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內,岩壁裂成兩半。

縫隙之間,光芒溫和柔軟,照映在白袍老者神情僵硬的臉上。

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不懂得謙虛,一點兒都不給老人家留麵子……白袍老者這樣想著,神色如常,淡然道:“這一劍威勢甚高,隻是鬥法之中,情勢多變,而這僅是一麵岩壁,它不會閃。”

白袍老者言外之意,便是寶壽道長劍勢雖強,但若是僅有淩厲的攻伐之力,而沒有相應的其他本領,便談不上真正的強者。

但是聽在寶壽道長耳中,仿佛這老頭是在說……我大意了,我沒有閃。

這老頭莫不是變著法在說貧道不講武德?

修仙的講什麽武德?

寶壽道長默默念了一聲。

“老先生說話真有趣。”

寶壽道長握著白虹仙劍的劍柄,淡淡道:“岩壁已破,貧道想要探一探內中機緣,不知老先生可要阻攔否?”

白袍老者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說道:“倒也沒有必要阻攔,既然你有這般本領,倒也並不是沒有資格獲知其中真相。”

寶壽道長側過身子,比了個請的手勢。

“尊老愛幼乃是美德,老先生年邁,先請!”

“小道長有禮了,既然如此……”白袍老者話說一半,忽然看了那仙劍一眼,頓時搖頭說道。“凡事有先來後來,小道長先請。”

“老先生先請,貧道從來敬老,不敢在前,實在無禮。”寶壽道長誠懇地說道。

“老夫向來隨和,從不計較繁瑣禮數。”白袍老者說道。

“老先生何必客氣。”寶壽道長還要客套一番。

“你先把手從劍柄上放開再說。”白袍老者麵無表情地道。

“……”

寶壽道長正要繼續客套,忽然聽得這話,不禁神色一滯。

但他依然握著白虹仙劍,沒有放開手。

於是場麵一時有些沉寂。

過得片刻,才聽得寶壽道長輕笑了一聲。

“瞧老先生這話說的,貧道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麽可能是背後傷人之徒,真要砍人通常是當麵就一劍劈過去了。”

“聽說上個月,獵妖府主的親傳弟子阿文,接了你一劍之後,就被你一記撩陰腿踢翻了。”白袍老者平靜道。

“胡說八道!豈有此理!外界傳言簡直荒謬,究竟是誰敢壞貧道名聲?”寶壽道長頓時露出惱怒之色。

“先把劍收了,老夫陪你一塊兒入內。”白袍老者緩緩說道。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外界風評竟如此毀壞貧道聲譽。”

寶壽道長歎了一聲,道:“老先生不信貧道,貧道卻能信得過老先生,就讓貧道先行一步。”

他這般說著,忽然放開劍柄,然後取出紫金寶塔,懸於頭頂。

紫金寶塔,光芒閃爍,垂落下來,護持周身,萬法不侵。

然後寶壽道長運起靈元護身咒,身外再添一層光澤。

借著他又激發了身上的靈寶太雲袍。

他估算著,如今具有三重防護,尤其是紫金寶塔這仙寶守護自身,就算硬接這白袍老者一記偷襲,也無大礙。

“……”

白袍老者看著他身外光芒璀璨,麵無表情,問道:“這就是你信任老夫的方式?”

寶壽道長仿若未聞,穿過了岩壁的縫隙,進入其中。

岩壁之後,朦朧白光。

前方看不真切。

“這是陣法?”寶壽道長偏頭問道。

“不錯。”白袍老者緩緩說道:“先前的岩壁,名為天星壁,是三百年前,大夏高層傾力打造,但是這一座陣法……已經存在九千年了。”

“九千年?”寶壽道長目光稍凝。

“傳聞此陣,出自於上古仙神之手,最初之時穩固無比,世間任何強者,都無法撼動分毫。”白袍老者歎了一聲,道:“但是布陣的古老存在,隕落至今九千年,所以此陣日漸減弱,到了三百年前,大夏王朝察覺不妥,才在外圍鑄下了天星壁。當然,之所以讓大夏王朝意識到需要加封天星壁,是因為三百年前有一位高人,無意間察覺此地,並且此人悟性極高,悟出了陣法外圍的運轉痕跡,從而創造出一套秘法,且他運道極佳,在此獲得了一場機緣……”

“三百年前的高人?”寶壽道長心中一動。

“隻知他身懷一座寶塔。”白袍老者看了看道人頭上的紫金寶塔,這般應道。

“……”寶壽道長默默念了一聲,這麽說來,當年的高人,不就是三代祖師?

“後來此人嚐試羽化登仙,未能度過劫數,隕落於無名之地,從此寶塔消失,秘法隨之失傳。”白袍老者淡淡道:“此前袁嘯舟獲得你手中仙劍,各方隻覺他戰力提升至掌教級,乃是極大威脅,但後來他在豐源山吃了虧,各方才得到消息,袁嘯舟手中有一座寶塔,所以各方都在推測,袁嘯舟得到了當年那位高人的傳承。如今寶塔落於你手,令各方勢力,心頭也頗是火熱,隻是你比袁嘯舟更強,各方也就不敢妄動。”

“怎麽都是有賊心,卻沒賊膽呢?看上了機緣,就來搶嘛……”寶壽道長低聲念了一句。

“若猜測不錯,赤玄蛟龍一事,背後便是袁嘯舟操縱,他要借助赤玄蛟龍的血脈,以那位高人的秘法,獲取其中機緣!”白袍老者笑了聲,又道:“三百年前,那位高人隻是得了外圍機緣,便從容離去,而袁嘯舟得知此地隱秘,顯然是要以秘法,探入其中,毀盡青冥州,奪盡內中一切緣法!”

“內中究竟是何機緣?為何涉及整個青冥州?”寶壽道長問道。

“傳聞陣法之內,乃是青冥州的命脈所在。”白袍老者神色凝重,說道:“千年以來,隻有大夏開國皇帝,才得見過真容,從而得內中隱秘,創立大夏王朝!根據古籍記載,這座陣法,用以匯聚青冥州的大地之勢,已然成型穩固,因當年匯聚之時,得了龍血,而顯化為龍形。”

“匯聚青冥州大地之勢而生的龍?”寶壽道長看了這老者一眼,總覺得這老先生言語之中不盡不實。

“地龍匯聚大勢而生,一旦出現差錯,大勢崩潰,泄露於青冥州,必要導致山崩地裂,洪水滔天,火山爆發,震動延綿,未來百年,都無法平息,青冥州境內定要化作一片絕地。”白袍老者緩緩說道:“這片土地上,數以億計的生靈都將落入劫數之中,將來隻有哀鴻遍野。”

“如此說來,貧道斬了赤玄蛟龍,斬了金衣斬妖吏杜興,又斬了袁嘯舟,便是摧毀了他們的陰謀,拯救了青冥州數以億計的百姓!”寶壽道長微微點頭,正色說道:“仔細來算,貧道也是功德無量,為何蒼天未有功德加身?再退一步說,大夏王朝知曉此事,是否應該給貧道一番獎賞,以資鼓勵?”

“……”白袍老者的神色,忽然凝滯住了。

“老先生言語不盡不實,還是貧道自己探一探虛實為好。”寶壽道長拔劍出鞘,看著眼前的光幕,笑著說道:“你猜貧道能不能一劍斬破這陣法?”

“天地之間,無人可破!”白袍老者昂然說來,見年輕道士便要出劍,立即麵色微變,連忙說道:“不要莽撞,老夫相信你能破陣,但你出了這一劍,那可是造孽!”

“為何?”寶壽道長偏頭問道。

“此陣穩固,就連世間至強者,都不能撼動分毫,但數千年來,日漸削弱,盡管還是無人可以強行擊破,但必然會引起動**!”白袍老者緩緩說道:“傳說內中另外還有布置,顯得萬分精妙,但隻要一絲動**,就會全麵毀壞!”

“意思就是說,好比是鐵盒子裏,放了個雞蛋?”寶壽道長摩挲著下巴,說道:“天底下沒有誰能直接打破鐵盒,但真要有人如貧道這般英俊瀟灑,能用蠻力打碎這鐵盒子,內中雞蛋基本也就碎了?”

“這不是雞蛋,這是青冥州的命脈,別說毀壞命脈,就算是一絲動**,也承受不得。”白袍老者神色凝重,搖了搖頭,說道:“剛才你若斬去一劍,陣法不破,內中震**,青冥州三年之內,必將災禍連綿!若你當真一劍驚世,擊破陣法,使得內中地龍受損,甚至崩毀,那麽就如之前所言,青冥州化作百年絕地!”

“……”寶壽道長忽然偏頭過來,靜靜看著這老者。

“老夫所言,絕無虛假。”白袍老者神色肅然,出聲說道:“你天資縱橫,未來不會遜色於大夏國師,如今你在豐源山要開宗立派,將來青冥州便是你的根基!你若沒有到此,也就罷了,但你既然已經查到了這個地方,關於此事秘辛……你遲早會知曉的!如今老夫告知於你,便是讓你今後坐鎮青冥州時,不要忽略這一處地方,因為保住這裏,也就是保住青冥州,同樣是保住你自己的基業!”

“那事到如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貧道就可以走了?”寶壽道長問道。

“小道長先請,老夫還要在這裏,多布下一層陣法,以保穩固。”白袍老者這般說道。

“可是老先生不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嗎?”寶壽道長麵無表情,語氣如常,這般問道。

“有什麽不對勁?”白袍老者怔了一下,他以為已經說服了這個年輕小道士,先來看來他好像有些失算。

“關於此地一切,全是出自於老先生口中,真假難辨。”寶壽道長淡淡說道:“何況貧道不遠千裏到此,空手而歸,實在不妥。先前老先生說,袁嘯舟到此,是要借助赤玄蛟龍之血,掠奪地龍偉力,會造成災禍,但是三百年前那位前輩,卻得了機緣,而並未讓青冥州受劫!不知道這機緣……”

“……”白袍老者忽然想到了“賊不走空”四個字,頓時明白了什麽,神色有些複雜。

“老先生?”寶壽道長又問了聲。

“三百年前那位高人感悟這陣法,創造而成的秘法,已被袁嘯舟所獲,但袁嘯舟已經死了。”白袍老者忽然說道:“按道理說,你得了紫金寶塔,如今世間得知此法的隻有你。”

“天殺的袁嘯舟!”寶壽道長憤憤罵了一聲,然後又看向老者,出聲問道:“袁嘯舟想要奪取地龍根基!但是那位前輩所獲得的機緣,卻又是為何物?老先生要說服貧道離開,總該給貧道解惑罷?”

“傳說中的仙藥龍元參,受地龍匯聚大地之勢影響而生成,能生死人,也能肉白骨,不但能起死回生,更能洗禮陰神,突破煉神之上。”白袍老者沉聲說道:“根據大夏王朝記載,內中孕育的龍元參,應有九株,而那位高人,取得了一株。”

“哦?”寶壽道長眉宇一挑。

“其實也算運道好,龍元參本是生長於地龍之側,最近的一株龍元參,從這裏算起,往前千餘步。”白袍老者語氣之中,也有感慨之意,道:“但是三百年前那一株是幼苗,就在你前身三步的位置,陣法的最外層。”

“所以……”寶壽道長低聲道:“那位前輩,才有幸得獲這龍元參?”

“那位高人創造秘法,是以極為微妙的力量,滲入前方三步,將龍元參攝來。”白袍老者說道:“須得知曉,這陣法一旦被觸動,就要造成災禍!所以要滲入陣法,需要極為微弱的力量,而煉神境的力量,哪怕一絲一縷,都極為強悍,再是細微,都會引動陣法的。”

“那換成煉氣境?”寶壽道長皺眉道。

“煉氣境也不弱,依然足以觸動陣法,甚至驚動地龍。”白袍老者說道。

“那麽煉精境?”寶壽道長神色漸漸變得古怪。

“煉精境的修為,也有可能觸動陣法。”白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能夠不觸動陣法的,也就隻有凡夫俗子,不過……僅僅比凡夫俗子略高一籌的,剛入修行門檻的煉精初境,隻要小心謹慎,應該也不至於觸動陣法。”

“最高不過煉精初境?”寶壽道長再度問道:“修行層次之中,最高隻有這個層次,才能滲入其中,而不引動陣法。”

“可惜內中龍威浩**,往前千餘步的那株龍元參,與地龍真身也有隔著一段距離,但龍威依然沉重,多半是煉氣境都難以支撐。”白袍老者感歎道:“哪怕真有煉精境的修行者,能以精氣滲入陣法之中,卻也撐不住龍威,必定當場暴斃!”

“如果世間有煉精初境的修行者,卻具有堪比煉氣境的抗壓之力?”寶壽道長神色更加古怪,說道:“是不是可以嚐試一番?”

“若真有這般人物,倒是可以嚐試一番,但古往今來,哪有煉精初境的小家夥,能堪比煉氣境?”白袍老者笑著搖頭,說道:“正是因此,大夏王朝才認為,三百年前那位高人,能夠將法力滲透三步,攝取龍元參,真乃天縱奇才!他那一門秘法,必定是精細到了極點,有助於修行細微之處的變化!”

“……”

寶壽道長深深看了內中一眼,心中默默吐槽,您老人家確定這座陣法不是為工具甲量身打造的?

他這般說來,又道:“老先生既然讓貧道照看此地,那麽你布下陣法,須得將你的陣法,告知於貧道罷?”

白袍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說道:“好,老夫的陣法,不過就是又一麵天星壁而已,根本攔不住你,就將此陣的口訣,盡數傳於你了,但你今後來此,萬不能觸動陣法,更不能驚動地龍!”

說到這裏,又聽老者說道:“想必能在白羊縣中,為百姓出一劍,斬殺玉恒長老,而獲取功德的人,不會令老夫失望。”

寶壽道長笑了聲,說道:“老先生且在此布陣,貧道在外等侯。”

白袍老者微微點頭,他取出諸般寶物,又以陣法,在此地重新布下一層阻礙。

更重要的是,如若有人來此破除陣法,他就能夠知曉。

等他布陣完畢,再轉身看去,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揉了揉眉宇,一言不發,走出山洞之外。

而寶壽道長站在山洞門口,笑得合不攏嘴。

“小道長嘴裏說著無功而返,看來也是收獲頗豐嘛。”白袍老者淡淡道:“天星壁呢?”

“反正都砍破了,留在這兒不是糟蹋嘛?”寶壽道長輕笑著道:“貧道的山門大殿,正好缺兩扇大門,回去打磨打磨,十分合用!”

“小心大夏王朝找上門。”白袍老者這般說來,將手中記載內中陣法的紙頁遞了過去。

“這事也有你一份。”寶壽道長接過紙頁,哈哈笑道:“九霄仙宗的掌教大人,與貧道一塊兒撬走的天星壁,大夏王朝也不會再來問罪罷?”

“……”

白袍老者頓時沉默了一瞬,問道:“你何時發現老夫身份的?”

寶壽道長揚了揚紙張,指著這上麵的字,笑著說道:“九霄仙宗的獵殺冊,封麵上的‘獵殺冊’三個字,據說是九霄仙宗掌教親筆提的字!而這紙張上的字,跟獵殺冊上麵的字,簡直是一樣地醜!”

白袍老者麵無表情,便要駕起遁光,遠離此地。

但就在他遁光駕起的同時,忽然被人一扯袖子,又給扯了回來。

“老李先別走,貧道還有事。”

寶壽道長扯著他的袖子,笑著道:“你究竟是什麽修為?”

白袍老者斜了他一眼,道:“煉神大成。”

寶壽道長笑道:“貧道很好奇,你這煉神大成,能打多少個煉神巔峰的袁嘯舟?”

白袍老者背負雙手,淡淡道:“二十個袁嘯舟,不夠一劍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