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的瞳孔裏麵沒有血水翻滾,但是充滿了一種絕望的戾氣。就像是曾經經曆過很多極端悲傷的事情,積鬱日久方演變成了如此這般模樣。

“它和其它的魔族有些不同。”李牧羊在心裏想道。“或許曾經受過魔族的傷害,自己有機會說服他叛魔歸人——”

“你是誰?”那個抑鬱患者三眼魔族沉聲問道。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感,沒有喜悅,更沒有魔族習慣性的暴躁,它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久經世事的老人看遍冷暖人情。

不管它的聲音如何,至少她說的是人語,這讓李牧羊喜出望外又心跳加速。

高興的是大家可以自由溝通了,緊張的是——凡是懂說人族語言的都是高階魔族,至少是十八將以上的級別。因為這樣的魔族可以去奪取人族的身體,然後盜取它們的記憶,最終拿來已用。

麵對這樣一個恐怖的家夥,李牧羊心裏偷偷想著的“不能說服就幹掉”的計劃怕是不好實施了。一打起來天覆地覆的,整個魔族還不都被驚動了?

“你又是誰?”李牧羊出聲問道。

“風賊。”魔族說道。

“——”

魔族三大祭祀之一。李牧羊就知道自己的運氣一直都不怎麽好。

李牧羊看著這個抑鬱魔族,發現它的身體不及其它魔族那般的高大粗壯,反而幹癟癟的,就像是風幹的臘雞,又像是被它們吸食了靈氣之後的動物。

難怪叫做風賊,風中小偷,看來是被風給吹幹了。

“我是相馬。”李牧羊說道。“很高興遇到你。”

“你是人族?”

“怎麽會呢?”李牧羊笑著擺手。“人族可不這麽認為。”

“你長得像人族。”

“這是我借用的身體——”李牧羊心神一動,想到魔族的奪舍功能,說道:“我是相馬,是邪月祭祀的弟子。”

“嗯?”風賊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睛突然間生出一絲光亮,驚喜問道:“你有邪月祭祀的下落?他還沒有死?”

“我師父?他怎麽會死呢?”李牧羊笑著說道:“師父在人族生活數萬年,也不知道生活的有多愜意。它屢次顛覆人族政權,破壞人族一統,為的就是今日我魔族大軍再次入侵神州——”

李牧羊情不自禁的眼眶泛紅,很想抹一把心酸的眼淚,出聲說道:“師父他老人家等啊等,等啊等,千年萬年,終於把各位親人給盼來了。現在好了,眼見大計得以實現,我深淵之族成為這神州之主——師父的萬年心血可就沒有白費了。”

“倘若你們再不來的話,師父他老人家都準備煉化成神,離開這個讓他倍感無趣的世界,去尋找真正的天道了——”

“嗯?邪月祭祀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風賊祭祀頗為奇怪的看著李牧羊。這個看起來像人類的家夥知道邪月的名字,而且看起來對他的一些習性還頗為熟悉。

最重要的是,邪月沒死的話,一直隱藏在人族萬年,他確實能夠給深淵族帶來巨大的幫助——

畢竟,現在深淵族的情況其實也不太好。

“是的。”李牧羊無比堅定的點頭。“神州九國,便是因為師父他老人家的存在而分裂的。不然的話,神州早就一統,整個世界隻有一個強國,也隻有一個王者——那個時候,深淵族麵對的就是統一的人族,強大的君王。深淵族想要戰勝這樣一個強大的種族,怕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情。”

“原來如此。”風賊祭祀點了點頭,問道:“邪月祭祀現在何處?”

“師父他老人家得到魔主召喚,現正趕去與魔主一起行事。”李牧羊出聲說道。

“魔主正在人間行走,怕是邪月祭祀也去了人間——當然,魔主有他的想法,這不是我等可以揣測。”風賊祭祀出聲說道。

大魔王在人間行走?他們所說的人間就應該是人族生活的區域。

果然,大家夥的猜測是沒有錯的。他不顧眼前的人魔大戰,不在意這群魔族的生死,偏偏悄無聲息的跑到了人族——

如果說隻是遊山玩水體會民情,打死李牧羊都不會相信的。

“挑撥離間,奪舍附體,從抗魔軍的背後捅刀——讓人族四分五裂,難以形成有效統一的抵禦力量——”

這應該就是魔王想要達成的企圖,包括現在有無數抗魔軍高層接到來自各處的密信,要求他們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李牧羊眼前一亮,終於明白了問題的關鍵。

他裝作一幅忠魔愛魔的模樣,說道:“師父他老人家有事要忙,讓我先趕來與諸位長輩見麵。隻是我不識路,所以就走到了這裏——前麵正在做什麽?”

風賊看了一眼山穀上空懸掛的血月,說道:“深淵大軍入侵神州,卻沒能第一時間取得決定性的戰果,反而被人族聯軍給擋在長城以外,難以破關——深淵族隻能以花語平原為據點,準備和人族聯軍打持久戰。”

“沒想到的是,深淵族初入神州,根本就難以適應這裏的空氣環境,雖然我們釋放出大量的深淵之氣將這裏變得和深淵之地一般無二,但是,深淵子民的大部份力量通過血月而來——倘若沒有這血月,深淵族的力量會越來越衰竭,最終可能會虛弱而死。”

“所以,黑星祭祀便集合眾多強者之力,在這峽穀之中製造了一輪血月——今夜便是製造血月之日,現在血月剛剛建好,舉族歡慶之時。”

李牧羊記得,深淵族是依靠吸呐深淵毒氣並且輔以功法方能夠成就各種神功。而且它們本身身體素質又強悍,破壞的身體能夠在短時間內重新生長出來。進化而來的第三隻眼更是它們力量的源泉,可以將各種力量煉化成為自己的本元之力。

為何今日風賊祭祀又說他們的力量大多來自血月——血月也能夠給他們帶來力量?

“我聽師父說過,深淵族不是依靠吞噬深淵之氣來進化修行提升的嗎?”

“那是深淵族未生長出第三隻眼之前——那時深淵族終日生存在黑暗之中,雙眼逐漸退化,難以視物。後來,我們的第一位深淵領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化作了血月,懸浮在空中為深淵族提供光明和能量。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擁有了將那深淵之氣煉化為已所用的能力——在之前是做不到的。”

“後來,每一任深淵領主在神化之前都會將自己的力量加持,成為那血月的一部份,千萬年照耀大地。隻有有了那血月,我們才能夠將那吸納而來的深淵之氣給轉化,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份。”

“神州之上隻有明月,沒有紅色血月。深淵族來了之後很不適應,每個族人都感覺到自己在虛弱——所以,我們便製造出了這血月。”

“——”

聽聞此秘莘,李牧羊終於有了不虛此行的感覺。

難怪魔族打破疆界進入神州之後卻按兵不動,以花語平原為基地據守,一幅要和人族打持久戰的模樣。

原來它們比人族麵臨的情況更加嚴重。

李牧羊指著天空上的血月,說道:“這輪血月也可以幫助深淵族吸納這花語平原裏麵的氣體?有著和深淵一樣的神通?”

“那倒未必。深淵裏麵的血月是由第一代領主用自己的身軀化作而成,那位領主神通廣大,堪比神族。後來又有數代領主和大祭祀的不斷加持——這輪血月隻是黑星祭祀和幾百位記名祭祀製造出來的,怎麽可能和深淵族的那輪血月相提並論?它隻是能一部份的幫助族人轉化能量,提升修為,主要還是讓族人心安,無論走到哪裏,哪裏都有血月和領主之光輝的照耀——魔主與我們同在。”

“原來如此。”李牧羊點了點頭。心想,這輪血月的功效一般,但是卻能夠讓這些魔族感到內心安定。倘若自己想辦法將這血月給毀滅了,怕是這些三眼惡魔要發動騷亂吧?

李牧羊看著那輪血月,心裏暗自想著主意。

風賊祭祀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神看著李牧羊,說道:“既然你是邪月祭祀的弟子,那便隨我一起去見黑星祭祀吧。想必他對你非常感興趣,也應該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

“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些事情要忙——”李牧羊哪敢去見什麽黑星祭祀啊。

都說魔族祭祀雖然是魔,但是智慧深沉似海,並不比人族差上多少——

自己碰著的這個風賊祭祀可能是個傻貨,三言兩語就可以哄騙。但是他並不敢保證魔族的每一個祭祀都像風賊祭祀這般的智商低下。

“什麽事情?”風賊祭祀問道。

“師父他老人家一直擔心龍族,擔憂它們再次站在人族那邊對付我們深淵族,所以命令我四處搜索龍族下落——師命難違,還請師叔多多擔待。”

“不用去了。”風賊祭祀出聲說道。

他一隻手握著李牧羊的手臂,身體無風而起,拉著他朝著高台上的黑星祭祀飛了過去。“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下落。”

“——”

李牧羊有點兒猶豫。

倘若出力反抗,這些魔族瞬間便能夠知道自己的身份。倘若任由這排骨魔拖著前行,怕是——

風賊祭祀身法如風,瞬間便拖著李牧羊的手臂站在了高台之上。

不用怕是了!

李牧羊被魔族包圍了!

原本正處於狂歡的魔族見到高台之上的風賊祭祀,嘴裏再一次發出“嗚啦啦”的聲音。

等到看清風賊祭祀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族,一個人的立即啊啊亂叫起來,一個個的瞳孔血紅,嘶吼著要撲上去把李牧羊給撕成碎片。

風賊祭祀看了一眼李牧羊,對著黑星祭祀說了幾句魔族語。

李牧羊聽不懂魔族語,這讓他非常的著急,隻能陪著笑臉一幅阿諛奉承的模樣看著兩位大祭祀在交談——畢竟,以李牧羊的認知,凡是分派小人物見到祭祀這樣的大人物肯定是要奉承討好的。就像是他所見到的眾多人族一樣。

也不知道這個動作做的是否專業,畢竟,以前他也並沒有這方麵的經驗。

黑星祭祀和風賊祭祀不同,雖然同樣披著人族的黑色披風,但是整個身體都被黑袍籠罩,又因為天色昏暗,臉色黝黑,讓它整個人——整個魔臉都隱藏在陰影之中。

不過,黑星祭祀的左邊臉上有一顆黑色的大痣,那顆痔呈現五角星形,或許這也就是那“黑星”之名的由來吧。

因為那顆痔太大,而且顏色又太黑,比它的五官還要更加清晰一些,一眼看過去——就看到那顆黑色的大星星。

黑星果然很黑星。

黑星祭祀和邪月祭祀交流完畢,然後轉身看向李牧羊。

李牧羊對著他咧嘴傻笑,他不懂魔族的禮儀——當時邪月祭祀也不曾對他施展過什麽魔族的禮儀。

“李牧羊,我們終於見麵了。”黑星祭祀出聲說道。

幸運的是,它說的是人族語。李牧羊完全能夠聽得懂。

不幸的是,它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李牧羊的身份——

李牧羊心髒猛地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出聲說道:“黑星祭祀,我想你認錯人了——我剛才已經向風賊祭祀介紹過自己,我叫相馬,是邪月祭祀收的弟子。他在人族的一些活動,主要由我來代為處理和安排。”

“你確實向我介紹過自己的身份,但是,我並沒有相信。”風賊祭祀站在旁邊說道。仍然是那幅死氣沉沉的模樣,說得話卻要把人給氣死。

“風賊祭祀——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的身份。”風賊祭祀看著李牧羊說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來曆非凡。在這個時候,有膽量闖進花語平原的,大抵也隻有你了吧?”

“——”

李牧羊很生氣。

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大家就痛痛快快的打一架不就好了。你和我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還故意將自己族人的弱點告訴我,難道是算準了今日我沒辦法走出花語平原?

“雖然我們從來不曾打過照麵,怒江之戰的時候,你一直以白龍的形象在戰鬥,屠殺我的族人。但是,李牧羊之名,卻是聞名已久——神州唯一的龍族,是這樣嗎?”黑星祭祀並不在意李牧羊表情的變化,出聲說道。

“既然你們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李牧羊環顧四周,見到群魔亂舞,說道:“那大家還是做個朋友吧?”

“正有此意。”風賊祭祀出聲說道。“數萬年前,深淵族第一次入侵神州,那一次,是龍族幫助了人族驅逐了我們,也正是因為龍族的強大,所以我們才一敗塗地——”

“所以,在這數萬年來,深淵族一直在尋找破解龍族之法。隻要把龍族給打敗,人族根本就是我們深淵族的對手——為此,我們準備了數萬年的時間,構思了無數種屠龍的計策。深淵族所懼怕者,唯龍族爾。”

“待到我們第二次打破結界,再一次踏上神州的土地,卻沒想到我們的屠龍之計完全用不上——不需要我們出手,人族自己就已經把你們給屠殺幹淨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你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風賊祭祀看向李牧羊,說道:“我之所以識破了你的身份,仍然願意與你說那麽多,為的就是大家做一個朋友——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人族。”

“你們想錯了。”李牧羊說道:“人族不是我的敵人。他們是我的戰友,我們倒是有著共同的敵人:就是你們這些魔族。”

“知時務者為俊傑。”黑星祭祀看著李牧羊說道:“我打開過許多人族的記憶,知道這是人族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我也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人族屠滅了整個龍族,屠殺了你所有的族人和夥伴,也許還有愛人——”

“難道你都能無動於衷?難道你可以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或者說——世間隻有你一個龍族,你從來都不曾感覺到寂寞嗎?”

“我是很傷心,很憤怒,但是,那些愛恨情仇是我和人族的事情——”李牧羊反駁著說道:“和我要與他們一起驅逐魔族沒有任何聯係。”

“你也看到了,我深淵族百萬大軍已經踏上了神州土地,隻需要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我們便可以席卷天下——那個時候,整個神州皆是魔族,所有的人族皆是我深淵族的奴隸。作為唯一的龍族,你如何自處?你以為——你可以和你的先祖們一樣拯救世界?拯救人族?”

“不試試,又怎麽可能知道呢?”

“李牧羊,我之所以要帶你過來,就是因為我認為我們有合作的機會——”風賊祭祀看著李牧羊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你誰也拯救不了。倘若你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善意,怕是你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花語平原。”

“這是威脅?”

“這是忠告。”

“我能說幾句實話嗎?”

“當然可以。”

“第一,曾經也有一個祭祀給過我這樣的忠告,但是被我給殺了。對了,他的名字叫做邪月祭祀。”

“我知道。”風賊出聲說道:“你既然知道邪月祭祀之名,那便證明你和它有過接觸——而深淵大軍趕至,它卻從來不曾主動和族人聯係。證明它已經死了。能夠殺它的,也就隻有你這個龍族了吧?”

“第二,我並不認為你們能夠打得過人族,你們也沒有機會席卷天下。人族雖然孱弱、貪婪、分裂,但是,當真正的滅族滅種的災難來臨時,他們會迅速的擰成一股繩,匯聚成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可移山,可填海,更可以驅逐惡魔。”

“第三,我是人族,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認為自己是人族。我有人族的父母,人族的兄弟姐妹,人族的愛人和朋友。雖然我的體內居住著一頭龍的魂魄,但是——我是原原本本的人族。我怎麽可能幫你們去屠殺我的同胞呢?”

李牧羊朝著祭祀台下喧囂暴躁的三眼惡魔看了過去,聲音也突然間提高了無數倍,用響徹花語平原每一個角落的聲音說道:“我是李牧羊,你們能把我怎麽著吧?”

穿雲裂石,仿若龍吟。

頓了頓,李牧羊像是突然間想起什麽,轉身看向身邊的黑星祭祀和風賊祭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麻煩兩位,能不能幫我把剛才那句話用魔族語翻譯一下?我怕它們聽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