前的對話,並沒有什麽古怪之處,但是寶壽道人的態度轉變,確實快得有些古怪。

他搖了搖頭,眼神略感茫然。

卻就在這時,又聽得一名老者出聲,語氣森冷。

“還未成就天師,已經打算大開殺戒,如此狠辣心性,真的適合我道門領袖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