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帶斜街。柳巷。

烏沉內斂的馬車在一幢小院門口停了下來,小書童趙如意上去輕輕叩了叩門,朱紅色的木門應聲而開。開門的俏丫鬟看到書童,不由得臉色大喜,問道:“如意,老爺回來了?”

“是的。小姐還沒歇息吧?”趙如意問道,說話的時候便已經讓開身子,將從車上下來的顧清林給請進院子。

“沒呢。小姐在畫畫。今日在習上次老爺教的墨線法,一直畫不好,正在和自己慪氣呢。”丫鬟心思剔透,自然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話討主人開心。

果然,顧清林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墨線法是丹青之道中最難的三線法之一,和鐵線金鉤法以及點線成林法並列。老爺我當年學這墨線法的時候,可是用了數年的功夫,舒懷竟然想一夕學成?”

“老爺,小姐也是擔心自己畫不好,被老爺說笨。”丫鬟看到老爺高興,笑嘻嘻地說道。

“舒懷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怎麽會笨?”顧清林朗聲說道,也是為了讓屋子裏麵的美妾聽到自己所說的話。

果然,月色之下,一個白衣少女當門而立。

少女眉目如畫,氣質如蘭。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不讓人覺得驚豔刺眼,但是卻散發出來一種沁人心脾的美感。

江南女子,溫柔似水,氣質似水,就連身段皮膚骨血都是水做的。

“怎麽又來了?”舒懷站在門口,表情似嗔還喜。

“累了,就想來看看你。”顧清林笑嗬嗬地說道,上前握著女子的手,說道:“小翠說你在習我教你的墨線法?”

“看到老爺畫得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我用起來卻是笨手笨腳,完全沒有美感。好好的一幅畫,卻被糟糕了。正想著要好好學習一番,免得老爺考驗的時候,舒雲會被老爺笑話。沒想到老爺今晚就來了。”舒雲巧笑嫣然,柔聲說道。

“哈哈哈,那還是老爺的不是了?”顧清林舒心大笑,此女子果然不凡,一顰一笑都勾人心魄。

“那倒不是。隻是舒雲擔心老爺——”

“好了好了。”顧清林出聲打斷舒雲的話。他知道她要說些什麽,她的心裏又何償不擔心?隻是,等到舒雲說出來的話,他的擔心又會增加一分。

不去提,也不想,這樣才能好好的享受現在。

……

顧府。又稱為相府。

因為整個西風帝國隻有一個右相,左相直到現在還沒有人選出爐。所以,大家習慣性的把顧府稱為丞相府。

大家一說相府,便知道是顧清林府宅,沒有第二家。

顧清林雖然是宋家的女婿,但是,卻並不願意和宋氏挨得太近。

他是一個窮書生發家,蒙宋氏看重才有了今日的顯赫地位。娶了宋氏的女子,大家都說那是他祖墳上燒了高香。

以前一無所有的時候,顧清林聽了也便聽了。現在貴為丞相之尊,再聽這些話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再說,他原本就對宋氏心生畏懼,在宋家人麵前總有一種畏手畏腳的壓迫感。

若是和妻子相處好了,那倒還好。若是倆人因為一點兒家庭瑣事發生口角,老婆的娘家人距離太近,那他還有好果子吃?

索性搬得更遠一些,也讓他緊迫的身體和精神能夠稍微放鬆一些。

顧府裏麵,一個姿態雍容端莊秀麗的女人正在喝著花髓茶。這是一種用千年古樹的花髓提煉而成的飲品,如蜂蜜,如精魄,每日切上一絲和水飲用,有益壽延年容顏永駐的神奇效果。所以,因為長期飲用這種花髓,直到現在宋榷仍然如青春少女,絲毫見不到歲月在其臉上駐留的痕跡。

當然,這是娘家的人送過來的。雖然自己的丈夫貴為帝國之相,但是,想要喝這花髓茶也是不可能的。下麵的那些官員想要孝敬,也不一定就能夠尋得著。

正在這時,府裏的容麽麽提著一盒糕點走了進來,小聲說道:“小姐,老爺派人回來,說他今日公務纏身,今日就宿在軍機處那邊。不回來休息了,讓夫人切莫等他。還讓人送了兩盒瓊玉樓的糕點,小姐趁熱吃一塊?”

容麽麽是宋榷從宋家老宅帶出來的老人,即便自己和顧清林結婚多年,府裏下人皆以主母或者夫人相稱,她們這些宋府帶來的老人仍然以“小姐”稱呼。

宋榷也念著她們的這份感情,再說小姐這個稱呼聽起來也親切,讓她有種仍然置身宋宅的美妙感覺。

“公務纏身?”宋榷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說道:“當真是公務纏身嗎?”

“這——”容麽麽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她是宋榷的貼心丫鬟,顧清林在外麵養個小的,小姐知道,她也知道。可是,這樣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卻沒必要說破。不然的話,那可就是撕破臉了。家宅不寧,對自己也不好。

“這是本月的第幾次了?”宋榷又飲了一口花髓,那股清涼的氣息傳遍全身,心中浮現的火氣也瞬間熄滅。再一次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第六次。”

“上個月呢?”

“上個月——隻有四回。”

“倒是越來越過份了。”宋榷冷聲說道。

“小姐,我也覺得這個苗頭不對。老爺以前是從來都不會夜不歸宿的,後來由每月的一次變成兩三次,現在變成了五六次——這個月還有好幾天呢。這樣下去,以後老爺怕是有一半的時間宿在那個狐狸精那邊。”容麽麽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個狐狸精有什麽好?論姿色,論氣質,論身份論地位,論嬌貴程度——她哪能和小姐比?就是和小姐提鞋都不配?”

容麽麽不知道的是,就是因為自家的小姐身份太嬌貴,所以才導致顧清林多年相處起來壓力過大,不敢也不能爆發,隻能在外麵稍微釋放。

“哼,家花沒有野花香——”宋榷冷笑連連。“顧清林也不想想,他是靠誰才有今日今時的地位——難道他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我就奈何不了他了嗎?”

“小姐,你可別衝動。老爺待小姐還是不錯的,而且,老神仙現在也多依仗老爺,很多事情也喜歡和老爺商量——”

“我明白。所以我才隱而不發,任由他在外麵貪戀花叢。隻是,他變本加厲,那就怪不得我了——老爺我是不會動的,至於外麵那個小的,難道她我也動不得嗎?和我宋榷搶男人,還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小姐的意思是?”

“我先回去和大哥哭鬧一番,訴訴委屈——這樣,就算有什麽事情鬧出來,家裏也不會再責怪於我。”宋榷一臉冷笑地說道。

“還是小姐想的周全。”

……

夜色深沉,黑暗寂靜。

突然間,夜幕被撕開,寧靜被打破。

一聲淒厲的嗓音傳遍整個煙帶斜街:“走水了,走水了——”

接著,那呼叫的聲音便此起彼伏的喊叫起來。

“快救火啊,來人啊,著火啦——”

“我的房子沒了,我的房子沒了,全沒了——”

“快點跑,再不跑就沒有命了——”

……

砰砰砰——

趙如意拚命的拍打著房間門,出聲喊道:“老爺,老爺,快起來——著火了,著火了——”

呼——

顧清林睡得正香,聽到外麵的敲門聲音,猛地坐了起來,出聲喊道:“如意,發生什麽事情?”

“老爺,著火了——煙帶斜街著火了,鄰居都已經燒著了,這裏也很危險,我們得趕緊回去——”

“著火?”長期浸**官場鬥爭,顧清林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在對他下手。

不然的話,無緣無故的,怎麽這裏就著火了呢?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推了推已經睜開眼睛一臉迷惑的看向自己的舒懷,說道:“舒懷,快起床,鄰居著火了,我們得趕緊離開——”

“著火?”舒懷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床弟之歡,原本身體虛弱,現在就更顯疲憊,說話的聲音還帶著一股子迷糊不清的味道。

“是的,著火——快起床,不然就沒命了。”顧清林一邊在趙如意的侍候下更衣,一邊催促舒懷趕緊起床。

舒懷這才安全清醒,兩個伺候的丫鬟也跑了進來,急急忙忙的幫舒懷穿衣梳發。

“頭發就不要梳了,趕緊出去——”顧清林吆喝一聲,拉著舒懷的手就往院子裏跑。“馬車呢?”

“老爺,馬車卸了,馬也歇了——我讓人去套車了。”

“快一些。”顧清林出聲喝道。

左右兩邊的鄰居房子全部都燒著了,火焰通天,濃煙滾滾。自己所在的這幢小院也被那兩邊的烈火夾攻,木質的房子結構很快就被點燃,然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眼見著房間都開始起火,裏麵的那些衣服首飾怕是都要化作灰燼了。

“房子——”舒懷驚呼著說道。

“房子可以再租。”顧清林出聲安慰。

“可是老爺送給舒懷的白玉棋和書畫還在裏麵——”

顧清林心中一曖,更加用力的握緊了舒懷冰冷的小手,說道:“那個也不要緊,明日我再送你——”

馬車很快就趕到了小院門口,顧清林拉著舒懷的手就要上車。

正在這時,一群穿著巡城司護衛服的衛隊朝著這邊趕了過來。

為首的將官正要大聲的發號救火施令,突然間看到了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金光閃閃的顧清林。

他愣了愣,然後做了一個讓他後悔終生的舉動。

砰!

小將吳岩單膝著地,朗聲說道:“小將吳岩見過丞相大人。”

看到主官跪了,其它小將也全部都跪了下來。

“見過丞相大人。”

“——”

顧清林的臉色陰沉之極,狠狠地瞪了吳岩一眼,然後快步鑽進了馬車車廂。

“將軍,那位真是丞相?”

“顧相?顧相怎麽會在這裏?”

“顧相剛才——好像拉著一個女人的手——”

……

“閉嘴。”吳岩怒聲喝道。

當他接觸到顧清林的那一記惡狠狠的眼神時,才突然間醒悟過來,有些事情知道了得裝作不知道,看到了要假裝沒看到。

自己犯下官場大忌,怕是很快要倒大黴,就是小命也保不住了。

眾人看向小將吳岩,發現他麵如死灰,身體哆哆嗦嗦,竟然已經站立不起。

……

上了馬車之後,顧清林仍然覺得怒氣未消。

忙碌了一天,原本想來相好的這裏放鬆一下,緩解一下疲勞的身體和心靈。沒想到先是被一場突然而至的火災給驚醒,然後又遇到了一個不知好歹的官場蠢貨。

“吳岩——”顧清林在心裏念叨著這個名字:“既然你如此不會說話,以後你就不用再說話了。”

舒懷嚇得嗖嗖發抖,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

顧清明將她摟在懷裏,低聲安慰著說道:“舒懷莫怕,有老爺在,沒有人能夠傷得了你。”

“老爺,我——我冷。”

“沒事的,沒事的。不就是燒了一處宅子嘛,我給你找一處更好更豪華的。”

“我不要——我想回江南。”

“舒懷,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你放心,在天都城沒有人能夠傷得著你。”顧清林一臉誠摯的保證著說道。

正在這時,趙如意在外麵低聲喚道:“老爺——”

“什麽事?”顧清林被打擾,不由惱火的問道。

“老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

顧清林這才反應過來,帶著舒懷的話,家是不能回的,回去了怕是舒懷就沒有命了。軍機處也是不可以去的,帶著一個沒有名份的女子去軍機重地,這樣自己的官聲怕是要毀了。

事發倉猝,現在要去哪裏?

顧清林鬆開了舒懷,也恢複了他一國之相的氣態和智慧。

“如意,你送小姐去西城的瑜園。我讓人送我去軍機處。今日之事,讓山雀去查,務必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我調查清楚。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是。”趙如意低聲答道。

顧清林交代過一番之後,看著舒懷說道:“瑜園是我在城外的一處莊子,安靜舒適,你就在那邊休憩一段時日吧。等到我這邊料理清楚,便去接你。”

“是,老爺。”舒懷神情淒苦,低聲說道。

……

天都城再次發生一樁大事。

在城外一處叫做瑜園的地方,裏麵三十二口,全部被殺。據說屍體擺滿一地,若不是園子裏一個家丁拚著最後一口氣跑到附近的平安縣衙報案,就是滿門被滅都無人知曉。

當平安縣令陳昂聽到瑜園的名字時,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知道瑜園的來曆,也知道他背後是什麽樣通天的人物。

陳昂親自帶著一幹捕快趕到瑜園時,見到裏麵的慘狀差點兒當場暈倒。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完蛋了。

不僅僅仕途完蛋了,怕是這條小命也要交代了。

到底是誰,在他的管轄下幹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情?

“去——去向——”陳昂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道:“扶我起來,上馬,去相府。我親自去——贖罪。”

……

砰——

顧清林手裏的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臉色慘白地問道:“你說——什麽?瑜園出事?全部都死了?”

“是的。”趙如意低聲說道。“平安縣令陳昂跪在門口——”

“滾。”顧清林低聲吼道:“讓他滾。”

宋榷恰好走了進來,看到顧清林驚異失措的模樣,問道:“老爺,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清林的眼神猛地看過來,宋榷嚇了一跳。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似狼,似虎,似最凶狠的野獸。

他是想要將人給撕裂了吞噬了才肯罷休啊?

“老爺,你——”

“沒事了。”顧清林收回視線,強行壓下心中的戾氣,說道:“我出去處理一些事。”

……

綢緞鋪後院。

若是有人突然間闖進來,會發現這樣詭異的畫麵。

小夥計黃二狗麵無表情的站在那裏,莫老板和老板娘站在他麵前大氣都不敢出。

老板和老板娘一幅在小夥計麵前一幅做錯事的模樣,而店夥計卻像大爺似的一幅審判者的姿態。

當然,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闖進後園的。就算想闖也闖不進來。在進來密談之前,李牧羊就已經在小院四周下了禁製,普通人不可能突破李牧羊親自下的禁製。

“誰殺的?”李牧羊眼神冰冷的在倆人臉上掃來掃去,冷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