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就算是宋停雲心性沉穩定力過人,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也有些懵了。“雁——死了?”

親迎的第一道禮儀就是“奠雁”,你把喜雁送進去之後才能夠進行第二道程序。

喜雁象征著琴瑟合鳴、象征著白頭偕老——這還沒來得及成婚禮儀還沒有開始呢,雁就死了一隻?

就算宋停雲對這場婚姻並不期待,對崔小心也不再有太過深沉的感情,但是,出師不利,仍然讓他的心頭蒙上一了層陰雲。

難道說,今日的這場婚禮注定難以平靜?

“是的。不知道什麽原因,我們帶來的喜雁在路上死了一隻——”管家硬著頭皮說道。為了表示對這場迎親的重視,這次陪著宋停雲一起過來的是宋氏的大管家宋衛東。除了陪在老神仙旁邊的那位老人,宋衛東算是掌控著宋氏內府大權的第一權仆。

宋衛東以處事圓潤周到,細膩無私著稱。原本以為派他跟在身邊,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夠及時化解,不至於出現什麽差錯。

沒想到的是,宋衛東事事都考慮周全了,卻忽略了那一對小鳥。

“問題是,那麽多的事情,千頭萬緒,誰會想到那一隻小鳥?”

這一對小鳥不算是什麽大事,那是府裏的下人們早就提前準備好養在籠子裏麵的,等到迎親的時候由兩個模樣機靈的小廝將係著紅綢抹著赤粉的雁子抱在懷裏跟著隊伍一起往前走就成了。等到到了女方家門口,再由小廝將喜雁遞給新郎官,然後由新人親自將它交到崔府的人手裏。

“奠雁”的儀式也就成了。

可是,現在那對喜雁死了一隻。

難道他們要將死了一隻的喜雁送給崔府?

到時候崔家人如何解讀這種行為?他們不會以為這是詛咒他們家女兒去死——就算他們沒有想的這般惡毒,那也是極其無禮甚至挑釁的行為。

“現在怎麽辦?”宋停雲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沉聲問道。“送一隻進去?”

“少爺,這恐怕不行——喜雁都是一對對送進去的,送一隻——不吉。”

“再找來一隻換掉就是了——”

“少爺,我們隻有這一對喜雁——以前從來不曾出現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就沒有準備其它的來替代。就算我們現在派人出去打一隻回來,恐怕時間上也來不及。現在是寒冬,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道在哪裏能夠抓到一隻大雁回來——”

“那你的意思是說——沒有辦法可想了?”宋停雲的嘴裏閃現一抹殺意。“我要你們何用?”

“少爺——”

“沒有那隻雁,所以我們現在要打道回府?”

“少爺,你先不要著急——”宋衛東也有些頭痛。總不能被這點兒小事兒給影響了這場婚禮,更不能耽擱了拜堂的吉時。“要不,我們讓人——”

宋衛東附在宋停雲的耳朵,低聲耳語了幾句。

宋停雲看向宋衛東,問道:“這樣可行?”

“應當可行。隻要混過這一時片刻,讓少爺進了門迎了親,誰還會在乎那隻雁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宋停雲也知道隻有這一個辦法了,說道:“那就快去辦理吧。”

“是,少爺。”

宋衛東拉著那個小廝跑到一處偏僻之地,接過原本已經死掉了的喜雁,掌心處呈現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

他的手掌緩緩的按下去,將那顆水晶球強行灌注進入死雁的身體。

那隻原本已經身體僵硬雙眼無神的雁子竟然逐漸的有了活氣,突然間拚打著翅膀,想要掙脫而去展翅高飛。

宋衛東將雁子抓緊,不讓它跑了,輕聲說道:“這是假魂。隻能夠讓你多活過這一時半刻——一隻死鳥,又能夠逃到哪裏去呢?”

宋衛東將那隻活雁遞給身邊的小廝,冷聲喝道:“將它看好。若是再讓它跑了,你們也不用活了。”

“是是——”小廝抱緊雁子,就像是抱著自己的生命。

宋衛東走到宋停雲身邊,低聲說道:“少爺,喜雁準備好了——可以行奠雁禮了。”

宋停雲看著崔府披紅掛彩的大門,點頭說道:“那就開始行禮儀吧。”

……

……

今日是宋家宋停雲和崔氏崔小心大婚之日,上至君主,下至百官,幾乎所有人都會到宋氏家族來喝一杯喜酒送一份厚禮。這年頭想在西風帝國做官,千萬不能把宋氏和崔氏給得罪了。那樣的話,不僅僅是頭上的帽子難保,就是帽子下麵的腦袋怕是也保不住了。

但是偏偏有一個人例外,那便是宋家的老神仙宋孤獨。

孫子的大喜之日,按道理講宋孤獨應該去坐在高堂之上享受新人敬茶。宋停雲的父母雙親包括宋家的現任家主宋君和也著實邀請過。宋孤獨隻以一句“我不喜飲茶”的借口給拒絕了。

宋孤獨地位超然,西風帝國如此,宋氏家族亦如此。

宋孤獨不願意去,那便沒有人敢勉強他去。

再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宋孤獨之所以不願意離開,那是因為他心念老宅裏病倒的孫女宋晨曦。

宋晨曦是老神仙宋孤獨最寵愛的孫女,這一點兒毋庸置疑,就是整個天都城都知道這件事情。

天氣漸寒,宋晨曦病情加重,據說現在臥倒在病榻之上連話都說不明白了。宋孤獨每日推衣解食、渡氣煎藥,是片刻都不願意離開的。

為了一個孫女的病情,卻拒絕去參加孫子的婚禮——宋孤獨的所作所為在整個西風帝國都是獨一份。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真性情,反而更讓天都人們愛戴歡喜。就連宋氏因為之前的宋玉滅門事件所受到的牽連和影響都化解了不少。

宋孤獨知道民眾想要什麽樣的信仰支柱,他恰如其份的填補了這樣一個位置。

和往常一樣,宋孤獨吃完一碗小米粥後,放下碗筷,接過身邊那個老人送過來的絲帕擦手,然後起身朝著後院的廚房走去。

那個老人便知道,煎藥的時間到了。

每到這個時辰,宋孤獨都要親自去廚房給晨曦小姐煎一蠱湯藥。

藥方是宋孤獨親自開的,又給天都城最有名望的醫生看過。藥方裏麵有幾劑藥是極其罕見的,譬如每天清晨洋槐花上麵的露水,火鳴子的尾巴、還有千年岩獸噴出來的岩漿結成的血石——

這對尋常百姓來說,聽都不曾聽聞,更不可能采來作藥。但是,對宋氏而言卻不是太過困難的事情,每天當送孤獨走進廚房的時候,早就有人將這些準備妥當隻等老神仙升火煎熬。

和往常一樣,老管家蹲在灶下生火。用的是油梨樹枝,這種樹容易燃燒,但是火性又不是太過猛烈。老管家幹這種事情輕車熟路,不需要火石,手指頭輕輕一搓便將幹柴給點燃了。

“今天是停雲的大喜日子,你這個做爺爺的也該去露麵喝一杯喜酒——你不去,大家的心裏也都沒個著落。還不知道哪裏做錯了讓您這老神仙心裏不痛快了,正在和家裏的孩子們鬧矛盾呢。”老人一邊往炊堂裏添置油梨樹枝,一邊埋怨地說道。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想說什麽便由他們說去。晨曦病成這樣兒,我哪裏還有心思去喝什麽喜酒?哪有時間去聽他們虛情假意的恭維?你說今天去賀喜的,又有多少人心裏巴不得我早早去死?”

“你要是這麽說,那就沒辦法活下去了。人活得時間久了,自然就擋了年輕人的道了。你擋了人家的道,誰看著不嫌棄?人家不詛你死?”老人笑著安慰。“不過,停雲終究是自已家的孩子,打小兒你心裏就喜歡他——今兒個當真不去瞧瞧?”

“不去。我不飲酒,也不喜茶。倒碗白水喝得沒滋沒味的,又有什麽意思?”宋孤獨將瓶瓶罐罐裏麵的藥材倒進藥罐子裏,說道:“你今兒個是怎麽了?以前可沒這麽多話。”

“就是想著以前光屁股在麵前跑的孩子突然間長大了,今天都要成家了,心裏就感歎自己著實是老了——”

“誰不老?”宋孤獨輕輕歎息。“你啊,比我年輕。”

“看您這話說的——”老人笑著搖頭,臉上的皺紋在爐火的照耀下更加密集深邃。“任誰瞅著,我也沒你年輕。”

“老了,火老了。”宋孤獨用木勺攪動著罐子裏的藥材,出聲提醒著說道。“到了咱們這個歲數,還看什麽臉啊?隻看臉麵。”

“所以說,你今天不給停雲這個臉麵,也不怕停雲心裏記恨你?”

“他啊,還是太年輕了,錦衣玉食,缺少磨練。”宋孤獨輕輕歎息。“都說宋氏滿門俊傑,宋家自己人也信以為真。我心裏對這種說法是不以為然的。單個拎出來,每一個孩子都不錯。足夠聰明,也足夠努力。取得的成績也都看得下眼。可是,他們畢竟是宋氏的孩子,取得這樣的成績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們比別人的起點高,看得遠。劍法隨他們修,丹藥任他們吃。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一個勁兒供著他們。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不能夠長進——那就天生是個廢物了。”

“你是不是對孩子們的要求太高了?”

“大到一國,小到一家,都會有榮辱興衰之變。千年發展,宋氏看起來也有模有樣了——可是,也正是因為宋氏現在站在西風的權力之巔,所以也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你想想,這些沒經曆過生死搏殺,沒遭遇過有死無生困局的孩子,有哪一個能夠在宋氏生死存亡之際能夠真正的拯救宋氏於危險之中?”

“你看看,你還是要求太高了,這天都城的年輕人,有一個算一個,哪個能夠拯救得了一家一族之興衰?”

“那頭小龍就可以。”宋孤獨聲音堅定地說道:“李牧羊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