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西風帝國的南大門。

《中州誌》上有載:中州破,西風亡。由此可見中州城的地理位置是如何的重要。

此時的中州城被圍攏的水泄不通,孔雀王朝陳兵數十萬直取中州,勢必要將這座重要城池給收入饢中。

中州城內旌旗獵獵,鐵甲鏘鏘。十九萬大軍分守四門,每一名將士的眼神裏麵充滿疲憊絕望,臉上都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城樓之上,許達元帥臉色陰沉,冷冷打量著即將再次發動攻擊的孔雀王朝大軍。

“贏伯言欺人太甚。”許達的拳頭重重的砸在城牆之上,怒聲喝道。“今天是第六次攻擊了。他當真以為自己的孔雀士兵是無所不能的天兵天將不成?”

牆壁之上,布滿了雙方士兵的鮮血。那些深色紅的血液匯集在一起,然後凝固在城樓,讓整個城牆都顯得無比的幽深陰寒,還未靠近就能夠聞到一股嘔人的血腥之氣。

在西風將士的腳下,還有許多來不及搬離出去的屍體。這是今天的前麵五次大戰時遺留下來的。

孔雀王朝今日已經進行了五次進攻,每一次都會丟棄大量的屍體落在這城牆之上。當然,也同樣會收割走更多的西風帝國的將士人頭。

剛剛開始的時候,西風這邊的後勤部隊還會在大戰的間歇時衝上來將那些死者的屍體或者傷者的軀體給拖下去,掩埋或者治療,終究不能留在上麵變成堆積起來的屍山。

隻是,隨著孔雀王朝的攻伐越來越激烈,攻擊節奏越來越快,就連掩埋屍體治療傷者的時間都沒有了。

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層層疊疊,如大浪拍岸,不死不休。

“看來贏伯言今日勢在必得——中州城堅持良久,怕是他早就失去了耐心了——”大將劉中言表情凝重,出聲說道。

“他憑什麽以為自己就能夠在今日攻克中州?難道當我們這些兄弟是紙糊的不成?”烈火將軍王愷之一臉冷笑。孔雀王朝的士兵今日攻擊五次,他率眾抵擋了五次。也正是有這烈火將軍之勇,全城士兵用力拚命,才能夠一次又一次的將那些悍不畏死的孔雀士兵給趕下城樓,一次又一次的守護這城樓不失。

王愷之曾經還擔任過這中州城的城主,所以,聽到有人說贏伯言今日必取中州,他便火冒三丈,立即出腔反擊。

他的嫡係部將大多都在這中州城,若是被贏伯言給攻破了,他王愷之以後還如何有立足之地?

當然,若是中州城破,在場的文官武將怕是都再無立足之地。

“孔雀士兵確實凶猛,久攻不破,讓他們今日心裏都憋著一股勁兒——諸位,得想個辦法遏製攻勢才行——不然的話,怕是今日中州危險。”督軍李思出聲說道。

……

許達環顧四周,在心裏沉沉歎息。

就連將軍們都知道中州危險,士兵們怕是更加對守城不抱有希望了吧?

現在他們之所以還能夠堅持,是因為上麵的將軍們還在堅持,是因為他許達還在堅持。完全是憑著一股子血氣和軍人的職責在支撐,但是必勝的信心已經消失殆盡。

有死而已!

“燕相馬——”許達突然間高聲喊道。

“在。”一身重盔的年輕將軍從人群後麵走了出來,對著許達躬身行禮,說道:“將軍,你找我?”

“可有退敵之策?”

“將軍,能說的能做的,我都已經說了做了——”燕相馬抬起頭正視著許達,苦笑說道:“隻是你們不聽小將的而已。”

許達當然知道燕相馬說了做了,隻不過他不是對自己說的做的,而是對幕後那個掌控全局的老人說的做的。

當然,這樣的話他是不能夠當眾說出來的。更不能暴露出那個老人還活著的秘密。

“我若再讓你說一次呢?在諸位將軍麵前說說你的高論——”

“投降獻城。”燕相馬簡單幹脆地說道。

“放肆!”

“燕相馬,這就是你的退敵之策?你也不怕辱沒你燕氏先人?”

“燕相馬,羞與你這等懦弱小人為伍——陳某誓死不退不降——”

……

“燕相馬——”許達不怒而威。“陣前勸降,你可知罪?”

“小將知罪。”燕相馬抬起頭來,俊朗的臉上滿是哀傷和心痛,指著腳下的無數殘缺屍體說道:“可是,我若是不這麽說,怕是有更多的西風將士被填進這場戰爭裏麵——這場戰爭就是一架巨大的絞肉機器,這滿城牆的西風將士就像是即將要送進機器裏麵填充的牲口——”

“都是有家有口的活生生的生命,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一座難以堅守的城池,就這麽把命給丟了——不值當啊。我都覺得不值當,他們又為了個什麽啊?這天下——又不是他們的天下。這中州,也不是他們的中州。”

聽了燕相馬的話,周圍的士兵紛紛看了過來。這番言論,隻有在他們偷偷聚會喝酒的時候嘮叨幾句。“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天下又不是老子的天下,老子守個球”、“天都城的那些皇親國戚為什麽不來守城”——

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高級將領當著他們的麵說出這些話。

這種直戳他們心窩的話。

這讓他們即是詫異,又是害怕。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燕相馬——”許達眼神冰冷的盯著燕相馬,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所以,你覺得,所有人的犧牲都沒有意義?所有人的堅持都是愚蠢?你、我,在場的諸位將軍,還有那些已經犧牲和即將準備要犧牲的兄弟——所有人都是智商低下的白癡?”

“別人一推我們就倒,別人提刀我們就下跪。那樣的話,西風帝國的尊嚴何在?脊梁何在?這樣的國家——還能夠保護自己的子民安居樂業延續萬年嗎?這樣的帝國——還能夠在這種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嗎?倘若每一個軍人都如此,這西風帝國——還能夠立國千年而不敗嗎?”

“燕相馬,你告訴我——”許達眼眶血紅,聲音低沉仿若嘶吼。“所有人在你眼裏都是一個愚蠢的笑話,是嗎?”

“不!”燕相馬迎著許達的眼神看過去。沒有心虛,沒有逃避。甚至,他的眼神看過去更加的凶狠犀利,攻擊性十足。就像是一頭——發狂的小豹子。“正是因為我們有這樣一群無畏犧牲的軍人,正是因為我們有將軍這樣的元帥——所以我才覺得不值當。因為,這些人的鮮血不能白流,這些人的性命不能白收,這些人——不僅僅是西風帝國,也是整個人族的精神和脊梁。”

“我們現在不僅僅隻有孔雀王朝這一個敵人,還有更加強大也更加凶殘的敵人即將到來——你們把性命浪費在這裏實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同族相殘,就算勝利了,又能如何?麵對那些更加強大的敵人時又如何抗衡?”

“我知道許達將軍讓我來當眾回答這個問題的緣由,我也知道許達將軍一直不喜歡我這個出身豪門靠背景蹭上來的將軍——但是,我還是站出來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也知道自至以後,我燕相馬便會成為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形象。無論是這世人的悠悠之口,還是那些讀書人的煌煌巨筆,我都是一個可笑的惹人鄙夷的家夥。”

“但是,為了那即將到來的戰爭——請許達將軍多為人類保存一些優良的種子吧。”燕相馬再一次對著許達深深鞠躬,聲音鏗鏘有力地說道:“小將百死不悔。”

許達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燕相馬,盯著這個以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的世家子弟,盯著這個以前看不懂現在更看不懂的少年將軍。

這個燕相馬——當真是傳言中的那個不學有術的燕相馬?

這個燕相馬,也當真是靠著門閥背景一步登天的燕相馬?

這個燕相馬,也當真是那個明明知道自己不安好心卻義無反顧的站出來不惜讓自己成為軍人恥辱背負千古罵名的燕相馬?

這個燕相馬——

良久。

良久。

許達的眼神逐漸柔和,表情也為之動容,那隻力道萬鈞的手高高的抬起,卻是輕輕的落下。

許達在燕相馬的肩膀上拍了拍,沉聲說道:“燕將軍——不負‘帝國之秀’盛名。”

這個征戰疆場數十年依靠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累積軍功至此的沙場老將覺得自己有點兒喜歡這個細皮嫩肉來曆不凡的少年將軍了。

正在這時,整座中州城突然間劇烈的晃動起來。

轟——

地動山搖,天地仿佛要炸裂。

高空之上,大片大片的雲朵突兀的燃燒起來,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給燒透一般。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慕。

“這是——”有人驚呼。

“魔族入侵。”燕相馬麵若死灰,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