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之下,沉寂無聲。

過得片刻,才聽得適才那聲音再度響起。

“你轉告你家老爺,本座可授其長生!”

“長生?”

工具甲更覺迷茫,在它眼中,老爺就是仙神層次的人物,對老爺而言這似乎並沒有什麽用處,於是遲疑著道:“我家老爺怕是看不上這一單生意。”

“……”

深淵中的聲音再度沉默,半晌之後,才出聲說道:“前次鎮世鼎餘威猶在,本座不能與外界有所交流,隻能匆匆看他一眼,觀他修為不過陰神而已!中元境的大道,至今仍然被人占據,他無法合道成仙,便也無法長生,如何會看不上這長生不朽的無盡壽數?”

工具甲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覺得這單生意跟銀兩沒什麽關係,老爺鐵定是看不上了。

“雖說隻是陰神修為,但能夠壓製鎮世鼎以及其中地龍,想必他身上藏有讓本座都看不清的奧秘。”

深淵之下的聲音再度傳來,說道:“他修為雖弱,但憑借這一點奧秘,便有資格可以與本座交易!你將這一番話,代本座傳與他便是了!”

“傳話啊?”工具甲眼前一亮,想起了熊小爺的教導,當即悶聲說道:“江湖規矩,求人辦事,是要給錢的,求妖怪辦事,錢就得加倍,因為我們身價不一樣。”

“……”深淵下的聲音語氣開始變得複雜,說道:“本座與你談長生仙神之事,你跟本座講什麽江湖規矩?世間金錢俗物,與這種事情,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老人家說得跟我家大哥說的話一樣耶。”工具甲頓時驚訝,說道:“我家大哥之前說過,天底下哪有什麽要緊事,能比賺錢更要緊的,根本就無法相提並論!您老人家跟我家大哥想一塊兒去了!”

“本座受困於此不知多少歲月,實在沒有這些俗物。”深淵下的存在悶聲說來。

“那有什麽不俗的嗎?”工具甲悄聲問道:“您老人家覺得金銀是俗物,那玉器也是可以的啊。”

“本座手中有龍元參。”深淵下的存在,緩緩開口,出聲說道:“前次你與那道士,拔走了上麵的幾株龍元參,而餘下的龍元參,都在這深淵之下!”

“這就挺好!”工具甲說道:“您老人家給幾根龍元參,小妖給您傳幾句話,這就挺公平。”

“雖說本座早已脫離世俗,但一株仙藥換一句話,你當這仙藥是雜草嗎?”深淵之下的存在緩緩說道:“前次你家老爺鎮壓地龍之時,尚有新鮮的地龍之血落於深淵之中,便給你十滴地龍之血!”

“這……”工具甲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咬牙跺腳點頭,應道:“答應你了。”

“如果你家老爺沒有交代,你就不用再來了。”深淵之下的存在繼續說道。

“憑什麽呀?”工具甲忙是說道:“我這輩子估計就得靠著采摘仙藥這項差事活命了,要是以後不來,豈不是得要下鍋?這事可沒商量,就算您老人家打死我,我也得來……”

“地龍沉眠六十年,被你家老爺鎮壓過一回,已經重新沉眠,在積蓄著力量,雖在前幾日也曾蘇醒,但氣力萎靡,連撞擊鎮世鼎都沒有力道,更沒有地龍之血濺射出來!”深淵下的聲音,稍顯無奈,說道:“下一回地龍蘇醒,在於百年之後,等百年之後再來罷……”

“你說了不算,這事還得稟報我家老爺才成。”

工具甲這樣說來,便見前方的百丈光鼎,不斷震顫,光芒愈發強盛。

前次這般場景,是地龍蘇醒的緣故,讓工具甲差點被龍威壓死,這回讓它嚇了一大跳,但卻發現沒有龍威釋放。

地龍沒有蘇醒!

但鎮世鼎正在動**!

鎮世鼎沒有鎮壓地龍,而是在鎮壓深淵之下的存在!

工具甲隱隱明白了什麽,然後就見深淵之中,迸發出十點光芒!

“快!”

深淵下的聲音這般說來。

工具甲連忙上前,將那十個光點收入囊中。

然而深淵之下的聲音,則愈發微小了。

“本座將這十滴地龍之血傳於你手,已經引起鎮世鼎的壓製!”

“若你家老爺想要長生不朽,就讓他來到這裏,用前一次的方法,壓製鎮世鼎的天威!”

“唯有壓製住鎮世鼎,本座才能像此時此刻一樣,與外界有所交流!”

“你告訴他,本座會在這裏等著他,等到他壽元即將耗盡的那一日!”

鎮世鼎愈發璀璨,壓製住了所有的聲息。

深淵依然如舊,底下再無聲音,也無任何異狀。

一切重新歸於寂靜。

工具甲左右觀看,眼神充滿了驚異。

恍惚之間,剛才的一切,似乎隻是錯覺,但它在兜裏看了一眼,十滴地龍之血仍然還在!

剛才在深淵之下,確實有一個聲音,在跟它交談。

工具甲頗是滿意,收拾妥當之後,便沿著來路,往後退去。

“這次取得十滴地龍之血,想必老爺不會再想著拿我下鍋。”

“而隻是取了地龍之血,卻沒有拿到龍元參,想必大哥會很不開心,指不定得揍個三回。”

工具甲這樣想著,心中萬般歡喜。

出了光幕之外,熊小爺沒見著仙藥,果然是將工具甲揍了一頓。

與此同時,在豐源山之上,外門大弟子徐影,通過觀天龍首,觀測著那裏,看到了熊小爺、工具甲、陳圖、陳畫一同出來,不由鬆了口氣。

“一切順利,熊小爺已經歸來了。”

徐影這樣說來,看著旁邊的劉清小姑娘。

劉清小姑娘歡呼了一聲,一路小跑著下山去了,清脆地說道:“我去給小爺做糕點吃嘍!”

徐影不由笑了聲,繼續以觀天龍首,觀測豐源山周邊六千裏。

過一段時日,等掌教老爺再次進行考核,目前在豐源山上的師弟與師妹們,會有不少人晉升外門,到時候便可以接替他,三人一組,來駕馭觀天龍首,監察風吹草動。

至於未能晉升外門的雜役弟子,則回返星羅分觀!

並且,星羅分觀與少陽分觀都會送來一批新的傑出根苗,進行道統傳承,過得一段時日,優秀弟子便能留在豐源山上,成為外門弟子!

“嗯?”

徐影看著一隻黑鳥飛了過來,徑直飛向白虹觀,本能覺得它很古怪!

“無妨!”

徐影的耳邊,傳來白虹道君祖師的聲音。

而道觀之中,白虹道君祖師的神像顯靈,目光如炬,熠熠生輝。

“……”

初代祖師抬眼看了一下,嘖嘖稱奇。

他原以為這是白虹觀第三代觀主或者第四代觀主的神像,後來仔細觀察,才發現這是第五代觀主的一具化身!

以化身顯靈,並且聚斂十方香火願力,聚成功德,成就功德正神之位,又不會讓本身受到局限,如此本領實在令他老人家感到讚歎。

當今時代的修行之法,竟然演化得如此之玄妙!

若長此以往,隻要不是因為傳承而斷代,那麽未來後世的諸般功法道術,豈非勝於神庭輝煌之時?

可是想到這裏,他眼神不由複雜,歎了一聲。

古往今來,再是強盛的時代,都會走入盛極而衰的境地,哪怕上古神庭也都已經毀滅於三千年之前。

初代祖師這樣想著,心緒惆悵,不由得想找熊崽子聊聊天,解解乏,他摸了摸兜裏,還剩幾個金錠,想必能哄得熊崽子開心。

可惜熊崽子還沒回來。

初代祖師這樣想著,也沒有理會那一隻黑鳥,走到一邊去,微微撫須,看著作為雜役弟子的一群小娃娃,麵上含笑。

至於那一隻黑鳥,已經直接飛入了白虹觀之中,落在了白虹道君的神像之前。

“準備得如何了?”

“殷某在中州留下了三具化身,準備用來監察各方動靜,比如三大仙宗、十二道派、大周朝堂高層王公將相之流,看他們有何舉動……”

這隻黑鳥再度開口,又說道:“自從接了道君傳訊之後,殷某以真身越過劍界,憑著道君所賜法門,安然踏足大周境內,如今差不多就要到大周的京城了!殷某打算,今日籌備,煉化幾具身子,監察大周京城的種種動向!”

“大周王朝的謀劃,約莫還在大夏王朝之上,動靜一定不小。”白虹道君祖師出聲道:“此前大夏皇帝行事之時,你就在中州,對於這些謀劃,也算熟悉!眼下你要仔細探查,一旦發現端倪,立即來報……”

“還有一件事。”殷黑鳥又想到什麽,說道:“殷某所分化在外的化身,已經到了極限,無力再去探查這件事情,所以隻是知曉了個大概。”

“何事?”白虹道君問道。

“被道君所擊退的六百萬軍隊,起了內訌。”殷黑鳥繼續說道:“宣王隕落,軍中高層各自不服,又因為六百萬之眾,撤退之時難免會有摩擦衝突,情勢愈演愈烈……道君應當知曉,大周王朝的這六百萬軍隊,可不都是出自於大周!”

“你的意思是?”白虹道君沉吟著道:“這次軍中的衝突,實則是高層勢力的另一番較量?”

“大約是如此。”殷黑鳥說道:“殷某覺得,或許是因為宣王的緣故!據傳宣王掌控六百萬大軍之後,心氣之高,傲視天下,甚至隱隱有著吞並大夏之後,奪取大周皇位的意圖……六百萬大軍是大周王朝手中的鋒刃,但若被野心勃勃之輩把持,也可以是刀鋒回轉,成為割裂大周王朝的利刃!”

“不像是造反。”白虹道君緩緩說道:“似乎更像是因為前線戰禍被貧道所鎮壓,沒有了吸引大周王朝所有勢力關注的火焰,於是挑起這麽一樁事情來,讓各方勢力重新將視線投向前線大軍的所在!關於此事,你無須理會,繼續當在大周京城探查,貧道會另外派人去查……”

“是!”

殷黑鳥應了一聲,然後非常自覺地交出一縷法力來。

等白虹道君祖師的神像,收下了這一縷法力之後,這隻黑鳥依然沒有離開,隻是遲疑著道:“道君還餓嗎?”

白虹道君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豐源山上,食物充足,野味不少,不用你了,自行離去罷。”

殷黑鳥這才雙翅一展,飛向了高空之上。

白虹道君伸手一點,頓時有一道光芒飛向了少陽分觀的方向。

如今豐源山白虹觀,被譽為第四仙宗,可實際上人丁稀薄,能用的寥寥無幾,也隻能調用諸葛司徒這個外人了,大不了給他入住豐源山一個月的資格。

這樣想著,眼前這尊神像,倏忽一凝,眼神凝重,旋即重新化作神像。

寶壽道君收回了絕大部分心神,傾注到了他在古墟的那一具分身之上。

如今這具分身,在古墟的仙神墳塚外圍,已經深入其中,越過茫茫無盡的枯寂陰霾之地,驅散了茫茫的陰邪鬼霧,在萬千幽魂鬼曲之聲下,閑庭信步,來到了所謂的幽冥界之前!

阻攔在他身前的,是一條陰森寒冷的大河,自東向西而流,掀起來的不是浪潮與水聲,而是咆哮與怒吼,怨恨與詛咒,充滿了淒厲的哭聲!

“根據初代祖師給出來的簿冊記載,這叫葬生河。”

“上古仙神隕落無數,鮮血匯流成河,最初這是一條血河,鮮紅熾烈,宛如火焰,能見血氣衝霄,霸烈陽剛,但不知曆經了多少萬年,內中的生機逐漸消去,血河的顏色變得幽深,如火焰般熾烈的溫度,已經變得寒冷如冰。”

“生機消去,希望斷絕,隻有怨恨、詛咒、淒厲的不甘,留存於此。”

“葬生河往西,沒有盡頭,但是可以通向幽冥界!”

寶壽道長靜靜地等侯,然後便見東邊的河流上遊,飄來一艘小木舟。

木舟之上有個人影,蓑衣鬥笠,手撐竹竿,身形看著有些佝僂。

根據初代祖師在簿冊之上記載,這是幽冥接引使,隻有通過小木舟,才能進入幽冥界,否則沿著河流邊緣一直往西,永遠也見不到幽冥界!

而若是在水中暢遊,就會讓葬生河之中,不知多少仙神的殘念,洶湧而至,待到那個時候,無盡的殘念意識,會擊潰本身陽神之念,然後就成為一個思緒萬般混亂的瘋子。

如果在瘋癲之時,還能記得從河中掙脫出來,這瘋子大約就會出來禍亂天下!但更多的可能是,瘋癲得忘記了從河中出來,然後在葬生河侵蝕之下,陽神之軀也承受不住,最後身死道消,神魂破滅,成為葬生河的一部分。

寶壽道長在河邊等侯,等著木舟之上的幽冥接引使問話。

但是木舟順著河流,直接越過了他,往下而去。

“……”

寶壽道長錯愕半晌。

初代祖師分明說,任何生靈到此,幽冥接引使都會索要一樣東西,作為渡河的船費!

為何幽冥接引使直接無視了貧道?

這不是瞧不起人嘛?

說得誰沒有船費一樣?

寶壽道長深吸口氣,握緊拳掌。

因為上品法劍已經被幽冥鎮獄神毀去了,他隻能赤手空拳。

“冊中提及,隻要在葬生河的邊緣,無論位於何處,幽冥接引使,一個時辰會出現一次。”

寶壽道長這樣想著,倒也不急,其實初代祖師在冊子上,還留下了疑惑。

葬生河延綿無盡,也並不是環形之狀,幽冥接引使是如何出現的?

就算葬生河是圓環之狀,可是水往低處流,又怎麽能做到循環反複地流轉?

這幽冥接引使究竟是怎麽逆流至東邊的?

而且以如此緩慢的速度,怎麽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就繞著葬生河走過一圈?

“也許不是同一個呢?”

寶壽道長念了一聲,又覺得更為古怪,如果每一個時辰,都會出現一名幽冥接引使,往西邊而去,一去不回,那麽這無數歲月以來,出現過多少幽冥接引使?

前麵的那些幽冥接引使,又都去了哪裏?

他這樣想著,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果然,在東邊的上遊,又有一艘木舟飄來。

無論是木舟,還是幽冥接引使,都與先前沒有半分不同。

眼看著幽冥接引使,從他眼前再度飄過……寶壽道長這次沒有忍,直接一掌拍了出去!

葬生河掀起萬丈波瀾,萬千陰魂厲鬼,仙神殘念,混雜不堪的法力,皆朝著寶壽道長席卷而來!

“滾!”

寶壽道長法力鼓**,鎮壓住了這葬生河的萬丈波瀾!

盡管隻是化身,但他這具化身一樣是擁有偽仙境的修為,隨手一拍,就是超出世間修行者最高界限之上的偽仙級戰力!

波浪起伏起來,木舟如一片葉子,隨時可能傾覆。

“為何視貧道如無物?”

寶壽道長看著木舟之上的幽冥接引使。

這幽冥接引使沒有半分回應,目光看向了葬生河的西邊。

“好!”

寶壽道長伸手一拍,忽然將他連人帶木舟,都打成了碎片!

隻見破散的鬥笠蓑衣,連同木舟的碎屑,沿著葬生河流去。

但就在這時,卻見上遊忽然又來了一艘木舟,與先前一般無二,上麵依然是幽冥接引使,就連動作都跟剛才一模一樣!

寶壽道長抬起手來,就要將這木舟連同幽冥接引使打碎。

但就在這時,那木舟忽然靠岸停住,上麵的幽冥接引使,在鬥笠下傳出聲音來。

“客官,要渡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