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的深處,沒有蒼穹,沒有大地,沒有山河林木,隻是一片虛空。

寶壽道長抬著刀,指著國師,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貧道的授業恩師,便是隕落在你的手中?”

“……”

國師神色平靜,與眼前的年輕道士對視著。

氣氛凝滯,氣機交鋒,平靜的虛空,逐漸掀起了亂流!

一個是被譽為三千年來最為傑出的人物,甚至在仙神絕跡的過往歲月當中,被視為天地之間的無敵強者!

一個是被稱作是曠古絕今的萬古謫仙,年僅二十便已超出了陽神巔峰界限之上的年輕道士,能夠匹敵仙神的存在!

隻是前者已經失去了國運加身,後者在此隻是一具化身!

在氣息交鋒到了極致的時候,國師抬起了手中的一柄長劍。

這是國師親自煉製的法劍,已然近乎於仙家法劍,用的也是仙材,無論是煉製手法還是材料品階,都超過了文大人手中的黑色短劍,比起真正的仙家法劍,也隻是缺乏了一絲靈性而已。

“陛下隕落於你手?”國師忽然開口,沉聲說道。

“正是!”寶壽道長點頭說道。

“他是君主,我為臣子,你是百姓。”

國師揚起一劍,說道:“你想要為師報仇,我也要治你弑君逆亂之罪!”

劍氣揮灑,揚出百萬星光,朝著寶壽道長而去!

寶壽道長將戰刀一揮,刀芒閃爍,迎向百萬星光!

與此同時,他駕馭靈寶金霞,身化遁光,朝著國師而去!

“貧道便來領教一下,你這位三千年來最為驚才絕豔的大夏國師的本領!”

“我倒也想要領教一番,你這位萬古謫仙的本事!”

國師劍掃八方,背後一展,生出一對翅膀來,羽翼豐滿,揮展之間,風雷交擊!

無盡雷霆朝著寶壽道長轟然而來!

狂風呼嘯,凜冽如刀!

這是國師的神通!

傳說他當年吞服了一枚神果,生出風雷雙翅,誕生神通,威勢無匹!

“來!”

寶壽道長同樣不甘示弱,動念之間便是龍族神通,奪自於赤玄蛟龍的呼風喚雨神通!

在這虛空所在,便見上方忽有風雲誕生,匯聚而起,頓有雷電閃爍,傾盆暴雨!

每一點雨滴,都如一道劍芒,鋒銳無匹!

“你也具有神通?”

國師略感詫異,心中暗道:“如此年紀,修為已高於我,更有如此神通,真是得天獨厚!”

他這樣想著,原本攻向寶壽道長的無盡雷霆,盡數往上迎去!

每一縷雷霆,迎向一滴雨水!

在這虛空之中,雷霆閃爍,狂風暴雨,陰涼森冷之中,又有雷霆熾烈之氣!

“久仰國師大名,隻有這般本領嗎?”

寶壽道長欺近身前,越過數百裏,一刀斬向了國師的麵門。

刀光璀璨,鋒銳萬分!

“寶壽道君若隻有這般本領,似乎也不足以戰勝身合道果碎片的當世神皇!”

國師渾身籠罩在雷霆之中,抬劍掃清了刀芒。

而他就在這一瞬間,心中凜然,往後退了一步,刀鋒從他眼前斬落。

鋒芒斷裂了他的發絲!

臨至麵門,他看清了這柄戰刀!

這是章之玄的刀!

在這一刻,國師眼神稍顯黯淡。

大周南部軍神章之玄,曾經是他的勁敵,如今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好友。

若兩人都未隕落於古墟,那麽各自回國,日後戰場之上,或許依然還是大敵,將會生死相向,但是如今在古墟之中,至少國師已經視他為友!

先前他留下章之玄,並以雷霆護住其生機,將之送到了幽冥界外圍的界碑所在,才重新進入這幽冥墳塚之中,但在他離開的時候,心中亦是明白,章之玄傷勢太重,已是回天乏術。

可是真正見到這柄落在他人之手的戰刀時,國師心中仍不免有些複雜。

但他手中的劍卻沒有停歇,瞬間朝前刺去!

寶壽道長身化靈寶金霞,刹那後退!

劍光前指,仍未停歇!

金光後撤,劍光前行,一前一後,宛如兩道流星追逐,刹那越過數千裏距離!

“章之玄的屍身呢?”國師忽然開口。

“貧道依照他臨時囑托,沉入了葬生河。”寶壽道長應了一聲。

“世間本如囚牢,死了便是解脫,他以葬生河留存殘念,永世被拘禁於河中,困於規則秩序之中,又是何必?”

國師心下愁緒,在這一劍上,居然添了三分悲意。

刹那之間,寶壽道長心神震**,恍惚間竟也生出悲愁之意。

於是寶壽道長遁光緩了一瞬,那劍光則近了一寸。

劍鋒還在麵門一尺外。

劍芒卻觸及了鼻尖。

寶壽道長隻覺鼻尖幾乎被撕裂了傷口,要是換作真身,已經流血出來。

而在如今,寶壽道長也覺得這具化身隱約有些漏風。

但在下一刻,寶壽道長便已蓄力,往上揮出了一刀,擋開了這一劍!

“斬!”

這一刀劈落了下去,威勢無匹!

但是麵對這一刀,國師眼中卻有異樣之色,他輕描淡寫地舉劍,將這一刀擋下了。

“這刀法應用於軍中殺伐,更善於聚斂軍陣,汲取千軍萬馬之力,才能發揮出來,憑你一己之力,就算再強,這一刀也是有形無神!”

國師這樣說來,便又是一劍,星光燦爛。

與此同時,艮元境之中。

古嶽玄成天尊神情冷漠,戴上了高冠,看著麵前虛空之中的中年人,在虛無之中,劍氣揮灑。

“這是周天星鬥劍訣!”

“剛才那一劍,則是太上七情劍?”

“這個後世修行者,掌握了兩門仙家劍術,但這不是初代神皇的劍術!”

“此人年歲不大,觀他氣機,未足三百歲,已是陽神境巔峰,更是達到了偽仙級的戰力,修成兩門仙家劍術,更有神通加身,真是天縱奇才!”

“當年神庭的第一神將,怕也不過如此!”

“近三千年歲月,他便應是最為傑出之人,難怪中元境大道會落在他的手中!”

古嶽玄成天尊的眼神之中,亦有三分讚賞之意,但看著虛空之中劍氣揮灑,卻又心中詫異,低聲道:“與他對戰的,又是何人?”

九大天魔被封禁,地龍亦是被鎮壓於鼎中,上古的仙神基本都被葬入了幽冥界,還有誰能與此人一戰?

而且虛空倒影之中,至今未能呈現出另一人的痕跡!

未知的存在,最是令人忌憚。

哪怕此時看來,那未知的另一人,並沒有勝過眼前這個三千年來最出色的後輩修行者!

“我要親自看他一眼!”

古嶽玄成天尊捋了捋鬢發,忽然將這一縷發絲扯落下來,往前一揮,便化作一條百丈黑蟒,雙眸閃爍,沿著虛空而去。

而他的目光,依然看著虛空之中的場景,看著大夏國師一人在那裏劍掃八方,盡展本領!

但是頗為古怪的一點,此人身上沒有中元境大道的痕跡!

中元境大道當真在他身上?

還是在未知的那人身上?

古嶽玄成天尊這般想來,目光凝重。

而虛空之中,國師的劍氣,不斷攻向寶壽道長。

而寶壽道長一一接下,讓國師心中震動。

寶壽道長善於用劍,不善用刀,而且他的刀法造詣,都是得自於大夏禁軍統領、大周宣王、以及南部軍神章之玄這樣的軍中統帥,本該有成千上萬的精銳來支撐他的刀法,而今孤身一人,這刀法本身是大打折扣。

但就算如此,這位年輕後輩,竟然將他的本領,盡數接了下來。

“為何不用道果?”

寶壽道長回了一刀,斬了過去,出聲說道:“你身上這一枚道果,乃是中元境的大道正果,唯一成就真仙的希望!剛才你分明已經借助正果,施展出了偽仙境第九重天的力量!是因為你尚未合道,剛才隻是借助了大道正果之力,用過一次之後,暫時不能再用?”

先前國師從幽冥鎮獄神手中遁走,定然也是借助大道正果,憑借偽仙境第九重天的力量,逃入了這幽冥界。

但是進入幽冥界之後遇襲,他卻沒能保住章之玄的性命,那時候他應該沒能借用大道正果的力量。

可是在剛才,他又展現出了偽仙境第九重天的力量,打破桎梏而闖入了這幽冥界的最深處。

而在眼下的對戰,國師便沒有了偽仙境第九重天的力量!

借助大道正果的力量,不能接連使用,是有間隔?

寶壽道長這樣想著,而這一刀狠狠斬去,已從國師的頭頂上掠過!

國師倏忽退去,一退千裏,隻見他神色複雜,說道:“當我拔劍的那一刻,我已經敗了。”

眼前的年輕道士,隻是一具化身,而不是真身!

在他拔劍朝向這一具化身的時候,就代表他已經敗了!

因為他隻有與寶壽道君一具化身對戰的資格!

而如今連這一具化身,都沒有擊敗,他更是敗得徹底!

別說他不能借用大道正果,就算他真的占據了大道正果,也實在沒有臉麵借助大道之力,來壓製這區區一具化身!

他深吸口氣,忽然伸手一握,漫天虛空,忽然星光點點!

那點點星光,正是他剛才施展劍術,與寶壽道長對戰之間,殘存於各方的劍光。

在不知不覺之間,這些劍芒竟然互相勾連,成為了一座覆蓋近萬裏的星光劍陣!

“好本事!”

寶壽道長左右看著這座劍陣,當下放下了刀,感慨說道:“都說國師天縱之才,在貧道之前,乃是三千年來修行進境最快的人物,修為已經淩駕世俗之上,憑借國運加身,戰力更是舉世無敵!未有料到,你在爭鬥方麵的造詣,已經高到了這樣的地步,能夠將陣法與劍法相合,確實不是貧道二十年修行可比!”

他早就知曉,大夏國師在各方麵的造詣,都是極為精深,無論是陣法、煉器、煉丹、奇門遁術等方麵,都已經達到了宗師級的層次!

隻是也沒有想到,國師居然將陣法與劍法,融會貫通,以劍布陣,造就了萬裏劍陣!

“你二十年修行,憑一具化身,就讓我傾盡全力。”

大夏國師自嘲地笑了一聲,說道:“你可知曉,我自修成陽神以來,此生再無敗績,未滿百歲已是陽神境巔峰,修為從此再無提升之餘地!因此我鑽研陣法、丹道、煉器之道、諸般妙術、國運之法等等,曆經歲月磨礪,最終都將這些法門,修至世間頂尖造詣!而為了創造這一門劍陣,你可知曉,我花了一百二十年的歲月,可你今年……才二十歲啊……”

他握緊了法劍,神色黯淡,說道:“今日我傾盡修為,憑一身所學,來困你一具化身,不是我勝了,而是你勝了。”

他看著寶壽道長,出聲說道:“我已多年未敗,未想這一敗,竟是一敗塗地,盡管今日滅你一具化身,無濟於事,也勝之不武,但為人臣子,為君報仇,我不會留手!”

他聲音落下,萬裏星光劍陣,不斷閃耀!

這無盡虛空之中,顯化出了無數劍光,宛如星辰光芒,將這片虛空點綴成了浩瀚星空!

而在浩瀚星河之中,寶壽道長神色冷淡,放開了長刀,他也沒有想過用一具化身,就滅殺了這位曾經號稱無敵的大夏國師,他這一戰,隻是想要摸清對方的底細。

國師麵色肅然,欺身近前,一劍刺入了寶壽道長的胸口!

他劍鋒之上的鋒銳之氣,沒有迸發開來,沒有將這具化身毀滅成紙屑灰燼,而隻是洞穿了這一具化身。

寶壽道長低下頭,胸口沒有血,然後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國師。

“為何不毀了貧道這一具化身?”寶壽道長平靜說道:“雖說傷不了真身,但你不是正要泄憤嗎?隻將劍氣散開,貧道一具紙糊的身子,撐不住的。”

“你的真身,究竟有多強?”國師忽然開口。

“比化身強。”寶壽道長正色道。

“二十年修行,便能超凡脫俗,淩駕陽神之上。”國師默然片刻,說道:“我雖然具有偽仙級戰力,但本身畢竟隻是陽神境巔峰!而你……不是偽仙級的戰力,而是偽仙境的修為?”

“是。”寶壽道長平靜說道:“以貧道看來,單論你的戰力,已經達到了偽仙境,而且在鬥法方麵如此出色,能將陣法都融於劍法之中,本事確實極高!貧道在想,大夏國運加身,至少能讓你具有偽仙境第二重天的力量,而以你的本事,其實不遜色於身合三枚道果碎片的大夏皇帝!其實大夏皇帝,根本製不住你!”

“……”國師沉默不語。

“製衡於你的,是你自身。”寶壽道長淡淡道:“你畫地為牢,囚住自身的野心,而套在你心中的枷鎖,是君臣情分?還是因為天下大勢?又或者黎民百姓?”

“你不該殺他。”國師默然半晌,忽然歎道。

“為何不能殺他?”

寶壽道長神色冷漠,說道:“他修造祭壇,虧空國庫,消耗材料,加大稅收,導致民不聊生,單這一點,貧道便不能忍!至於他殺戮皇室血脈,提煉自身神皇血脈,是他自家的事,與貧道無關!他殺人滅口,故意放入各方妖魔,攪亂世間,再以獵妖府四處擒殺妖魔,煉造斬妖台,貧道也忍了他!甚至吞了貧道的建造材料,並且想要事後再鎮殺於貧道,如此窮凶極惡之事,隻要予以足夠的賠償,貧道也不是忍不了,但他要以中州的黎民百姓作為祭品,便不能再容忍他!”

“貧道知曉你一直在探查此事,甚至想要阻止此事,而被大夏皇帝所棄,但你顧念君臣情分,最終選擇遠離京城,逃避此事!”

“你師兄曾說,大夏王朝已經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換來了神皇,若貧道斬了皇帝,那麽一切犧牲的代價,便都白費了。”

“可是這樣的君主,留之無用,貧道替大夏換一個便是了!”

寶壽道長緩緩說道:“長痛不如短痛,他若不死,百姓終究是螻蟻,長久位於水深火熱之中!然而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如今改朝換代,是為當世之亂,更為後世之幸!”

大夏國師沉寂無聲,半晌過後,才道:“未來後世,未必更好,但究竟如何,我終究看不到!我隻能看到,皇帝身殞,朝堂必亂,大周來犯,如此內憂外患,必將天下大亂,百姓何以生存?”

寶壽道長平靜道:“大周六百萬軍隊,貧道擋住了,外患已除!”

國師神色不由凝重,悶聲不語。

寶壽道長繼續說道:“這內部朝堂大亂,王侯將相野心勃勃,仙宗道派參與其中,但無論他們如何爭權奪利,隻要貧道在世一日,他們便不敢禍延百姓!因為前車之鑒,上一個禍延百姓的,已經被貧道斬了!”

他靜靜看著國師,緩緩說道:“如今內憂外患已平,百姓雖有影響,暫無災禍延綿,亂得隻是朝堂!而你心中的天下,是朝堂王權,還是黎民百姓?”

國師沉默了半晌,才出聲說道:“你說得對,是我低估他了。”

寶壽道長聞言,倏忽一愕。

因為這一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正在錯愕之間,便見國師的身後,探出半個虛影來。

“寶啊……”

這是個老道士,揮舞著手,笑容滿麵,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