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潯死了!

李牧羊親手殺死了楚潯。

在他父親西風惠王的麵前。

大霧迷城,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寧靜。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看著剛剛痛下殺手,連殺魔族十八魔將排名第四的無眼和以身侍魔的西風皇子楚潯的李牧羊。

看著這頭龍,這頭惡龍。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不被他那英俊的人族五官所迷惑,不被他那出塵的仙人氣質所蒙蔽,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這個長得禍國殃民的男子,他不是人族,他的體內藏著一頭惡龍。

楚潯的腦袋被打爆了,失去了頭顱的軀體看起來殘缺又殘忍。

惠王瞳孔充血,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地上躺倒的屍體,嘶聲說道:“好一個陸氏爺孫,好一個陸氏家族——一個要本王的半壁江山,一個當著本王的麵親手殺了本王的兒子。你們——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君上?你們可曾在意過我楚氏皇族?”

“楚潯該死。”李牧羊沉聲說道:“就算我不是陸氏族人,隻要我有能力做這一切,我都不會讓他活命。他活了,那些被他吸食人髓慘死的人又當如何?”

“李牧羊——”惠王的眼神淩厲如刀,指著李牧羊嘶聲吼道:“你是一頭龍,你是一頭龍啊——”

又轉身看向陸行空,聲音低沉,帶著難以釋懷的悲愴:“你要朕的半壁江山,朕給你。你就是要朕的整座江山,朕也給你——”

惠王躬下身體,抱起楚潯的屍體,轉身朝著外麵走去。

腳步踉嗆,一敗塗地。

跟隨在身邊的數名供奉將軍尾隨其後,那更遠處布防的飛羽軍也在將領的喝令下四散分開,履行自己的職守之責。

嘩啦啦——

來時如黑雲,走時如疾風。

轉眼間,這西宮賞月苑也就隻剩下李牧羊陸行空崔小心楚寧等寥寥數人了。

崔小心看看李牧羊,又看看陸行空,然後伸手牽住了楚寧的手,說道:“我們去旁邊歇息。”

說完,便拉著還想說些什麽的楚寧離開了。

於是,在這一片廢墟當中,便隻有這爺孫倆人獨自相處了。

李牧羊的視線看向牆角處的一棵鬼臉櫻,那棵樹有些年頭了,和他們在江南城居住的那幢小院門口的鬼臉櫻一樣的粗壯。現在不是花期,但是枝葉茂盛。等到那花樹如微笑著的鬼臉一樣綻放開來時,定然會有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妖嬈豔美。

可惜,在這深宮之中,高牆之內,誰人欣賞?

李牧羊突然間覺得有些無趣,那是一種深入骨髓裏麵的落莫。

如此這般的爾諛我詐,垂死掙紮,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有好花沒心情賞,有佳肴沒時間嚐,有知已不曾大喝一場,有父母雙親卻孤獨一人受盡這世間淒涼——

李牧羊想回家!

想回江南!

李牧羊這麽想著的時候,便也同時這麽做了,他轉身朝著宮牆外麵走去。

“牧羊——”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李牧羊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還有什麽事情嗎?”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道歉?還是解釋?”李牧羊的嘴角浮現一抹微笑,這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微笑。輕鬆、愜意、難以名狀的解脫。

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己身負血海深仇,爺爺慘死,父親重傷,就連原本和他八杆子打不著的陸氏豪族——後來才知道是自己的家族也被人給碾壓鏟除。

血親死,親族滅,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這得用多麽殘忍的手段去報複才能解自己心頭之恨啊?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李牧羊每天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殺掉宋孤獨,隻有殺掉宋孤獨,才能夠替那個在自己心目中份量越來越重的老人報仇。

雖然他在自己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把自己給拋棄了,不過那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自己是相信他的。

殺其人,滅其族,血債必須血償。

心裏存著這樣的念頭,李牧羊拚了命的去努力,去廝殺,去巧妙布局精心算計。

終於,終於——

宋孤獨自行仙解,宋氏一族在眼前覆滅,李牧羊卻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因為他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場陰謀。

原本以為已經死了的人還活著,並且躲避在幕後操縱了這一切。

操縱著西風政局,也操縱著無數人的生死。

當然,也包括自己的生死以及情感。

現在,他要和自己談談——談什麽呢?

說憤怒的話或者說原諒,都不符合李牧羊現在的心境。

李牧羊隻想安安靜靜的——回家。

他想接上父母妹妹,然後一家人回到江南小城,住在那個他熟悉的巷子裏,有好吃的糕點,有熟悉的書店,有落日湖的景點——

此時此刻,他無比渴望那樣的生活。

就算他還是那個醜陋的黑炭,就算他還是那個廢物少年,就算他每天要被人嘲諷一百遍——

“我以為你會理解我做的一切。別人或許不能,你會。”陸行空沉聲說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陸氏。”

李牧羊猛然轉身,眼神如刀般的審視著陸行空,厲聲喝道:“你以為我會理解你所的一切?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理解你所做的一切?誰給你的自信讓你有這樣的想法?我為什麽要理解你?你詐死逃脫,你將陸氏推向險地,你讓無數人因為你而慘死,讓他們死在對手的屠刀之下——我為什麽要理解你?”

“為了陸氏?那些逃難風城的陸氏族人不會相信,那些死於屠刀之手的人沒辦法相信——如果你當真為了陸氏,難道不應當是和家人親友並肩站在一起,一起努力,一起去對抗所有即將到來的危險嗎?如你這般,一個人詐死消失,卻讓無數人為了你殉葬,為你付出生命和家破人亡——這是為了陸氏?”

“宋氏勢大,把控朝堂和軍隊——上下下下全是他們的人,裏裏外外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們的人。不要論我們陸氏,就是西風皇族,也對他們策手無策。倘若我不行此險策,又怎能讓他們放鬆警惕?又怎能將宋氏連根拔起?”

陸行空臉色平靜,但是因為李牧羊的激烈態度,語氣裏麵還是不可避免的蘊含著一絲焦灼的味道。

“計劃是很早以前就製定的,那個時候先皇還隻是帝國太子,楚氏皇族世世代代受宋氏遏製,政令難出,軍令難行,先皇深以為惡,一心想要恢複楚氏皇族應有的尊嚴和地位。而且,宋氏不僅僅想要政權和軍權,甚至連天下讀書人的心也要搶了去,宋氏有‘帝國文庫’的美譽,宋孤獨被人稱之為星空之眼——宋氏所言,皆是正義。宋氏所書,便是曆史。天下讀書人唯宋氏馬首是瞻。天長日久,世人隻知有宋,不知有楚。”

“宋氏雖然沒有奪權,卻已經是帝國的影子君王。宋氏一方麵在鞏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麵不停的在排除異已。自西風立國始,陸氏便一直執掌帝國軍權。宋氏想要真正的謀反篡位,便必須要從陸氏手裏奪回軍權——”

“所以說,宋陸兩族從立國始便已經是生死之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陸氏想要撼動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不做出犧牲,不做出長久的布局——怎麽可能成功?”

“所以,我們都成了犧牲品?”

“至少,你不是——我也從來沒想過將你當作犧牲品。你是我的孫兒,是我陸氏骨血。”

李牧羊輕輕搖頭,說道:“我被無數強者追殺的時候,那個時候我不是犧牲品嗎?我被宋孤獨打入八根幽冥釘的時候,那一刻我不是犧牲品嗎?我的父親——你的親生兒子替我擋下第九根幽冥釘的時候,那個時候我不是犧牲品嗎?他不是犧牲品嗎?那些一路護送著母親和弟弟趕往風城的人,甚至包括我的母親和弟弟——一路曆盡堅險,難道那個時候他們不是犧牲品嗎?”

李牧羊眼神哀痛,聲音悲傷,沉聲說道:“是不是——是不是在你們這些權謀家的眼裏,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犧牲的?”

“李牧羊——”陸行空強行壓下心中怒意,怒聲喝道:“再完美的計策,終究會有疏漏之處——我沒想到你會在那樣的時間點回來,我沒想到你會有那樣的修為境界,我甚至沒想過——”

“沒想過我是一頭龍?”

“多年布局,無數人的心血和犧牲——包括先皇的性命,陸氏無數戰死的英傑和楚氏的千年血淚——難道這所有的一切,就可以付之流水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你們可以不用在意,但是作為你的爺爺,作為陸氏的家主——難道我可以不用考慮陸氏麵臨的危機,陸氏族人的生死以及——未來?”

“你以為我為何要這半壁江山?你以為我為何要手握大權?我隻是不想讓陸氏再遭遇一次血洗,不想讓我的子孫後代不用被人當作棄子隨手拋棄——我死了,這所有的一切,最終不還是要托付給你。”

“我累了。”李牧羊擺了擺手,沉聲說道:“我不管你為了什麽,想要什麽——這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隻想——隻想安安靜靜的生活。我要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