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洗塵走了,燕相馬也走了。

為了護住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崔洗塵先是以自汙名聲的方式不惜得罪天下讀書人以及西風百姓而高舉屠刀血洗宋氏一族,繼而再來麵見幕後之人陸行空不吝毀掉自己一身修為成為一個站立不穩手無縛雞之力的垂死老者。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父愛如山,巍峨浩**。

為人父母者,就像是護著雞崽的母雞,為了不讓自己的子女被那天上的蒼鷹吃掉,而寧願選擇以身侍鷹。

陸行空安坐當場,久久的沉默無言。

哐當——

小院木門被人重重撞開,西風惠王帶著一群奴仆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出聲喝道:“怎麽能放那個老匹夫走了?那個老匹夫是宋氏同黨,也是謀朝篡位的逆臣,倘若不是他多年以來一直支持宋氏的話,我楚氏又怎會艱難至此?”

“陛下——”陸行空端坐在石椅之上,輕聲說道:“宋孤獨死了,但是宋氏在民間素有聲望,西風百姓視其為國之棟梁,文人表率——崔洗塵不惜自毀名聲,主動出手替陛下做了這件髒活累活,是有大功勞的。不然的話,這種事情由誰去做才好?無論任何人做,都會被天下讀書人記恨,世世代代釘在恥辱柱上——”

“最終,這惡名罵名還是要由活著的崔氏來承擔的。隻有他們活著,西風百姓才有一個發泄的通道。倘若崔氏的人死絕了,西風百姓就會尋找下一個目標——所以,留了崔氏比毀了崔氏更有價值。”

“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難道就這樣放過了他們崔氏一族?”

“崔洗塵自廢丹田,與普通老叟無異。崔氏一族要承擔萬世罵名,子子孫孫都要被西風百姓辱罵攻擊——陛下隻要下一道旨意,將崔洗塵以屠殺帝國忠臣的罪名斬了,再將崔氏男丁流放三千裏,想來可以平息百姓怒火。崔洗塵之所以在我麵前自廢修為,而不是自隕當場,也是為了給陛下一個台階可下。所作一切,無非是想給崔氏一族求一線生機。”

“他求一線生機,我便要給他一線生機嗎?”惠王冷笑連連。“當初他們怎麽不給我楚氏一線生機?像他這樣的亂臣賊子,滅其九族,不是更能夠讓西風百姓痛快過癮,順從歸心?”

“陛下——”陸行空表情凝重的看著惠王,說道:“若是將崔氏滿門抄斬,以後誰還願意為陛下用心辦事?”

“怎麽?我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滿朝文武都是我的臣子。臣子臣子,即是我的大臣,又是我的孩子——他們食我用我,難道不應當為我用心辦差?崔洗塵不能活,崔氏也不能留。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惠王威風八麵,怒氣不消。“監察司呢?讓監察司和飛羽軍配合,滅崔氏九族。凡是與崔氏勾結者,滅九族。”

“陛下——”陸行空的聲音一如即往的平靜:“我不同意將崔氏一族斬殺。”

“陸行空——”惠王語氣如刀,惡神冰冷的盯著陸行空,嘶聲喝道:“你是在忤逆朕嗎?”

“陛下——如若你這麽想,那便是吧。”

“陸行空——”

“陛下,崔氏不能殺。”

“——”

惠王眼神冷洌,一雙虎目在陸行空的臉上身上上下打量,瞳孔裏麵充滿血絲,看起來暴戾凶狠,殺氣騰騰。

良久,惠王臉上的表情逐漸柔和起來,上前拍拍陸行空的肩膀,笑著說道:“我知陸公也是一番苦心,所思所想皆是為朕考慮。倒是朕被仇恨蒙蔽了頭腦,看待事情不及陸公那般清晰睿智。行,陸公說不殺,那便不殺。崔氏一族,就暫且讓他們活著吧。”

“陛下仁慈。”

惠王擺了擺手,說道:“崔氏一族可以留下,宋氏餘孽絕對不可以放過——讓崔氏的人做事用心一點。宋氏逃一人,崔氏便用一條人命來補償。宋氏的那些人要是逃光了,怕是崔氏的那些腦袋還不夠朕砍吧?”

頓了頓,惠王看著陸行空,笑著說道:“陸公此番是有大功勞的,可有什麽想法?隻要是陸公想要的,本王定當想盡一切辦法滿足。要不,我讓他們先去修繕陸府?還是說,我將秦王府贈送給陸公?”

“秦王府一直是太子府邸,老臣怎敢逾越?”

“這算什麽?就是把這江山給陸公一半,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陸公為國盡心,為王效死,這點兒賞賜算得了什麽?”

“陛下——老臣即是已死之人,那就不要再活過來了。”陸行空沉聲說道:“何必多生事端?”

“那不行。陸公身負奇冤,怎能就這麽不明不活的生活在暗處?我現在就著人為陸公平反,洗涮汙名——”

“陛下——”

“陸公有話要說?”

“陛下剛才所說,要將這江山給我一半?”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隻要陸公開口,我便——”惠王的話語突停,瞳孔微縮,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陸行空,沉聲問道:“陸公此話何意?”

“我隻是想知道,陛下所說的話當不當準?”

“天子金口玉言,怎會兒戲?”

“既然如此,那我便要這西風一半江山吧。”陸行空聲音平靜地說道,就好像在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臉色之淡然,語氣之篤定,就像他要的不是這一半帝國江山,而是一桶薑蒜一般。

“國尉大人——此話當真?”

“怎麽?陛下舍不得?”

“這種事情非比尋常,所以,朕自然要謹慎一些——陸公,這件事情可容不得半點兒戲言。”

“便是如此。”陸行空聲音堅定地說道,抬起頭來直視惠王的眼睛:“我要這西風帝國一半江山。”

惠王的眼神和陸行空眼神對視,刀光閃爍,劍氣縱橫。殺機無限。

“陸公——”惠王強行壓下心中殺意,沉聲說道:“何至如此?”

“陛下說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以我陸氏所作所為,要這一半江山不算過份吧?”陸行空態度堅決,寸步不讓。“要知道,宋氏可是掌控了這整個西風帝國江山。若不是我陸氏這麽多年的全心全意輔助庇護,怕是楚氏江山早就易主了吧?”

“可是,陸公如此行徑,和那宋氏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他們要的是整個帝國,我隻要西風一半——我的胃口沒有宋氏那麽大。而且,我隻要掌控帝國軍隊,而宋氏不僅僅要軍隊,還要天下民眾歸心,就連讀書人也要奉其為神明——陛下,這樣一想,是不是覺得我陸氏更容易滿足一些?”

“陸公所作所為,諸般犧牲,多年隱忍——就是為了此時此刻吧?”惠王袖子裏麵藏著的拳頭握緊,臉色鐵青,笑容冷洌。

這個逆臣,竟然敢要自己帝國江山的一半——若是給了你一半江山,怕是很快另外一半江山也會盡落你手了吧?你怎麽不將朕給殺了,拿走朕的整個江山呢?

“以前,我確實是有心想要幫助楚氏重掌皇權。我和先皇數十年密謀,一步步的將萬事人心給用之殆盡——為的就是這一刻的到來。可惜,陛下是陛下,先皇是先皇。我和先皇感情深厚,先皇對我從無疑心,一力扶持。即使無數人參我害我,先皇也是將棍杖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護我陸氏安全——若是沒有先皇那麽多年的庇護,我陸氏早就被宋崔兩族一點點的瓦解吞噬。”

“可是,陛下卻不會如此信我用我。倘若我現在不提這般要求的話,等到楚氏重掌皇權,怕是我陸氏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犧牲品——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是千百年來顛撲不破的真理——難道我陸氏又能置身事外?”

“陸公又怎會知道我待陸公不如兄長待陸公呢?陸公又怎能懷疑我疑你棄你呢?朕可以對天發誓,倘若朕負了陸公,負了陸氏一族,讓朕五雷轟頂,讓我楚氏皇脈絕盡——”

“我不信天雷,也不信誓言。”陸行空聲音淡淡地說道:“不若陛下將虎符相賜,這才可見誠意。”

“——”

惠王的臉色陰睛不定,不知道如何應對眼前的局勢。

他在心裏也確實想過,等到局勢穩定,一點點的將權勢從陸行空手裏奪回來。即使不能做的太明顯,也可以扶持其它家族來與陸氏相抗衡。譬如現在聲勢鼎盛的燕氏。

隻是沒想到的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陸行空就已經開始找他要帝國軍權了。

“陛下,考慮得如何了?”陸行空看起來不急不燥,慢悠悠的問道。

“我若是將虎符給了陸公,倘若陸公——心有反意,我當如何?”

陸行空冷笑,說道:“所以說,陛下待我不如先皇,倘若我找先皇要虎符,怕是他一口就答應了——”

“——”

惠王有種想要一刀把這個老東西給斬了的強烈衝動。你都找我要半壁江山了,我還要如何信你用你?

惠王看著身邊一眾供奉,猶豫著要不要提前發動斬首行動。

隻是,現在的陸行空看起來深不可測的模樣,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若是難以成功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