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人歎為觀止的一幕。

大江之上的魚蟹就像是和這樓船有仇似的,狀若瘋狂地撞向那樓船船身。

它們先是一隻隻一條條地撲上來,用自己的腦袋或者身體來發動自殺式地襲擊。

用腦袋撞的,頭爛血流。

用身體撞的,粉身碎骨。

也有大量的魚兒被撞暈過去,然後被江浪給衝走。

啪——

啪——

啪——

……

那個時候他們沒有組織,也沒有經驗,聲音還是雜亂無章的。

當更多的魚蟹死去,當鋪天蓋地的魚蟹向著這邊衝來。

當整個大江都沸騰起來,就像是江水煮成了開水。

它們組成高牆,組成巨浪。

它們組成一條五顏六色的巨大長龍,朝著這艘樓船撞擊過去。

砰——

砰——

砰——

……

它們撞出經驗之後,那聲音就變得整齊而宏大。

有種不死不休的搏命勁頭。

砰——

萬眾一心。

砰——

震耳欲聾。

砰——

威動長空。

……

一次又一次,樓船不毀,撞擊不停。

暴雨傾盆,越下越大,整個大江都被雨箭給籠罩其中。

樓船在大江之上顛簸起伏,看起來隨時都有樓毀人亡的可能。

船上的那些生員旅人都嚇壞了,更多的人被嚇哭了。

“天啊,這些魚蟹是要吃了我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天譴,這一定是天譴——剛才他們殺了那條大龍,現在我們遭到了報應——”

“那條鼉龍一定是成了精,這些魚蝦都是它的子民——要替它報仇雪恨——”

……

恐懼的情緒蔓延,哭喊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到了這個時候,崔照人已經沒有心思去管教別人說了什麽了。

他地視線一直盯著那懸浮在空中的李牧羊,此時雨勢太大,黑雲太濃,即使以他的眼神也隻能夠看到高空中一道模糊的影子。

也正是因為隻能夠看到一個輪廓,所以那道影子才越發地讓他感覺到揪心。

看清楚的東西知道底線在哪裏,看不清楚的東西才深不可測。

初見李牧羊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奇特之處。

在眾多的生員之中,那個嘉縣張林浦看起來都要比他出眾一些。

隻是江南城主燕伯來親自跑來給他送行,他在樓船之上聽到那些人大喊李牧羊名字讓他留步,這才讓他對這個家夥有了那麽一點兒好奇。

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邊疆辦案,遠離天都繁華之地。文試開榜以及燕相馬稱李牧羊為“江南名駒”這樣的話更是一點兒不清楚,更不知道李牧羊被那所傳成野雞大學的星空學院錄取的事情。

不過,從燕伯來和李牧羊的談話中,他是清楚這個叔叔是不喜歡李牧羊的——他要當真喜歡李牧羊,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趕來送行了。

越是對待自己親近喜歡的人,越是要讓對方懂得韜光養晦的重要性。低調一些,才能夠活得更安全長久一些。

江南城主不喜歡一個人,直接一劍殺了了事。或者讓人把他裝進麻袋丟進大江或者投進那野獸林裏麵去也是不錯的選擇。用得著如此費事讓人心生不快?

崔照人身懷重要任務,不想多生事端。不過心裏倒是想著,倘若有機會的話,不妨替叔叔了卻這個心結。

畢竟,這次自己棄軍部大船不用,用快馬拖著重犯趕到江南,然後再從江南楓林渡走水路朝著天都進發,多虧他這位江南城主的鼎立相助,自己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那就先還給他一個小人情也不錯。

或許連崔照人自己都沒有在意,他的心裏已經將李牧羊這個小人物列為可斬殺的對象了。

後來樓船失竊,李牧羊跟在那些生員後麵強行出頭想要上樓搜查,並且抬出了燕伯來和燕相馬的名頭,這讓崔照人格外的氣憤——有種家門受辱的感覺。

好好地一朵鮮花,怎麽就和那坨大便扯上了關係呢?

為此,他在心裏連燕伯來和燕相馬父子都給氣上了。怎麽就和這樣的小人物有了牽扯?

難道他們不清楚,身處底層的那些賤民都是沒臉沒皮的,你隻要稍微給他一點點顏色,他就能夠在外麵開起一間大染坊。要是他在外麵招搖撞騙,拿著燕家或者崔家的名頭來做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那不是給崔燕兩家臉上抹黑?

這樣的無賴家夥,更是不能夠留著了。

可是,在他心裏,李牧羊終究隻是一個小人物——小到他以前根本就看不到的那個位置。

文試第一,每年都有文試第一,但是能夠熬出頭的又有幾人?

崔照人沒有拿到過文試第一,但是還真沒有把那些所謂的文試第一放在眼裏。

直到他聽說對方被星空學院錄取,他才有了那麽一些不好的預感——這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家夥。

他把自己扮成豬,那麽他想吃掉的老虎是哪一隻?

答案不言而喻。

崔照人不想成為那頭被豬吃掉的老虎,所以他要讓那頭豬成為真正的死豬。

突然襲擊,一劍劈來。

至險,也至狠。

按照他的想法,隻需要一劍就能夠把這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了結了。

重犯逃跑,他也恰好可以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

沒想到的是,一劍落空,他不僅僅沒有斬斷李牧羊的脖頸,反而自己也被他一拳打傷連連後退,在下屬和那些生員麵前丟盡了臉麵。

後來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李牧羊掉落大江,鼉龍出現,鼉龍被殺,然後是現在的——天地異象,魚兵蟹將鬧大江。

難道,這就是那個李牧羊的不凡之處?

星空學院知道這些——所以才將他特別錄取?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家夥到底是什麽境界的高手?

自己已經是閑雲上品,是帝國年輕一代最負盛名的高手之一,就是江南城主燕伯來也不過是和他同一個等級。

難道他已經是枯榮境?或者是更高境界的星空神遊之境?

這不可能。

帝國總共才不過區區數十枯榮境,那些人或者是皇家供奉,或者是巨閥之主,一派之尊。或者是征戰一方的大將軍,或者一方封疆大史——如果李牧羊已經有枯榮境界,這樣的修行天才還用得著跑去星空學院嗎?

至於那星空境或者神遊境,已經是整個神州大陸的超級強者了。這樣的人物哪一個名字不是響徹整個星空?

屠龍境?

上萬年都不見真龍,屠龍境高手更是一個也沒有聽說過了。

“少主——”蘇榮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抓著船舷,他身上的黑袍早就被大雨淋濕,他的長發被大風吹亂,滿頭滿臉的都是雨水。“雨勢太大,我們現在已經沒辦法改道支流。那些魚蝦撞船又太烈,恐怕這樓船也支撐不了太久——再過片刻,怕是這樓船就要解體,一船人都要葬身這大江之中。”

崔照人俊美無暇,發髻一絲不亂,黑袍一塵不染。

狂風怒吼,大雨摧城。他卻就像是置身在陽光明媚的滿麵。那些風雨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在到達其周圍數丈之時就自動地被彈開,根本就難以動其分毫。

“軍師可有什麽好的建議?”崔照人嘴角微抿,臉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勸少主不要和其纏鬥。我和眾監察史拖住此人,少主應當及早抽身離去——”蘇榮有些艱難地說出自己的建議。他知道這位主子是一個極其自負的男人,而自己的這條建議是要由他提前逃跑——等於是還沒開始戰鬥,自己就抽了他一記耳光說他打不贏。

他若怪罪下來,自己怕是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

但是,事情緊急,話已經說開,那就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蘇榮看向眾多圍攏在四周神情戒備地盯著同一個方向的黑衣漢子,說道:“我等不惜戰死,定要護少主周全。”

“抽身離去?”崔照人臉上的冷笑消失了,看向蘇榮的表情多了一絲溫情。畢竟是家裏的老人,對待自己也確實是忠心耿耿的。雖然提議有些刺耳,卻也是誠心誠意地替自己考慮。“我可以逃。崔家也可以逃。但是帝國監察司——什麽時候可以逃避了?”

“少主——”蘇榮急了,勸道:“權宜之計而已。隻要過了今天,少主還怕沒有和這李牧羊較量的機會?”

“晚了。”崔照人搖頭說道:“我就算是想走,那一位怕是也不肯答應了——”

崔照人看向那高空中的人物,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在看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也在看向自己。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血紅血紅的,就像是被畫師給塗抹了一層紅色顏料似的。

“眾監察史兄弟——”蘇榮大聲喝道:“你等可願隨我出戰?”

“我等願意。”眾監察史齊聲答道。

“殺。”蘇榮暴喝一聲,身上黑袍突然間振**開來。

真氣所及,濕淋淋地衣服立即被烤幹雨水蒸發成氣體。

他的右手一按船舷,身體便高高地躍起,雙腳淩空,朝著那高空之處的李牧羊撲了過去。

嗆——

長刀出鞘,十幾名監察史對著崔照人鞠躬行禮,準備提刀向那高空中的怪物殺去。

砰——

甲板之上一陣震動,堅硬地船板發出哢嚓斷裂地聲音。

就像是被一顆威力巨大的隕石給襲擊過一般。

甲板上堆積的雨水變成了深紅色,血腥味道濃重。

那不是石頭,而是率先衝出去的軍師蘇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