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遠房表舅二姨媽家的小侄子的拜把子兄弟在平安縣城當差,他們趕到瑜園的時候,三十幾口人被殺得幹幹淨淨,現場慘不忍睹,他當場沒忍住就吐了一地——據說縣令到了現場也坐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你猜那瑜園是誰的園子不?”

“誰的?”

“當朝右相顧清林。”

“——”

“顧清林殺了自己在外麵蓄養的女人,一門三十幾口,殺得幹幹淨淨——”

“據說他娶的妻子是宋氏的女人,那個女人驕縱善嫉,說不得就是她動的手——宋氏的女人可比公主還要金貴,怎麽可能和其它女人共享一個丈夫呢?”

……

突然間,瑜園滅門案的輿論風向發生了變化。

剛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隻知道有這麽一回事。瑜園三十二口被滅案,這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是大案大事了。

後來,瑜園的主人被曝光出來,竟然是當朝右相顧清林。而瑜園裏麵的女主人身份也被人知曉,是顧清林在瑜園裏麵養的小妾。

仇殺、滅門、小妾、善嫉的大婦——

這些因素和帝國右相顧清林聯係在一起,一下子引爆了整個天都百姓的八卦之心。茶館酒肆,青樓畫舫,街前巷後、人群市集——

每一個人都在談論這樁事情,每一個人都在打聽和谘詢這件事情,想要獲得更多的信息和內幕消息——好在比自己更無知的人麵前裝個逼。

而且,隨著這件事情的發酵,隨著平安縣衙被勒令限期破案,每個天都百姓都在發揮自己強大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他們對瑜園滅門案進行推理和猜測,然後一步步的去刺破迷霧找到真正的殺人凶手。

“我覺得是顧清林自己做的,你想想顧清林娶的是誰家的女人——他偷偷在外麵養個小的,不就是因為不敢讓家裏的那位知道,不敢把小的帶回家嗎?現在被那位知道了,索性自己一不做二不休——”

“顧清林身居高位,就算被宋氏知道在外麵養個小的,也完全沒有必要畏懼到將其殺掉的程度——再說,就算殺掉也是悄悄進行才對,哪裏用得著將瑜園三十幾口全部殺掉?鬧到這般的風言風語?”

“宋氏那位大婦最有可能,畢竟,女人嫉妒起來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

“不是我做的。”宋榷看著神色灰敗的丈夫,出聲說道。

顧清林看了宋榷一眼,強行歡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我夫妻多年,我怎麽會不了解你呢?”

“我確實也氣你惱你,甚至昨日還跑到大哥那裏偷偷告狀——但是,我隻是不想讓你負了宋榷而已。”宋榷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嚴重。雖然自己極少出門,但是容麽麽她們卻會每日到外麵將打探到的消息回報自己。倘然此番處理不好的話,怕是自己的丈夫清名受損,這相位怕是也保不住了。

而且,因為自己落了一個大婦善嫉的惡名,怕是就連自己身後的宋氏也要跟著倒黴——

所以,宋榷必須要將自己從此事當中摘出來。不然的話,自己和丈夫顧清林的多年感情破裂,怕是宋氏娘家也饒恕不了自己。

顧清林沉沉歎息,伸手握住妻子的小手,結婚多年,直到現在仍然保養如少女,可是,自己卻鬼迷心竅的去外麵養了一個小的,結果還招惹出這麽大的麻煩,給自己的仕途帶來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次危機。

“是我顧清林對不起你。你是宋氏驕女,我顧清林隻是一芥窮書生。當年若不是得老神仙看重,又蒙你不棄主動下嫁,我顧清林也走不到今天,高居帝國右相之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你而來。卻在今日做出如此愧對夫人的事情,清林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

“夫君萬勿如此說話。”宋榷急聲說道:“都怪宋榷,若是不是如此凶惡霸道,早些讓你將那舒懷娶進家門,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故——天都城的那些官員,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的?夫君貴為帝國右相,卻隻有宋榷一個女人。是宋榷的過錯。此次事了,夫君若是在外麵喜歡哪個女子,就將她迎娶進門吧,算是幫宋榷洗涮了善嫉之名,也免得再有這般惡事發生。”

顧清林搖頭歎息,想到舒懷的死,心裏又是一陣絞痛。

天下女子,何其多也。但是,舒懷卻和其它女子是不同的。

可惜,佳人已逝,再想尋找另外一個舒懷又談何容易?

“罷了。已然惹下如此大的麻煩,多虧夫人不嫉不怒,心胸寬廣,不然的話,此事當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夫君——”

“夫人不必再勸。以後你我夫妻便相廝相守,不離不棄。納妾之言,此事休要再提。”

“夫君——”

倆人正你濃我濃上演夫妻情深的戲碼時,書童趙平安小急步跑了進來,低聲說道:“老爺,老神仙請你過去——”

宋榷心中微驚,說道:“夫君,不會有事吧?”

顧清林拍拍妻子的手背,說道:“無需擔心。既然老神仙派人來找,定然是心中已經有了定計——老神仙不願見我,我才心裏著急。”

“那我和夫君一起去吧,若是父親責怪於你,我便——”

“不用了。”顧清林拒絕了妻子的提議。“若是老神仙因為此事責罰於我,清林便甘願受罰。若是連這點兒擔當都沒有,還算是什麽男人?又有什麽資格成為這一國之相?老神仙何等智慧,你去了反而讓為夫被他老人家看輕幾分。”

“這才是宋榷的夫君。”宋榷一臉迷醉地說道。

顧清林嘴角浮現一抹鎮定從容的笑意,等到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是憂愁滿麵,急匆匆的跟著趙平安朝著外麵走去。

看到顧清林遠去的背影,宋榷的嘴角也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冷笑。

……

“和上次是一樣的手法。”老神仙蹲在小院的菜地裏麵挖土。自從他隱居在這老宅裏麵之後,就開始過上了種田養雞的老農生活。倘若是外人看到他這幅模樣,絕對想象不到他是世人景仰的西風老神仙,而隻是將其當作一個普通的村夫野老。“還是同一批人在操縱此事。先抹黑聲譽,然後再一擊必殺——”

老神仙的觀點和顧清林的一樣,想到和宋玉那一次同樣的操作手法,顧清林的心裏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宋玉的下場之淒慘,是他親眼所見,直到現在還在為他收拾爛局。若是自己也落得和他一樣,那自己豈不是——

顧清林不敢再細想下去了。

“老神仙可知道是什麽人在操縱此事?”

“什麽人操縱此事,其實並不需要多想——是誰最想我們宋氏倒下?”

顧清林想了想,說道:“燕家最近和我們矛盾加劇,崔家和我們麵和心不和,雖然暫時處於合作狀態,但是,宋氏倒塌,他們也收獲最大,還有上麵的那位——不過,我想最希望我們宋氏倒塌的就是陸家的那頭小龍了。”

“不錯。”宋孤獨用榔頭將大塊的泥土敲碎,出聲說道:“便是李牧羊。”

“那李牧羊在天都?”

“倘若不在天都的話,宋玉又怎麽會死呢?”

顧清林“謔”地一聲跳了起來,說道:“既然他在天都,那便將他抓了殺了便是——”

“怎麽抓?怎麽殺?”宋孤獨反問。

“我天都強者如雲,還奈何不了一頭小小惡龍?”

宋孤獨放下手裏的榔頭,旁邊侍候的老管家迅速上前送上幹淨的毛巾,倆人的動作配合默契,連一個眼神的交流都不需要。

“強者如雲?上一回那頭小龍尚且稚嫩,舉國強者在後尾隨,就是我這個老家夥都厚顏無恥的親自向一個小輩出手——結果呢?仍然被他給跑了?現在那頭小龍死後重生,又被那太叔永生用三十二條龍魂填充,早就堪破生死劫,晉級成為更加高階的白龍——”

“前些時日昆侖神宮在昆侖墟現世,九國強者匯聚屠龍,卻被那頭小龍搶走了萬靈玉璽安然離開。就是那驚龍弓的傳人夏侯鷹親自出手,也沒能把他給留下來——驚龍弓是屠龍利器,是世間少有的寶器。就是放眼天都,找遍整個西風,又能夠找出一件能夠與其匹敵的神器出來?”

“可是——既然知道那頭惡龍躲在天都,既然知道他在幕後*風雨,難道我們什麽事情都不做嗎?”顧清林心急的問道。若是普通的對手,他很有信心將其殲滅。畢竟,宋氏現在是西風第一世家,西風國內幾無對手。就算敵人是崔氏或者燕家,他們費些心思手段也能夠將其鏟除。

可是,倘若對手是那頭惡龍的話——顧清林就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戰鬥,就算他的權位再高,就算他的謀略再強,就算他再懂算計之道,也對那頭惡龍無可奈何。

這一刻,顧清林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這個世界,屬於這些修行者的。

實力為尊,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他在暗,我在明,倘若大舉搜查,隻會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再說那惡龍神龍見首不見尾,可翱翔於九天,可潛伏於深海,一言不合就飛身離開,你能奈他何?”頓了頓,宋孤獨將手裏的毛巾遞還給老管家,說道:“天都是我們的天都,西風也是我們的西風——若是被一頭惡龍給毀了,最終損失的還是我們。他無牽無掛,四海為家。哪裏有什麽可損失的?”

聽到老神話話裏的深意,就連他暫時對這頭惡龍沒有任何辦法。難道任由他繼續猖撅下去?

問題是,他現在將目標盯準了自己——宋玉被他一記絕殺,逼迫老神仙親自動手將其擊殺。

“針對自己的那一記絕殺又會在什麽時候到來?”

想到這個問題,顧清林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宋孤獨的那雙眼睛仿佛能夠把人的五髒六腑都給看透,他掃了顧清林一眼,出聲說道:“你也不要擔心,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處理好朝堂上的事情,那裏才是你的戰場。至於那頭小龍嘛,那是另外一個戰場——雖然我們很難將他從這天都城裏麵找出來,但是並不代表我們不找。狐狸藏好了尾巴,身上終歸還有一股子*——他已經露出了破綻,怕是他自己還不自知吧?”

“老神仙已經有辦法了?”

“等著吧。”老神仙看了顧清林一眼,說道:“他要殺掉,以便除我宋氏的左膀右臂,那我便以你為餌,釣一頭大龍——”

“——”

顧清林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心髒卻一直地往下沉個不停,就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洞似的。

顧清林貴為一國之相,也算是見多識廣,定力過人。但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仍然有種身心疲憊的無力感。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若是一不小心,怕是自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吧?

……

崔小心這些日子過得很不好。

因為那天晚上宋拂曉攔車的事情,她在燕府等到燕相馬脫離生命危險之後,回到府上就被再次禁足。

即便她再三解釋,車內並沒有他們所說的那李牧羊。他也很久不曾見過李牧羊。之所以不願意讓宋拂曉搜車,隻是因為那宋拂曉氣焰囂張,不想讓他詭計得逞而已。

可是,無論她說什麽,家人仍然對那天晚上的事情暴跳如雷——就連崔小心也不清楚他們到底在氣些什麽。

氣自己不知自愛?氣宋氏欺人太甚?還是氣燕相馬技不如人活該受罪?

再過幾日就要大婚的新娘子被關了禁閉,這在天都城怕是極其少見的。崔家的人又怕崔小心想不開走了極端,又央求楚寧公主這幾日住在府上代為陪伴。

原本崔小心的朋友就不多,在宋晨曦病倒之後,也就隻有楚寧公主能夠說上話了。

“你不必每日坐在這裏陪我。”崔小心的視線仍然放在手頭上的《史物誌》上麵,即使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神也沒有離開過手裏的書籍。“我知你性子,做你喜歡的事情去吧。”

楚寧坐在對麵,托腮看著麵前溫柔似水的優雅女子,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看得下去?”

崔小心被這句話給逗笑了,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誘人的弧度,說道:“倘若世間無書的話,人生該是多麽的無趣?也幸好這些日子有書為伴,不然的話,怕是當真不知道如何煎熬下去了。”

“小心,再過幾日就是你和那宋停雲大婚的日子了——”楚寧急聲說道。

崔小心終於抬頭看了楚寧一眼,說道:“我知道了。”

“你當真要嫁到宋家嗎?”楚寧不耐煩地說道,心頭好像憋著一股子的悶氣。

崔小心合上手裏的書本,若有所思的看著楚寧,說道:“你不願意我嫁到宋氏?”

楚寧站起身來,朝著院子外麵看過去。

“不用擔心。其它地方我不敢說,至少我這個小院裏,所有人都跟我是一條心的。”崔小心知道她擔憂什麽,出聲寬慰。

楚寧眼含殺氣,壓低聲音怒聲說道:“我父親當真是被殺誰的,難道當真以為我一點兒也不清楚嗎?父皇生前最是疼我,我早晚都是要替他報仇的。你若是嫁到了宋家,到時候——”

“倘若你報仇失敗,便會被宋氏所殺。倘若你報仇成功,又要滅了宋氏——”

楚寧一臉真摯的看著崔小心,說道:“小心,你知道,我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也是這天都城唯一的朋友了——隻有在你麵前,我才會毫無保留。我確實不希望你嫁到宋氏,因為,你嫁到宋氏,我們就再也做不了朋友了。”

崔小心眼神明亮,看著情緒激動的楚寧,說道:“有一個報仇的機會,不知道你敢不敢冒險?”

……

李牧羊懷裏抱著幾匹布,跟著高大富一起去給一位陳姓富戶送貨。

莫理不知道李牧羊的身份,自然把他和高大富陳狗蛋一樣當作夥計使喚。不知道紅袖和莫老板是忘記這茬,還是為了隱藏身份的必要性,竟然沒有人提醒莫理盡量少用李牧羊。

“二狗,你家給你說媳婦了嗎?”高大富出聲問道。

李牧羊愣了一下,搖頭說道:“沒有。”

高大富看著李牧羊,一臉驕傲地說道:“我娘讓人給我帶信了,說在村子裏給我說了一門媳婦——那姑娘叫做小樂,是我們村子裏最好看的女人。幸好我二舅帶我到了城裏幹活,我要是一直留在村子裏,怕是就輪不到我了。”

高大富瞥了一眼李牧羊,說道:“不過二狗你也不要擔心,老板娘是你姐,老板就是你姐夫,以後你跟著他們幹上幾年,說不定他們給你說一門城裏的媳婦呢。”

李牧羊靦腆的笑了起來,說道:“我都沒想那些事情。”

“嘿嘿嘿——”高大富朝著李牧羊的下體瞄了一眼,說道:“你都這麽大了,哪能不想那事呢?大家都是男人,你就不要蒙我了。”

“——”李牧羊覺得自己很冤枉。他身負血海身仇,又有著這樣一個舉世皆敵的身份,他哪裏還有時間想哪種事情啊?

“你看,被我說中了吧?還害羞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了好了。不笑話你了。你還是個小稚呢。”高大富笑嗬嗬地說道,表現出一幅老子是過來人的得意嘴臉。

“前麵那個送布的——等一等。”有人突然間出聲喊道。

高大富還一臉迷惑的四處打量,當他看到周圍隻有自己和李牧羊懷裏抱著布匹的時候,才知道那人是對自己說話呢。

李牧羊感覺到了危險,卻沒有輕舉妄動。他抱著綢緞站在高大富的身邊,等待著那股危險越來越緊。

很快的,李牧羊和高大富就被人當街攔住。而且,還有幾人擋在他們的身後,有意無意的將他們給包圍起來。

一陣淡雅清幽的香風襲來,然後便見到一個手拿折扇的年輕男子從馬車上下來,風度翩翩的走了過來。

宋洮!

竟然是宋家的宋洮!

李牧羊的心髒不由得提了起來,宋家之人,除了和宋孤獨近身廝殺之外,和宋洮的接觸算是最多的。

難道說,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份?還是說自己有什麽地方露出了破綻?

崔小心能夠認出自己,或許,宋洮也有這樣的能力?

除此之外,李牧羊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讓宋洮這樣的豪門貴公子半路攔截,親自下車來和一個送布的小廝打交道。

李牧羊內緊外鬆,心裏在準備殺招的同時,卻在麵上不外露一絲一毫的殺機。

因為他看得出來,跟著宋洮身邊的這些人都是修行高手。倘若當真交手起來,也是一場麻煩的事情。驚動城外的宋孤獨就不妙了。

“送布的——”宋洮眼神若有所思的看著李牧羊,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黃二狗。”李牧羊用那種變異過的聲音來回答宋洮的問題。

“黃二狗——”宋洮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李牧羊說道:“怎麽還有人叫這個名字?還真是笑死人了——該不是為了隱藏身份,故意改的名字吧?”

“我是黃二狗。”李牧羊再次出聲說道,一臉畏懼的看著宋洮和他身邊的那些修行高手。

高大富心裏也很害怕這些天都城的公子哥,因為他們出身驕貴,又帶著大量的護衛出行,一言不合就能夠對他們這些下人大打出手,打死了也是白打——

不過,現在他們為難李牧羊,高大富就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替李牧羊撐腰。畢竟,和李牧羊相比,他已經算是天都城的“老家夥”了。

高大富擋在李牧羊的身前,點頭哈腰,一臉討好地看著宋洮,說道:“這位公子,不知道二狗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二狗剛剛才從我們老家來到天都,什麽禮數都不懂,要是有什麽冒犯的地方,公子多多擔待——”

宋洮指著李牧羊,問道:“你認識他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