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照人很喜歡那首傳遍帝國的民謠:恨像一陣風,砍完它就走。這樣的節奏,誰都無可奈何。

一劍把李牧羊給殺了,人死鳥朝天,扣他一個通敵之罪,誰也翻不了案。

原本他就對李牧羊挑戰他威嚴的事情耿耿於懷,現在知道他竟然進了星空學院,那就自然不能再對他手下留情了。

崔照人知道星空學院是一個什麽樣的特殊存在,李牧羊以文試第一的成績被錄取,假以時日,恐怕也會和當年那李秋白一樣成為神州強者。

即便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也絕對不能任其坐大變強。

除草要趁早,除蟲要趁小。

等到李牧羊進入星空學院,等到他學有所成或者結識了什麽學有所成的大人物,再想做這樣的事情就很麻煩了。

所以,這也是他突然襲擊的原因。

崔照人早就踏入了閑雲上品之境,勤奮修習,刻苦磨礪,假以時日,稍有機緣,或有所感悟,便可進入一念生一念死的枯榮境。

以如此年紀踏足枯榮,整個西風帝國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吧?

以閑雲上品的實力狙殺一個文試第一的文弱書生,結果不言而喻。

別人沒有防備,但是李牧羊一直在警惕。

從看到崔照人的第一眼開始,李牧羊就感覺到了危險。

這個男人的麵相不討人厭煩,即便他總是板著一張死人臉,笑起來也冷冰冰的——可是那個時候的他也算是一個冰山帥哥不是?

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好看的人就算是做了什麽壞事,都讓人覺得更容易接受一些。倘若是一些醜人做了醜事,根本就沒有任何原諒的理由。

可是,李牧羊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陰沉氣息。

就像是古墓裏麵腐爛的屍體,又像是躲藏在草叢裏麵的毒蛇,看到他總是能夠讓人想到死亡這種令人絕望的事情。

李牧羊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敵意,雖然他不知道這敵意從何而來。

他沒有表現出他的殺人意,但是李牧羊從他的笑容中感覺到了他的殺機。

所以,李牧羊一直暗中地戒備著。

氣蓄丹田,聚力一點。

《破體術》的基礎知識。

安靜地等待著。

當崔照人沒有任何預兆地一劍劈來時,李牧羊也同樣的一拳轟出。

這是他準備已久的一拳。

這是他蓄勢待發的一拳。

一拳轟出,萬物破滅。

破拳!

凜冽,尖銳、森冷,此為劍。

霸道、磅礴、熱浪,此為拳。

長劍對重拳,有心偷襲對一直提防。

劍光閃爍長空,比頭頂烈日撒播大地的光芒還要耀眼。

重拳猶如重雷,轟隆隆地震地人耳膜生痛難以回神。

甲板上人數過百,卻沒有人能夠看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除了那兩個當事人。

他們的眼前隻有一團白光,一片白茫茫。

就像是突然之間,一顆火球在眼前爆炸開來。

砰——

拳劍對撞。

仿若山崩,又如洪水海嘯,一股令人驚懼的大力席卷而來。

崔照人抵擋不住,他的身體連連後退,雙腳後腳跟用力地扣在甲板木頭裏麵想要製住退勢,可惜那股子力道實在太大,片片木板飛起,崔照人的身體一直退到船弦邊沿。

哢嚓——

欄杆斷裂,被他撞擊的那一側整塊船舷都掉落雞鳴澤裏麵。

李牧羊那邊更慘。

雖然他苦修了幾個月的《破體術》,但是對於浩瀚星空裏麵的那些修行者的修行年輪來說連入門資格都談不上,甚至都不能說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始”。

你站在什麽位置?你將要去向哪裏?你的路徑是什麽?你要通過哪一種方式到達?

這些問題李牧羊一竅不知,又如何談得上入門?

他隻不過是依靠那本真跡古卷,李思念猶記憶在心的一點兒基礎知識,以及不知道何時根植說李牧羊腦海深處的修行法決和思路進行了一係列的歸檔和整理,製定出了一份適合自己修行的方式——

甚至都沒有人告訴他修行方向是不是正確的。

當然,李思念倒是好幾次誇他聰明。

他的精神準備充足,但是他的身體卻猝不及防。

一個修行不足一年的“廢物少年”,一出手就遇到了一個成名已久早就已經踏足閑雲上品的天才劍手——

答案其實沒有任何懸念。

李牧羊的身體被打飛了出去,在他的破拳拳勁和崔照人的渡劫劍劍氣碰撞在一起,兩個極端的蠻橫力道爆炸開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昏迷過去。

他的身體被炸飛了出去,在空中好長一段時間的飛躍,然後“撲通”一聲落入了雞鳴澤江麵。

落水即沉,直沒江底。

就像是一枚落下來的天石,一下子就將附近的魚蝦蟲類全部驚跑。

江水渾濁,水流湍急,李牧羊的身體攪和在泥沙裏麵。

然後又被江水衝洗,被水草環繞,挾裹著不被江水衝走,卻也再以浮出水麵。

水裏看不到天日,也不知道時間。

那具仍然新鮮的軀體和水草包裹在一起,但是很快他們就會發臭,然後變成一團淤泥般的爛肉。這樣的肉魚蝦們最是喜歡。

在他們圍攏而來吃了一個大飽之後,就隻有一具白嘩嘩的骨頭落在那裏。

和無數落水之人的下場一模一樣。

對於很多人而言,這樣的結局意味著一生結束。

李牧羊落水之時,動靜太大,將周圍的魚蝦全部嚇跑。

等到過了一段時間,那些遊魚大蝦再次聚攏而來,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嚇了老子一跳。

它們想知道真相,卻又不敢第一個靠近。

膽怯是每一個物種的天性。

更何況那個“東西”身上有一種讓人望而生威的危險氣息存在。

終於,有一條小青魚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第一個甩著尾巴朝著李牧羊遊了過來。

她咬咬李牧羊的手臂,親親李牧羊的臉,李牧羊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媽媽,是個怪物。”小青魚用噗噗噗地吐著泡泡,對媽媽喊道。

“孩子快跑,怪物最喜歡吃魚了——”魚媽媽在旁邊搖晃著尾巴,拚命地對著孩子打眼神示意它離開危險源。它年長一些,嗅覺也更加敏銳一些。它覺得那個“怪物”很危險,就算是沒有任何動靜,也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樣子。

“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可怕。媽媽,我能吃一口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傻孩子,現在不好吃,放臭了再吃——”

“媽媽,那我們把怪物帶回家吧——”

……

她張嘴撕扯雜草,想要把李牧羊給救出來。

但是雜草太多,草杆太硬。僅僅憑借其一人之力根本就難以做到。

更當小青魚為難之際,又有一條小青魚遊了過來。

然後更多的魚蝦聚攏而來,它們或用嘴巴咬,或用爪子撕,把那包裹著李牧羊的水草給剔除出去,拚盡全力地幫助李牧羊脫困。

轟隆隆——

江底水波劇烈地震動起來。

每當有這樣的動靜,那就證明有這片水域的巨無霸狩獵而來。

魚蝦們驚慌逃避,眨眼間便消失了個幹淨。

轟隆隆——

一條頭部扁平,吻突出,四肢粗短,身長足有數百米的巨大鼉龍慢悠悠地遊了過來。

它並不急躁,甚至有一些小心翼翼。

它在遊到李牧羊身前十幾米的時候,還左右戒備地掃視了一番,又沿著四周繞了幾圈。

沒有察覺到危險之時,這才慢騰騰到遊到了李牧羊的身前。

它的尖嘴慢慢地湊到李牧羊的臉前,貪婪地嗅聞著他身上的氣息。

鱗片上那些顆粒狀和帶狀紋路讓它顯得如此醜陋凶殘,隻要它稍一張嘴,一口下去,就能夠把李牧羊連同他身上包裹的野草全都吞進肚子裏。

以前它最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了。

可是,這一次它卻沒有那麽做,而且也不敢那麽做。

它的身體潛到了李牧羊的身下,然後用自己寬大結實的脊背頂著李牧羊緩緩向上升起。

一眼看去,長達數百米,歲數過千年的鼉龍變成了李牧羊的坐騎。

看到這一帶的水霸王鼉龍不是來吃李牧羊的,而是來救李牧羊的。那些躲避到遠處的魚蝦全都重新圍攏了過來,它們歡天喜地,一路跟隨在鼉龍的身後。看起來就像是保駕護航的衛兵。

“噗——”一口鮮血噴出,崔照人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這一擊讓他驚駭至極,直到現在內心還仍然沒辦法平靜。

那個讓他感覺不到任何氣息的家夥,竟然是個隱藏高手?

幸好剛才那一劍自己並沒有太過懈怠,如果隻是把他當成普通人擊殺的話,怕是現在被擊殺的就是自己——

這種差點兒陰溝裏翻船的感覺讓崔照人怒不可竭,他轉身掃視江麵,冷聲說道:“派出人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一幹監察史大聲喝道。

正在這時,有人突然間指著滿麵大喊:“快看,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被這聲喊叫聲音驚醒,然後就讓他們看到了驚世駭俗的一幕。

江水翻滾,水鳥驚飛,一隻長達數百米的巨型鼉龍高高地昂起腦袋盤旋在江麵之上。

在它的頭頂之上,端坐著仿若王者一般的李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