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風蕭瑟之中,李逸經過了崎嶇的蜀道,翻過了川陝交界的高山,這一日來到了鄂縣,距離長安,不過是三四日的路程了。

李逸心懷故國,西望長安,不勝感慨。

這條路因為是通往長安的驛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午時分,李逸感到有點饑渴,便停下馬來,走進酒肆,要了半斤鹵牛肉和酒。

那酒肆主人並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視,這時酒肆中隻有他一個客人,那酒肆主人和他搭訕,聞得他往長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長安求官麽?”李逸笑道:“我失意科場,年年落第,今生是沒有福份做官的。”

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話不是這麽講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時困頓,算得了什麽。”

李逸又笑道:“世無文王,我也不是周公,我此去長安,但能圖個溫飽,已是心滿意足。”

那店主人卻正色說道:“我聽村子裏的一些讀書人說,當今皇帝,雖然是個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卻還很能夠用人呢。

不過你老無心求官罷了。”

頓了一頓,又道:“長安比以前更熱鬧了,你老縱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願。”

李逸想起以前專自己在武玄霜麵前彈奏詩經中那篇《黍離》,當時武玄霜就曾取笑過他,說是要帶他到長安去看看“麥田”,看看長安究竟是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樣荒蕪,如今他聽得這酒律主人大談長安的繁華熱鬧,觸動前情,良久良久,始強顏笑道:“多謝你的貴言。”

心情悵悵,拿著半杯酒黯然無語,隻顧倚欄看山。

那酒肆主人見他似是心情不屬,倚欄看山,又笑道:“你老先生若是有興致的話,倒可以上山一遊,看看古跡。”

李逸問道:“這座山有什麽古跡?”酒肆主人道:“這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陽山了,在前幾年,常常有遊人上山去覓伯夷叔齊采藤的古跡呢,這一兩年才少了。”

伯夷叔齊相傳是殷末周初的兩位隱士,周武王舉兵伐商,伯夷叔齊曾攔過他的馬頭勸諫。

後來商亡之後,這兩兄榮恥食周粟,在首陽山中隱居,采蔽而食,終於餓死。

李逸聽得酒肆主人談起這個故事,更覺黯然神傷,心中想道:“當今之世,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早已沒有了。

怪不得據他所言,這一兩年,連遊客也幾乎絕跡了。”

對那酒肆主人說道:“我倒想上山一遊,可惜阮囊羞澀,要趕往長安謀事,沒此閑情逸致了。”

說話之間,又來了一個客人,這人是個年青的武士,李逸一見,不覺怔了一怔,這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兒見過的,仔細想了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個人的身材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點相似,所以李逸一見之下,覺得好熟。

這人衣服光鮮,坐的也是一騎駿馬,麵上卻帶著病容,看來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土走進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兩斤牛肉來。”

聽他說話,聲音響亮,中氣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李逸心道:“這人的武功底子不錯,他那焦黃的臉色,想必是生來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態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這麵飄來,那酒肆主人道:“相公是到長安去的嗎?”那少年武士點點頭道:“不錯。”

酒肆主人道:“這位老先生也是到長安的,你們正好同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問道:“老先生高姓大名。”

孿逸隨便捏了一個假名說了,那少年武士說道:“弟姓張,賤號之奇,川西嵋山人氏。

敢問老先生可是受了朝廷的征聘入京的麽?”李逸道:“什麽征聘?”張之奇道:“當今的女皇帝詔令天下各州縣保薦賢良方正之士,奇材異能之人入京候選,老先生尚未知道麽?”李逸笑道:“我身無一技之長,哪會征聘到我?我是上長安謀事,想混一口飯吃的。

張兄是受征聘入京的麽?”張之奇哈哈一笑,意態飛揚,不直接答複李逸這一句話,卻說道:“我也不過到長安碰碰運氣罷了。

徐敬業已在揚州舉兵造反,我若然僥幸得個軍功,也好博個封妻蔭子。”

李逸道:“哦,原來張兄意欲投軍去的,胸懷大誌,可佩,可佩!”語帶譏諷,張之奇卻似還聽不出來。

李逸一路上,都聽得有人談論徐敬業謀反的事,說法紛紛,戰情實況不知如何,便問那張之奇道:“聽說那英國公徐敬業乃前朝老將,善於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從軍,是不是前方已吃緊了?”張之奇哈哈笑道:“徐敬業兵微將寡,那能成得大事,聽說天後已派了李孝逸將軍為揚州大總督,領兵三十萬南下;又派了左鷹揚大將軍黑齒無常為江南道大總督,屯兵江淮;另外又將程務挺大將軍由單於道調回,領兵十萬,兼程南下。

三路夾攻。

徐敬業有翅難飛!朝廷募軍,聽說是要抵禦突厥的進犯,並非全為了徐敬業呢。”

李逸是唐高祖(李淵)的曾孫,李孝逸的堂兄,李逸聽說他竟然做了討徐敬業的主帥,不由得暗暗傷心。

兩人話不投機,李逸的冷淡神情不知不覺從麵上表露出來。

張之奇自覺無味,喝完了酒,不想與李逸同行,便拱手說道:“小弟忙著趕路,請恕我先走一步,若是有緣,長安再見。”

張之奇一走,李逸便即結了酒賬,跨馬登稷。

走了一會,忽聽得前麵“嗚,嗚!”的響箭聲,李逸急忙翻身下馬,這條驛道從崇山峻嶺之中穿過,這時正到了險峻的地方,有山拗隔著,看不見前麵的情景李逸翻身下馬,立即施展上乘輕功,跑上山上,山中茅草沒漆,怪石峻崎,李逸躍上一塊巨石,借著石筒遮蔽身子,居高俯下,望將下去,隻見那個張之奇正自策馬轉出山拗,山路的那邊迎麵奔來了十幾騎快馬,剛才的響箭便是這班強盜發出來的。

李逸心道:“這倒奇了,張之奇身上有什麽油水,值得黑道上的朋友興師動眾?”張之奇勒住馬頭,轉眼間那夥人已到了他的麵前。

張之奇大怒喝道:“清平世界,浩蕩乾坤,你們竟敢攔途搶劫麽?”為首的那兩個漢子跳下馬背,恭恭敬敬的說道:“公子息怒,我們不是強盜。”

張之奇道:“不是強盜,何故攔著我的去路。”

那兩個漢子躬腰說道:“我家主人有請。”

張之奇道:“你家主人是誰?”那兩個漢子對望一眼,好似有點詫意,左手的那個漢子說道:“峨嵋金頂之會,公子忘記了麽?我是程通呀!”張之奇道:“我不認識你呀!你認錯人啦!”程通尷尬之極,右手的那個漢子叫道:“峨嵋之會,人數眾多,公子記不起來,也是有的。

見了我家主人,自然明白。”

張之奇道:“什麽峨嵋之會?青天白日,瞎說一通,你家張大爺可還要趕路。”

右邊那個漢子叫道:“咦,你,你不是李、李公子嗎?”程通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好,就算你姓張吧,張大爺,我家主人有請!”張之奇怒道:“什麽算我姓張?我明明姓張,你再糾纏,吃我一鞭!”李逸聽到這裏,恍然大悟,敢情是這兩個人將張之奇當作他了。

一想峨嵋之會,果然有程通這個人,當時跟在那個龍三先生的後麵,搶著擠到他的麵前,向他通過名姓的。

再一看其他的人,有幾個也有點麵熟。

敢情他剛才和張之奇在酒肆喝酒之時,喬裝打扮的酒客中就有這幾個人在。

李逸心中想道:“這樣看來,他們早已在旁窺伺我了。

我現在扮成這個樣子,他們當然認不得我。

可是張之奇與我的本來麵目,雖然有點相似,亦並非很相似呀,他那付焦黃的臉色,就與我大大不同,程通沒理由分不出來,他們的主人又是誰呢?”李逸這個疑問,張之奇已替他說了。

那兩個漢子見張之奇發怒,他們的臉色也沒有剛才那麽恭順了。

右手的那個漢子道:“李公子,寧願捱你兩鞭,也要將你請到。

我家主人吩咐,不管如何,總得留住你的大駕!”張之奇氣往上衝,一鞭刷下,斥道:“你家的主人是當今皇上麽?有這麽霸道!叫什麽名字?”程通大聲說道:“春雷動地!”右邊那個雙子按著說道:“飛龍在天!”張之奇莫名其妙,斥道:“誰管你什麽春雷飛龍,快快滾開!”李逸聽了,卻又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八個字乃是李逸和幾個人之間相約定的“切口”,李逸因為要推翻武則天皇帝,奪回唐室江山,和朝野間幾個掌有權勢的人物密謀起來,這幾人在朝的是:中書令裴炎,英國公徐敬業,和大將軍程務挺;在野的則是武林的老盟主穀神翁和他的師父尉遲炯。

他們約定,將來互通消息之時,便以這“春雷動地,飛龍在天。”

八個字作為暗號,若是有人能說出這八個字,那便是他們所派遣的“自己人”了。

這八個字含有深意,表示他們一旦舉事,便將如春雷之動地,蟄伏的神龍也就要飛上九天。

李逸一聽這兩個人居然說得出這兩句暗號,先是一驚,繼而詫異,心中想道:“是誰派他們來接我的呢?穀神翁前些日子還和我同在一處,現在正去迎授長孫均量;我的師父不會到這裏來;斐炎乃是當朝宰相,他怎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行蹤?徐敬業遠在揚州,而且現在正是討武則天的三軍主帥,他更沒有到這裏的道理!程務挺被武則天派討徐敬業了,即算他陣前反戈,也不可能這樣快便打回來,這兩個人要我去見他們的“主人”,這個主人是五人中的哪一位?”張之奇壓根兒不懂得這八個字的意思,當下勃然大怒,斥令那班人讓路。

程通忽地一聲冷笑,說道:“我家主人誠心誠意要留下公子的大駕,公子你卻當真不願意去見他麽?”張之奇斥道:“我要趕往長安,誰耐煩和你們糾纏不清!”右手那個漢子冷笑說道:“這祥看來,流言非假,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長安去求富貴去了?”張之奇越發被他們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張,不錯,老子正是要入長安去求取功名富貴,你們管得著麽?”程通雙臂一振,將張之奇那匹馬一攔,登時按下了馬頭,張之奇一個飛身跳,右邊那個漢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張之奇氣得哇哇大叫,右手揮動長鞭,左手拔出一柄短劍,長鞭左掃,短劍右戳,一招兩式,同時襲擊兩個敵人。

程通使出一套羅漢神拳,拳風虎虎,剛猛之極,那個漢子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得,竟在劍光鞭影之中欺身進來,張之奇的武功雖然不弱,以一敵二,卻是抵擋不住,大約打到三十招之後,那漢子一托鞭稍,驀地使了一招“敬德奪鞭”,大喝一聲,一手扭住了張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勢一拳,結結實實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張之奇的短劍被他打落地上,長鞭也給那個漢子劈手奪去,並且立即點了他的啞穴,兩人哈哈大笑,將張之奇雙手反上,縛在馬背上,一聲呼嘯,竟自擁著張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驚,心中想道:“他們既是將張之奇誤作是我,卻怎的對他如此無禮?他們罵我背誓寒盟,這流言又是怎麽來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們也不該這樣逞凶毆打啊!”要知李逸雖然是討厭張之奇,但張之奇遭受了這一場飛來的橫禍,到底是因他而起,而且那些人這樣對待他的“假身”,毆辱了張之奇也就等於是毆辱了他一樣。

李逸越想越是生氣,而且越想越覺得其中疑竇甚多,雖則他極不願意惹事,也不能不查個究竟了。

李逸從山上奔下,他那匹馬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那是他在路上買來的一匹川馬,因為要適合自己改裝之後的寒儒身份,買的不過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馬,失了也不足借。

李逸急於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騎便即施展輕功,追蹤那一班人。

李逸的輕功雖好,究竟賽不過飛奔的健馬,追出山口,那班人已去得遠了,目力所及,隻見幾個影,再過些時,影子也不見了。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在田間操作的農夫三三五五的荷鋤歸家,李逸截著一個老農攀談,假裝作是錯過宿頭的旅客,那老農道:“再走十裏光景,前麵便有一個小鎮,可以投宿。”

這老農夫心腸很好,他打量了李逸一眼,又道:“相公是讀書人,隻怕不慣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動了,不嫌棄的話,請到舍下住宿一晚也行。”

李逸謝過了他,說道:“走,我是走得動的,既然隻有十裏之路,入黑之後,趕到鎮上投宿正好。

隻是我有點害怕。”

那農夫道:“相公擔心什麽?”李逸道:“我害怕路上有盜賊。”

那農夫笑道:“現在的世道比從前好多了,何況這裏到長安不過是幾日的路程,更不會有盜賊的。”

李逸順著他的口氣道:“不錯,我走了好幾天都沒有瞧見過盜賊,不過越近長安,反似越不安靜了。”

那農夫道:“怎麽?”李逸道:“我剛才就碰到了一班匪徒,將一個上京投軍的人縛去了。”

那農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剛從這裏經過,難道你們沒有看見麽?”那農夫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們的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們的馬還縛有人呢。

哼,他們也太恃勢欺人了!不過那人一定是為了什麽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們裴家無冤無仇,卻是用不著害怕。”

李逸道:“裴家是什麽人?”那農夫道:“當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們村子的人。”

李逸道:“裴炎不是在長安嗎?”那農夫道:“他還有一個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長安。”

李逸憤然說道:“聽說當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許紊強欺壓百姓,看來這種命令也隻是一紙具文,騙騙老百姓的罷了。”

那農夫搖了搖頭,說道:“話可不能這麽說法。

若在從前,別說是當朝宰相的親兄弟了,僅僅一個縣官的家人,在鄉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罵人,那真是平常得很。

裴家確是有點恃勢橫行,但像今天這樣的公然擄人,卻還是第一次。

平日一些事,我們鄉下人吃點虧,能忍便忍,這倒不是為了怕他才不敢進京告他,而是不願拿一些小事去麻煩天後。”

李逸本來是想借這件事來罵武則大,不料鄉下人對武則天卻是那麽擁戴,不由得心中一涼,好半晌說不出話。

那農夫望望天色,說道:“老先生你不嫌棄的話,還是請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經晚了。”

李逸道:“多謝,路上既沒有盜賊,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

我還是到前麵小鎮投宿的好。”

那農夫見他執意要走,隻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個圈子,入黑之後,再折回來,心中想道:“原來是裴炎幹的勾當,裴炎為什麽要縛架我呢?”裴炎曾經派遣惡行者與毒觀音去刺殺廢太子李賢,李逸對這件事一直是痛恨於心,再加上今日這樁事情,他越發不能忍受,決定要去探個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東頭,倚著山坡修建,屋前屋後,有幾個武士巡來巡去,李逸故意在樹林裏發出怪聲,引得那幾個武士跑來張望,李逸對準樹上的一個鳥巢,輕輕的彈出了一粒石子,將幾隻大鳥趕得振翅飛起,呱呱尖叫,隻聽得一個武士嚷道:“原來是夜嫋,呸!”另一個武土道:“料想沒有人這麽大膽,敢來找員外的麻煩。”

另一個道:“這也難說,聽說丞相得罪了天後,說不定天後派遣大內衛士來呢,怎可以不小心防備?”李逸聽他們議論紛紛,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從林子的另一邊掠出,待到那幾個衛士轉過身來,他早已飛過牆頭,進了內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會,見一個單身的武士提著燈籠走過來,李逸身形一現,明晃晃的劍尖便即對準了他的咽喉,低聲說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是個行家,一貝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來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動彈。

李逸將他的燈籠吹熄,道:“你們的員外在哪裏,快帶我去。”

那武士不敢不依,帶著他穿出兩處角門,指著園中一間屋子道:“就在那兒,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你躺一會兒,你說的若是實話,我見了裴員外之後,回來再放你。”

信手點了他的麻穴,將他放在假山石的後麵,飛身掠上屋簷,向屋子裏偷偷張望,隻見廈內燈火輝煌,有幾個武士侍立兩旁,兩個官員模樣的坐在當中。

隻聽得其中一人說道:“這樣說來,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萬確的了。

王大人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麽事情得罪天後的嗎?”李逸一聽,便知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一個人穿著三品京官的眼飾,垂頭喪氣的說道:“裴大人突然被龍騎都尉拘捕,關進天牢。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趕忙逃出京都,那還有功夫詳細查問。”

裴昌道:“我大哥被捕之後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早上知道的。”

裴昌道:“上過了早朝沒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後,宮中的一個內監偷偷告訴我的。

他也不知道內裏情由。”

裴昌道:“武則天在朝堂之上沒有說什麽嗎?”那京官道:“武則天隻是忙於調兵遣將,對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沒提及。

我們還以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則天打入天牢,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剛才那兩個武士擔心會有大內的衛士到來。”

聽那個“王大人”的口氣,大約他是裴炎的一黨,怕受牽累,故此連忙逃命。

裴昌沉吟半晌,說道:“我大哥素得天後信任,隻要不是謀反的事情泄露,也許還可轉圈。”

那京官道:“不錯,罪狀沒有宣布,還有一線希望。”

裴昌道:“不過,可能現在正在搜集罪證,不可不防。”

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路馬不停蹄,趕來稟報,為的就是怕你們家中藏有什麽謀反的證據。”

斐昌道:“現在就苦於不知他因何被捕。

若然不是為了謀反,廷尉來時,咱們可以接詔。

若是為了謀反,咱們一家都是死罪,那就隻有拒捕了。

我已叫家人拾好細軟,萬一有變,咱們即刻向後山逃跑。”

李逸見裴昌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居然還能冷靜應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他的弟弟,也學得幾分。”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個武士道:“現在可以將那位王孫提來了。”

轉過頭對那位“王大人”道:“僥幸之極,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進京告密了。”

那“王大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蹤的那位王孫嗎?”裴昌道:“一點不錯。

這次英國公起兵,他也曾參與大事。

不過,我大哥怕他懷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蹤。

好在他要入長安。

必定要經過這裏,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給我等到了。”

過了片刻,裴昌將張之奇押來,張之奇倔強得很,一路破口大罵。

裴昌離座迎授,奸笑說道:“殿下還認得小人麽?我叫他們請你,下人不知規矩,多多冒犯你了。”

張之奇大怒罵道:“誰認得你,我與你何冤何仇,你將我擄到這裏?”裴昌朝張之奇麵上一望,不覺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

約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一次他的父親信王李預曾帶他去拜訪裴炎,裴昌在屏風後麵偷偷張望,對李逸留有印象。

這時裴昌盯著張之奇那付焦黃的臉皮,有點奇怪,心中想道:“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長成之後,怎的卻變成了個黃臉病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他中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最惡毒的暗器,想必元氣大傷,難怪形容枯稿。”

張之奇那識得內裏情由,破口大罵。

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記了春雷動地,飛龍在天之約麽?”張之奇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殿下?你想謀反麽?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麵色大變,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當真要恩將仇報,上京告密麽?”張之奇怒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麽人?”裴昌道:“你縱然認不得我,中書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難道你也不認得他麽?”張之奇怔了一怔,忽地雙眼圓睜,罵道:“裴炎是當朝宰相,他的弟弟豈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亂擄人拷打之理?你這分明是冒認裴相國之名。”

裴昌這時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難道真是捉錯人了?”問道:“今年三月之間,你在巴州嗎?”張之奇負氣說道:“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裴昌道:“廢太子李賢被人刺殺,你知道這事麽?”張之奇道:“這事與我何關?”他對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測不透,心中想道:“我曾聽人說過,廢太子是給天後下詔賜死的,這人說是他被刺殺,莫非真有此事?但這事又怎能牽連到我的身上來?”裴昌盯了他一眼,又問道:“聽說你對廢太子被暗殺的事,甚是不平?”張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當然要為廢太子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進京告密,你還敢不認你是李逸麽?”張之奇雖然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但這時卻也猜到了他是認錯了人,連忙叫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遲張之奇,誰識你什麽李逸!”裴昌大吃一驚,道:“你姓張,你的譯名叫做病尉遲?”程通睜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錯了人,硬著頭皮說道:“我在峨嵋金頂和他朝過相,絕沒有認錯人之理。

你瞧他滿麵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針之後,毒性發作!雖經名醫調治,仍留下毒沁皮膚的病象。

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麽?”張之奇大怒道:“呸,我生來便是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傑怎會送給我這個病尉遲的綽號?今年三月,我也不在巴州,你們認錯人啦,老子姓張,不是姓李!你們硬要張冠李戴麽?”裴昌冷冷的望了張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麽?”張之奇道:“天後挑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你若不信,我身上還有嵋山郡守的保薦文書。”

程通兀自叫道:“員外別信他的胡說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會姓張?”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說道:“有一隊馬隊進了村莊,不知是什麽路道?”那個京官嚇得黨身顫戰,湘湘說道:“怎麽來得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聽,是長安來的,還是縣裏來的?”裴昌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不管這廝是姓張還是姓李,他要做武則天的奴才,咱們便容他不得。

程通,你留下來看守他,仔細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發落。

絕不能讓他跑了。”

程通應了一聲。

裴昌拉著那個京官,突然在牆壁上一按,壁上開了一道小門,一幹人等,立刻進人複壁,壁上的門也立即關上。

大廳裏除了張之奇之外,便隻留下了程通與另外一位武士。

這刹那間,李逸轉了幾個念頭,他本來想繼續追蹤裴昌,但轉念一想,張之奇代他受過,又覺得於心不忍,不錯,張之奇入京是為了應選神武營的衛士,是和自己敵對的人,可是他這場禍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丈夫做事該光明磊落,豈可為了討厭他便讓他平白蒙冤?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是程通突然下了手,將張之奇的琵琶骨捏碎了。

程通哈哈大笑道:“廢了他的武功,保險他逃跑不了。

三哥,你搜他的身子。”

程通笑聲未絕,忽見他的同伴一較栽倒,程通武功較高,心知有異,立即斜躍數步,隻聽得“唆”的一聲,一塊屋瓦飛來,擲落地上,碎成幾片。

屋上突然跳下了一個人。

程通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誰?”李逸出手如電,手臂一伸,抓著他肩上的琵琶骨,沉聲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時也把程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聲慘叫,暈死過去。

李逸一看,張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滾,已在昏迷的狀態之中,李逸無暇施救,信手點了他的穴道,暫時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隨即將他背起,跑下台階,隻聽得外麵馬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園中,登上圍牆防禦。

李逸一路奔出,無人阻攔,到了園中,但見官軍已破門而入,為首的一員武將叫道:“快叫裴昌前來接旨!”大喊三聲,無人答應,官軍陸續衝入,裴家的武士在那個管家率領之下,奮力拒捕,那將官大喝道:“裴炎謀反,大逆不道,你們想跟著他送死麽?”這一喝登時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雖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謀反,家中早已養有一批心腹死士,個個武藝高強,這批人卻沒有散去,就在花園裏和官軍混戰起來。

李逸伏在後麵,聽得殺聲如雷,火光耀眼,時不時有慘厲的叫聲劃過長空,廝殺越來越激烈,官軍越來越迫近。

李逸暗叫一聲:“苦也!”以他的身份,對兩方都是敵人,實是不易突圍而出。

忽地一支冷箭射來,李逸背著張之奇閃身一避,張之奇觸動傷處,痛得“哇”的一聲叫了出來,李逸隻好縱身跳出,裴家的總管一眼瞥見張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驚,急忙叫道:“快把這兩人殺了!”原來他把張之奇當作李逸,卻把李逸當成武則天派來的高手,他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進京告密,說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殺太子的事情,故此雖然處在官軍猛撲的危險情況之下,仍然分出人來,要將李逸與張之奇殺死滅口。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剛剛一腳踏出,便聽得刷的一聲,一口長劍迎麵刺來,李逸霍地一個“鳳點頭”,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數,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將那人的長劍奪過,甩手一擲,“波”的一聲,插進了另一個武士的胸膛,腳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地方硬闖。

猛聽得背後金刀劈風之聲,來勢急勁,李遍心中一凜,想道:“原來裴家還有這等高手!”他早已拔出寶劍,立即一招“蘇秦背劍”,反手一削,隻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李逸背上有人,跳躍不靈,幾乎給他的刀鋒斫中,腳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換招,第二刀又跟蹤劈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把背上的張之奇轉了一個方向,猛的長劍勒住,那人的刀口正好斫在他的劍上,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著一招“腕底翻雲”,劍光疾起,但這一招出手雖快,如沒有刺著那人,李逸抬頭一看,原來這個和他力敵三招的漢子,就是那個管家。

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本是綠林大盜出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這時見李逸背上有人,劍法居然還是那麽淩厲,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見不能力敵,立刻展開遊身八卦刀的刀法,欺負李逸跳躍不靈,一刀緊似一刀,隻是朝張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隻要將張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敗為勝,他心念方動,隨即想道:“不可,不可。

他雖然要去投奔武則天,按說乃我敵人,但我若臨危棄他,卻也不是英雄行徑。”

於是眼神注定敵人的刀鋒,處處先保護背上的張之奇,激戰中熊白山使了一招虛招,向張之奇掛著的雙腳一刀削去,李逸被迫得使了“漁翁垂釣”,長劍垂下招架,熊白山猛地喝一聲“著!”“下手刀”突然改成了“上手刀”,刀光霍地一轉,從李逸的肩上削過。

這在這時,忽聽得“錚”的一聲,一枚錢鏢襲來,正正打中熊白山的手腕,熊白山刀鋒一偏,斜劈而下,沒有斫中李逸,李逸騰地飛起一腳,正中心窩,熊白山哪裏禁受得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撲倒。

那個用錢鏢暗襲熊白山的人,乃是禦林軍中的一個統領,領命來查抄裴家的。

他見李逸將熊白山擊倒,頗為詫異,急忙問道:“尊駕是誰?可是天後派來的麽?”李逸腳步不停,“呼”的一聲從他身邊掠過,那人卻也機警,一見不對,立刻發出三枚錢鏢,都給李逸的寶劍撥落了。

近著李逸的兩個禦林軍軍官,急忙迎頭攔截,一個使三節棍,一個使大橋刀,李逸毫不理會,直衝過去,那兩人喝道:“你想送命麽,他們見李逸接連擊倒幾個裴家的武士,捉摸不透他的身份。

略一躊躇,李逸已衝到他們的麵前,長劍一披,“當”的一聲把那根三節很當中截斷;使大刀的一刀劈去,劈了個空,李逸早已從他的身邊溜過。

那統領叫道:“不管是誰,先把他拿下。”

迎麵立即又是兩般兵器襲來,一柄長槍,一條鋼鞭,來勢都很急勁。

李逸腳尖一點,雖然背著人,仍能躍起一丈多高。

左邊那個軍官一鞭打下,剛好纏上了同伴的那炳長槍,這兩人都是力大如牛,兵器一交,收不住勢,都跌倒了。

李逸落下來時。

第三個軍官又舉刀劈到,這人武功平常,被李逸一劍將他的單刀削斷,劍尖一轉,順手便點了他的穴道。

李逸展開飄忽無定的身形,左邊一兜,右麵一繞,霎忽向東,霎忽向西,既避開禦林軍的攔截,也避開裴家武土的追擊,看看就要搶到後門,猛聽得一聲喝道:“站住!”迎麵一根龍舌大槍挑來,但見他槍尖亂顫,抖起碗大的槍花,一根長槍就像化成了一片槍林,將李逸的去路完全封住。

李逸吃了一驚:“禦林軍中競有這樣的高手!”急忙運足真力,反手一劍削出,“叮”“當”兩聲,火花飛濺,兩人都給震退三步,原來這個軍官乃是統率禦林軍的龍騎都尉章大綏。

李逸不想戀戰,翻身斜躍,恰好一個裴家的武士追到他的身旁,李逸左手一伸,將那個武土的背心抓著,迎風一舞,猛地大喝一聲:“接住!”將裴家那個武士向章大綏劈麵摔去,章大緩見他將裴家的武士用作兵器,大出意外,不知他是友是敵,百忙中隻得先把武士打翻,就在這片刻之間,李逸又已剁傷了好幾個人,衝到了花園的後門。

章大綏急忙挺槍追來,李逸大叫道:“裴昌已從後麵的山路逃走了,你們不去緝拿欽犯,卻來追我做什麽?”章大綬帶來的禦林軍,大部都用來圍攻府鄖,後山雖然有人把守,數量不多。

這時忽然聽說裴昌已從後麵的山路逃走,不禁霍然一驚,心中想道:“黑夜之中,若然被欽犯逃入山中,搜索確是不易,這倒不可不防。”

這時禦林軍已把裴家丁武士打得七零八亂,有一些尚在園中混戰,有一些已逃了出來,禦林軍有如潮湧,正在闖進屋內搜查,章大綏急忙傳下命令,調出一部份人來,火速到後山增防。

章大綬正忙於調兵遣將,無暇去追捕李逸,李逸便趁他們亂糟糟的當口,殺出花園,搶了一匹戰馬,黑夜之中,便在田野間疾馳而去,後麵雖然有幾騎追來,卻被李逸接過他們射來的冷箭,反手甩出,將他們都射倒了。

李逸跑了一程,伏地一聽,聽不到追騎的蹄聲,鬆了口氣!跳下馬背,將張之奇抱起,月光之下,隻見他麵如金紙,雙眼微微開啟,李逸一聽他的脈息,幸喜內髒沒有受傷,心念一動,得了一個主意,將張之奇抱進樹林裏麵,選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將他放下。

李逸隨身帶有金創聖藥,替他敷上,過了一會,看傷口的血已經凝結,便替他解開穴道。

張之奇悠悠醒轉,見救他性命的人,原來就是酒肆中相會的“寒儒”,有點詫異,說道:“原來先生是身懷絕技的高人,失敬失敬,救命之恩,銘感五申,請恕我不能起身拜謝。”

李逸道:“張兄,你的傷隻是外傷,調養幾日,當可無事,不必擔心。”

張之奇恨恨說道:“隻是我這身武功已被廢了,哼,哼!想不到嵋山張之奇竟平空遭到了這場橫禍,此仇此恨,今生難報,死不瞑目。”

李逸道:“此仇早已有人替你報了。”

張之奇道:“是先生、你、你把那老賊殺了麽?”李逸道:“不,不,是官軍殺來,想來那老賊也是逃不脫的。”

張之奇道:“他們真是造反的逆賊麽?”李逸道:“大約是吧。”

張之奇道:“謝天謝地,天後聖明,我雖不能為她效犬馬之勞,這口冤氣也可泄了。”

李逸聽他口口聲聲罵“逆賊”頌“天後”,心中極不舒服,若不是見他受傷,幾乎忍不住要打他一巴掌,當下念頭一轉,心意力決,忍著氣問道:“張兄入京,所為何事?”他這是明知故問。

張之奇歎了口氣,說道:“恩公問及,不敢不告,天後挑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

呀,如今我的琵琶骨已被反賊捏碎,武功全廢,這大好的前程,也從此毀了!”李逸道:“邵守的保薦文書,張兄帶在身上吧?”張之奇道:“現在還要它何用?”抖抖索索的在身上摸出那張文書,看了一眼,咬一咬牙,雙手一扯,便想把它撕爛,李逸心急眼快,連忙將那件義書搶過手中。

張之奇歎道:“恩公,你何必還為我珍惜這紙文書,我今生今世,再也用不著它了。

留著它隻有傷心。”

李逸微笑說道:“吉人天相,也許張兄將來能夠恢複武功呢?”張之奇道:“那除非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

李逸道:“高人異士,無代無之。

當今之世,怎見得就沒有華陀扁鵲?”張之奇慘笑道:“高人異士,可遇而不可求。

何況,即僥幸遇名醫,我的琵琶骨已經碎了,最少也得數年,才能再練武功。

天後這個月便要挑選神武營衛士,這紙文書,還有何用?”李逸道:“我兄既然執意不要這紙文書,那末我鬥膽求你,將它轉送給我如何?”張之奇詫道:“你要它何用?”李逸道:“我有一個弟弟,身材相貌與我仿佛,也略懂一點武功,可惜無人保薦。

有此機會,我想叫他去試一試。

將來若能博得一官半職,全拜吾兄所賜,我亦感同身受了。”

張之奇道:“我這條性命乃是恩公救的,再生之德,碎骨粉身,不足圖報,何況是身外之物,何況是這件對我全無用處的一紙文書!不過天後法度甚嚴,但怕將來查出,連累今弟。”

李逸道:“將來是禍是福,乃是他命中注定,也許他立了軍功,雖然查出,天後也寬恕他呢?將來事發之時,你就說文書被人劫去,我另外教舍弟一套口供,決不至拖累閣下便是。”

張之奇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舍了無用之物,而有成人之癸,何樂而不為?我索性不回嵋山,躲到外州的朋友家中,萬一有人盤查,我一口咬定是給強人搶去的便是了。

我的琵琶骨捏碎,正好作個證明。

令弟若被查到,口供可說是從強人手中轉搶過來的。

即算將來到金殿對質我也一定幫令弟說話。”

李逸對張之奇本來頗為討厭,這時見他恩怨分明,心中想道:“他雖然利祿熏心,想上京鑽營去做武則天的奴才,但卻也不失為一個好人。

我用謊話騙他的東西,倒覺得有點慚愧了。”

當下說道:“現在就快天亮。

天亮之後,農夫樵子出來耕作,我兄可以呼救,你要銀子使用嗎?”張之奇道:“我身上的銀子還未給搜去,多謝你了。”

張之奇對李逸的舍他而去,有點不快,但轉念一想,若然他陪伴自己,將來事發之時,難保不受牽連,如此一想,反而催李逸快走。

李逸倒有點舍不得,當下問了他想去依靠的朋友的地址,準備將來找名醫替他醫治,不過此事渺茫,故此李逸就不預先說了。

李逸離開了張之奇之後,疾跑一程,天色漸發亮,李逸在一個小溪旁邊歇足,扯去胡髯,用溪水洗臉,再塗上可令麵色焦黃的易容丹,臨流一顧,不禁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