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城主府。潑墨別院。

冷風蕭肅,黑雲翻滾。沒有月亮,甚至不見一絲星光。整個小院都被黑暗籠罩。

燕相馬站在小院門口,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傳說中的老人總是隱藏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他做的那些事情一般。

沒有人能夠猜到他的心境,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就像是一個鬼魅,無處可尋,卻又無處不在。

燕相馬知道他此時在中洲,這麽重要的一座城池,這麽重要的一場戰事,他不可能不親自前來押陣。

而且,從許達元帥近來的態度變化就可以看出端倪。有帝國“鐵臂將軍”之稱的許達一直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但是近些日子他待人待事都柔軟了許多。

燕相馬便清楚了,暗地裏還有一個比許達更加強勢的人在操縱局勢。

縱觀整個西風帝國,還有誰能夠讓這些位高權理的將軍畢恭畢敬事事順從?

陸行空!

“這真是一個奇跡般的人物啊。”燕相馬在心裏想道。雖然燕氏所走的路線和他不同,雙方在朝局之上多有紛爭。但是,私心裏講,論謀斷隱忍,整個西風帝國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以前大家都稱宋氏的那位老神仙宋孤獨為“星空之眼”,也就是說,天下大勢,皆難以逃脫他的那雙犀利睿智的眼睛。

現在想來,這樣的稱號正應當安放在陸行空頭上吧?

可惜,他卻被人送上了一個很不雅致甚至帶有強烈貶義的“沙狐”。

想來他對這個稱號是極不滿意的。

燕相馬回來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找陸行空聊一聊。然後他便當眾對許達提出自己的要求,許達顯然不願意讓人知道陸行空的存在,所以,雖然明麵上嗬斥自己,暗地裏卻已經做好了安排。

說來好笑,以前陸行空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幾乎沒有什麽機會見麵。

自從他“死”了之後,倒是有了好幾回獨處的機會。

許達輕輕叩了叩門板,對燕相馬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就走。

燕相馬咬了咬牙,一把推開了小院院門。

院門是開著的,因為他用力過猛的緣故,發出重重的撞擊聲音。

然後,廊簷上麵一雙如禿鷲般的眼神掃了過來。

擇人而噬!

燕相馬的腦海裏浮現這樣的字眼,他的身體緊繃,好像稍有不慎就會被那人給撕成粉沫,然後一片一片的吃掉。

“見過國尉大人!”燕相馬調整了一下心緒,主動向著陸行空躬身行禮。

“燕將軍——”陸行空眼神犀利的在他臉上身上打量了一番,眼角浮現起一抹笑意,說道:“燕將軍死裏逃生,可喜可賀。”

“托國尉大人的福,僥幸保全這條小命。”燕相馬的態度更加恭謹。

“初試疆場,便屢立戰功。”燕相馬哈哈大笑,說道:“無論如何,都要親自給向陛下為你請功。”

“謝國尉大人提攜。”

“嗯,客氣話說盡了。現在該說些正事了——你要見我?”

“是的。”

“有事?”

“有事。”

“何事?”

“議和之事。”燕相馬吞咽了一口口水,沉聲說道。好象這樣能夠給他所說出來的話增加一些份量。

“議和?”陸行空的眼神再次變得凜冽起來,殺機畢現。“你是說——議和?”

“是的,議和。”

“和誰議和?”

“孔雀王朝。”

陸行空沉默不語,眼神再一次在燕相馬的臉上身上掃來掃去,好像要看穿他的皮肉,看進他的內心一般。

“你知不知道,此番孔雀王贏伯言出兵征伐七國,為的是統禦神州?”

“我知道。”

“那麽——你所謂的議和——其實是讓我西風降了孔雀?”

“正是如此。”

“——”

靜!

死一般的安靜!

陸行空問完這個問題之後便不再說話,燕相馬便也不知道再應該說些什麽。

氣氛冷得快要結冰,燕相馬此時卻不覺得寒冷,脊背之上有細密的汗珠冒了出來。

他很清楚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這些話若是傳了出去,那便是投敵叛國。陸行空就是一掌拍死自己都情有可願。

讓西風帝國投降孔雀王朝,加快孔雀王朝一統九國的步伐——

這對西風百姓應當沒有太大的損害,孔雀王贏伯言一向對百姓不薄,這也是他在孔雀王朝一呼百應受人擁戴的原因。

可是,西風帝國的那些上層人物呢?

到時候,整個神州都隻能有一個皇帝,那麽,其它的帝王怎麽辦?

西風的國公還能是整個神州的國公嗎?西風的將軍還是整個九國統一之後的將軍嗎?

陸行空剛剛以驚天手段拿下西風帝國的權柄,這個時候卻告訴他說應當與孔雀王朝議和,投與孔雀——他心裏會怎麽想?

“你被孔雀軍收買了?”陸行空看著燕相馬,出聲問道。

“沒有。”燕相馬說道。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出。

“我相信你。”陸行空說道。

“——”

“牧羊的朋友知已,就算腦袋不甚靈光,至少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

“——”

“理由。”陸行空沉聲說道。“說出你的理由。為什麽我要與孔雀王朝議和?為什麽我堂堂西風帝國要投與孔雀王贏伯言?你能說服我,便是大功一件。說服不了我,我便一掌了結你的性命。我西風軍中不需要一個心有反意的家夥。”

“國尉大人覺得——中洲可守嗎?”

“中洲是天下雄城,亦是西風重鎮。城內駐軍三十萬,又有數百萬之巨的百姓——就憑孔雀王這些人就可破我中洲城?”

“那國尉大人覺得中洲城可以守得住嗎?”

“——守不住。”陸行空沉吟片刻,還是不得不無奈的麵對事實,說道。“孔雀軍氣勢如虹,孔雀王麾下皆是強悍之士,論起作戰能力,我西風軍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他們有戰無不勝的孔雀軍團——他們在高空襲擾,對中洲城破壞極大,至少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克敵之法。”

“中洲若失,天都可能保住?”

“中洲若失,天都大門敞開,孔雀軍打馬可進。”

“天都若失,遷都何在?”

“無路可走。”陸行空說道。“孔雀軍盡起三路大軍,從三個方向席卷九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直到現在沒有敵手。又有黑炎帝國傾力相助,何處又能是安穩之處?何地又能是寧靜之地?”

“既然如此,為何我們不主動議和?”燕相馬出聲反問。“我被孔雀中所俘,暗中觀察過他們的軍容軍紀,孔雀軍被稱為天下強軍,實在是名不虛傳——他們的操練之苛刻,士氣之鼎盛,根本就不是我西風軍可以抗衡。”

“明知道這是一場打不贏的戰爭,為何我們還要苦苦支撐?每日在那城牆之上投入成千上萬名將士的頭顱和鮮血——為的到底是什麽呢?他們也有家有小,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國尉久鎮軍部,理應給予他們更大的同情和憐惜才是。”

“何苦白白犧牲那麽多忠誠將士的性命?給他們一次活命的機會不好嗎?”

“這就是你用來說服我的理由?”陸行空聲音冰冷,出聲問道。

“利益!”燕相馬強行支撐,雖然陸行空並不曾對他使用什麽手段,但是那種無形的威壓仍然讓人心生畏懼,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一股強大的氣場之中,好像稍有不慎就會被壓得粉身碎骨。“國尉大人覺得我西風可以抵擋孔雀大軍嗎?”

“抵抗極難。”陸行空是一個極其優秀的統帥,知曉軍事,對行軍打仗也頗有研究。不然的話,麾下也難以聚集這麽多的驕兵悍將。“但是,孔雀王朝想要徹底消滅反抗力量,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的——隻要稍有機會,便可星火燎原。”

“就算他們攻克不下西風帝國,那麽,其它國家呢?”

“大周大勢已去,其它帝國也局勢不妙——孔雀軍確實有其過人之處,或許贏伯言將會成為第一個一統神州的皇者。”

“國尉大人看得透徹,那麽,其它人呢?其它諸國的上位者就看不清局勢?”

“你的意思是說——別人或許會投誠,不若我們趕在他們前麵獲得更大的利益?”

“正是如此。”燕相馬出聲說道。“既知不敵,堅持下去隻會損兵折將,殘害百姓——不若我們走在其它諸國前麵,那樣反而能夠得到更大的利益。即便孔雀王當真一統了神州,或許我國陛下狀況堪憂,但是國尉大人卻會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權柄——”

陸行空若有所思的看著燕相馬,說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看來,你確實是被孔雀王收買了。”

“國尉大人——”燕相馬梗著脖子,硬聲說道:“倘若相馬當真被孔雀王收買,會這般坦率的跑到國尉大人麵前說直這些大逆不道當誅九族的話嗎?”

“既然沒有,那你——如何解釋這樣的行為?”陸行空聲音裏麵已帶殺機。“看來,你沒辦法說服我。”

陸行空站在原地不動,不,是一個陸行空站在原地不動,另外一個陸行空已經瞬移到了燕相馬的背後,伸手捏住了他的脖頸,將他的整個身體從地上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