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孤獨死了!

死得默默無聞又雲淡風輕——一如他的為人。

他用一種瀟灑隨意的方式將自己仙解,甚至連一片肉一塊骨頭都不曾留下。就是宋氏後人想要拾一把骨灰安葬都不可能。

他直接將自己與草木同腐,與天地萬物融合為一體。找也找不著,尋也尋不到。

他沒有一句遺言,好像偌大的宋氏帝國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般。

他也沒有一句求情的話,未來的一切都已經在他的腦海裏推演過一遍。

除了將自己最寵愛的孫女托付給李牧羊,請他務必厚待之,對於宋氏其它的人——就沒有任何交代了。

意思是說,你想殺就殺,不想殺也罷。隨你的意。

很灑脫!

也很智慧!

這真是一個活明白了的老人,或者說一條成了精的老狗。

不管你是愛他或者恨他,不管你是敬畏他還是敵視他——你都得記住他,你都不能無視他。

記住,這是多麽重要的兩個字眼啊。

人的一生得遇到多少人,經曆多少事,能夠讓你念念不忘的、能夠讓你時時提起的人和事又能有幾人幾樁?

人都是健忘的!

動物也是!

所以,文人們常說人都是健忘的動物。

宋孤獨死了!

李牧羊最仇視也最想要殺掉的人死掉了!

死在他的麵前!

真真切切的死,徹徹底底的死。

可是,他的心裏卻並沒有任何的喜悅,反而有種——難以言說的失落。

李牧羊身體懸空,呆滯當場,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嗎?”李牧羊在心裏想道,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的,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宋孤獨必須死。隻有宋孤獨死了,宋氏這頭畸形巨獸才能夠轟然倒塌被人肢解——無論是國仇家恨,還是個人恩怨,都有一萬種理由把他殺了。”李牧羊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失落呢?”李牧羊在心裏詢問自己。

良久,李牧羊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失落了。

宋孤獨死得方式不對!

是的,他死得太簡單隨意了,和自己之前的期待值不符。

李牧羊為了殺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

走遍名山大川,探尋一座又一座龍窟。凡是有用之書皆讀,凡是有益之藥全吃。

他帶著體內的八根幽冥釘四處冒險,他強忍著幽冥寒毒的折磨卻不忘修行,日日夜夜的將那些自己記得清楚卻難以施展出來的龍族秘訣給演練一遍又一遍。

他要變強,他要學會那頭黑龍留給他的無窮寶藏。

他所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親手將宋孤獨給打敗,在無數天都百姓的見證下將其擊殺。

可是,他怎麽就死了呢?

一劍不發,一招不出,怎麽就死了呢?

你這樣死法,別人的努力不是白廢了不成?

他原本將希望放在西門酌情身上,想要借劍神之劍斬殺李牧羊。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西門酌情的劍到底有多麽的鋒利。

卻沒想到的是,就連他為李牧羊預備的殺招西門酌情都敗於李牧羊的《九龍灌頂》之下。

這樣一來,他就失去了天然的依仗。

為了給孫女宋晨曦驅毒,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氣精力,他知道自己此時的精神狀態和實力修為都不可能是剛剛大勝劍神正處於巔峰狀態的李牧羊的對手。

既然打不過,索性就不打了。

活到他這個年紀的老人,還有什麽事情是看不開的?

最在乎的也無非就是倆張臉:顏麵和體麵。

既然保不住顏麵,那就體麵的離開吧。

想到此處,李牧羊越發的生氣了。

他覺得自己被宋孤獨陰了,好想把他拉起來讓他重死一次——可惜,李牧羊也沒辦法將他從空氣之中再分離出來。

更糟糕的是,宋晨曦的身體越來越冷,身體外圍凝結的冰霧越來越厚。心跳逐漸減弱,幾乎都已經聽不到呼吸了。

李牧羊知道,自己再不及時治療的話,怕是宋晨曦要命隕當場。

李牧羊剛才明明已經告訴過宋孤獨救治之法,他卻偏偏不治。隻是將宋晨曦交到李牧羊手上,然後自己就把自己給炸死了。

直到現在李牧羊才明白,宋孤獨不是不治,而是故意為之。

他了解李牧羊的為人,他知道將宋晨曦交到李牧羊手上,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救治宋晨曦——至於其它的事情,譬如去屠殺宋氏族人這樣的事情,他是沒機會親手去做的。

隻要他不親自出手,宋氏族人就多了一線活命的機會。

他還是留了後手,還是為宋氏族人做了考量。

“雪球——”李牧羊出聲喝道。

“噗——”

一大團口水從天而降。

李牧羊抬起頭來,隻見一隻足可遮天避日的巨獸正在高空之中對著他咧嘴傻笑。

在李牧羊前來襲殺宋孤獨的時候,就讓雪球將這一塊區域與外界完全屏蔽。屏蔽掉自己的龍氣,也屏蔽掉西門酌情的劍氣。

這樣的話,那些隱居天都或者西風的星空強者們就沒辦法及時趕來支援。

雪球是由水母元素組成,可大可小。大至能夠將整個幻水結界給填滿,小至——能夠藏進別人的嘴巴裏變成一口口水。

嗖——

那隻巨獸的身形越來越小,正在朝著李牧羊所在的位置極速墜落。

一隻全身雪白的球狀物體飛撲而來,揮舞著四隻小爪子在李牧羊的身邊轉來轉去的,對著他“噗”“噗”不停,好像是想要讓李牧羊表揚它一般。

“你做得很好。”李牧羊看著它說道。視線朝著遠處看去,那裏有幾道殺機正迅速朝著這裏轉移。“不過我們要趕緊離開了。”

說完,李牧羊就抱著宋晨曦朝著遠處跑去。

雪球嘴裏吐著泡泡,“噗”、“噗”、“噗”的在後麵急追。

當李牧羊和雪球離開之後,院子裏那棵就連西門酌情的劍氣都沒能摧毀的老梅樹突然間蘇醒一般,開始生出細小的嫩芽,然後長出紅得耀眼的梅花。

那些梅花朵朵脫落,在空中迅速匯集在一起,組成一朵粉紅色的長龍朝著天都城飛去。

紅龍飛舞,香陣衝天。

等到紅龍飄飛而去之後,那棵千年老梅樹生機枯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死去。

然後化作一堆粉沫,被風一吹,便也像宋孤獨的屍體那般的消散不見。

萬物有靈,就連這棵老梅樹也不例外。

天都城的百姓們看到頭頂的粉紅長龍,一個個的雙手合十高聲喊叫,還有人直接虔誠的跪倒在地上。

“老神仙又破境了,老神仙又破境了——”

“老神仙成了真正的老神仙——”

“老神仙破境,這是我們西風之福啊——”

……

嘩啦啦——

更多的人跪倒在地上,大街小巷、高牆小院全都跪滿了人。

“什麽?”惠王身體一抖,手裏握著的一枚黑色棋子也掉落在了地上。“宋孤獨——破境了?”

在他對麵,坐著一個全身被黑袍籠罩的老人。

老人抬頭朝著高空之處的粉色長龍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宋孤獨不是破境,而是仙逝了——”

“仙逝?”惠王稍微遲疑,然後大喜:“宋孤獨死了?被那頭惡龍——被那李牧羊給殺了?”

“不是李牧羊殺了他,是他自行仙解。”

“自行仙解?何謂仙解?”

“不見骨肉、不見鮮血,謂之仙解。”

“你的意思是說——宋孤獨死了?”惠王將麵前的棋盤一推,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在小院裏麵走來走去,神情亢奮異常。“宋孤獨當真死了?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他可是宋孤獨啊——飛羽軍——不,讓監察司——讓燕相馬去——讓燕相馬去調查調查,看看宋孤獨是不是真的死了——”

“這種事情不能疏忽大意,一定要確定他真的死了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宋孤獨最是狡猾,誰知道這次是不是他又使出來的陰招,為的就是誘我們入甕——”

“燕相馬已經被陛下派遣到城防營去配合宋停雲執行公務。”黑袍老人說道:“而且,就算燕相馬去了,也見不到屍體——仙解,便是如仙人飛升一般,不留一絲痕跡——”

“這——當真仙解?”

“當真仙解。”

“真的死了?”

“千真萬確。”

得到了黑袍人的肯定答複後,惠王突然間放聲狂笑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就笑出來了,表情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

“宋孤獨——你這條老狗——你這條老狗——宋孤獨,你也有今天——你也會死——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一代君主,西風惠王,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完全不顧及帝王之尊以及君主的形象,又哭又笑,大喊大叫。

千年的委屈,千年的隱忍,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終於被他們等到了。

楚氏也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宋孤獨,你終於死了——你終於死了——”

他咬牙切齒的嘶吼道:“宋孤獨死了,宋氏的人也得死——宋氏的人全部得死,一個都別想活——我想抄宋氏的家——我要滅宋氏的門——我要斬他們九族——”

“飛羽軍——監察司——我要讓他們去把宋氏的人全部都捉起來——一個都不放過——”

“陛下——”對麵的黑袍老人躬了躬腰,聲音低沉地說道:“這件事情,無須陛下出聲,自然會有人替陛下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