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叛逆案還在進行,陸氏餘黨還在鏟除當中。倘若將朱育人推至陸氏一黨之中,那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將其殺掉。他們以此為借口,在天都城進行血腥屠殺,死掉的無辜政敵還少嗎?

在宋玉看來,朱育人便是那戰場上的先鋒官。將其斬殺之後,看誰還敢跳出來再言黎氏滅門一案。

因為和陰謀叛國罪聯係在一起,就是那些整天吃飽了飯無所世事的書呆子也沒辦法再替他們說話。

他們不是想要壞自己的名聲然後將自己拿下嗎?自己索性往他頭上扣一個通敵叛國的帽子,到時候誅其九族,比黎氏處境還要淒慘可憐。

證據?

他們宋家說的話就是證據。他們想要有證據就會有證據。

“我這就去操辦。”宋玉急聲說道:“一日不除那朱育人,我一日難以心安。等到朝廷下旨意滅朱育人九族時,我看那些說碎話的看熱鬧的還有背後捅刀子的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坐下。”宋孤獨出聲說道:“黎氏一案,雖然棘手,卻也動搖不了宋氏千年根基。倘若一個禦史言官隨意跳出來嚼幾句舌根就能夠將我宋氏推倒,那我們也難以生存到現在——不過,你要提防的是,千萬不能讓那紅孩兒再落在他們手裏。不然兩相一對照,怕是到時候你有口難辨,坐實了證名,就是想要再將那朱育人誣為陸氏叛黨也不好使了。朝堂民間非議者眾,便不再符合我們宋氏的禮儀。”

宋孤獨意味深長的看了宋玉一眼,宋玉心中猛地一驚。

他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倘若眾口爍金,他身上的罪名難以開脫難以洗涮的時候,為了維護宋氏一族的榮耀,為了保持住宋氏在天下學子中清正嚴明的“帝國文庫”形象,怕是老神仙會把自己也給犧牲掉。

沒有什麽事情比宋氏的聲譽更加重要的東西了,包括他的性命。因為這是庇護宋氏一族的不滅金身,就是任何一任君主或者勢力都不可輕易撼動的壁障。

哪一任君主願意自毀長城將帝國文庫給滅了?那得被天下讀書人寫多少年罵多少篇啊?

不是每個君王都想留名青史,但是絕對沒有任何一任君主想要遺臭萬年——包括那位喊出“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的霸道帝王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宋玉恭敬的點頭,眼裏紅光閃爍,說道:“我已經夢蝶傳音,讓紅孩兒這一段時間務必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易露了行蹤。他長年縱橫西海,又有惡蛟島這一道天然屏障,常人根本就尋不著他,就算是尋著了也奈何不了。隻要他不主動出來行凶作惡,安全方麵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頓了頓,宋玉狠聲說道:“等到此事作罷,我親去一趟西海,有些問題還是應當要斬草除根才好。”

宋玉心中已經動了殺心,想要將當年幫自己滅門的紅孩兒也給殺了。

隻有死人才不會被人所利用,才不會給自己帶來威脅。

“小心行事。切莫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我省得。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讓他再無反製之力。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父子倆便在紅孩兒的事情上麵定下了基調,他們也發現紅孩兒此人留不得,倘若他以後以此事作挾,比朱育人今日跳出來捅這一刀還要凶狠百倍。宋玉現在位高權重,而且又是手握數十萬鐵騎的一方重將,身上怎能背負這樣的肮髒事呢?

紅孩兒,留不得。

宋孤獨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朝著院子走了過去。

宋孤獨喜歡一個人呆在小院裏,喜歡一個人安靜的看著那株老梅樹。別人看起來平淡無奇,也隻有大雪覆蓋寒梅盛開時讓人驚豔,其它時候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是,宋孤獨卻是看得津津有味,白天看,晚上看,日日看,年年看。

宋玉明白老神仙的這個習慣,便也起身跟在他的身後到了院子賞梅。

“此番讓你入京,原本是想讓你代表西風去孔雀王朝參加九國照會——”宋孤獨沉聲說道:“其它人去我不放心。你即有眼界,又有手段,而且鐵門關又和孔雀王朝南門接壤,倘若有什麽事端,數十萬鐵騎可以隨時接應。進可攻,退可守。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宋孤獨輕輕歎息,說道:“卻沒想到,我們還沒來得及出手,就有人搶先一步把你給推至這風口浪尖。這個時候,再為你爭取這個位置怕是不太容易了——”

宋玉一臉憤恨不平的模樣,說道:“我悄然入京,其它人根本就不知曉。為何感覺有種處處遭人算計的感覺?就像是有人挖好了一口大井,就等著我一頭栽進去——”

“我也感覺有人在掐著我的脈搏行事。”宋孤獨眼神深邃,仿佛是陷入了某種事物的深思之中。“那人比我所知道的還要更了解我。”

“是不是那頭小龍?”宋玉出聲問道。

宋孤獨沒有肯定的回應,說道:“是,也不是——那頭小龍沒有這樣的手段和心計。”

“那是誰?還有誰想要讓我們宋氏倒塌?想要削弱我們宋氏的力量?”宋玉問出這個問題後,眼裏閃現一抹殺機。

“不要亂猜。不會是崔氏所為——至少現階段,崔氏和我們宋氏還是利益相關,同進同退。他們沒理由在時局未穩的情況下就急著向我們動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樣的蠢事不符合崔家那位的風格。”

“那便是燕氏——”

宋孤獨笑,說道:“看起來燕氏嫌疑最大,卻最不可能的也是他們——現在燕氏被人抬到火上烘烤,怕是他們心裏也煩惱的緊吧?此時此刻,燕氏最希望的便是置身事外了。”

宋玉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我沒機會代表西風去孔雀王朝參加九國照會,父親心裏還有其它的人選?”

“這種事情就讓清林去煩心吧。”宋孤獨揮了揮手,就像是趕走了一隻煩人的蒼蠅似的微不足道。“晨曦病情日益嚴重,我也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繁瑣之事。酷寒來臨,隻盼能夠熬過這一關才好。”

宋玉知道老神仙視宋晨曦為心肝寶貝,說來也怪,宋氏一族那麽多年輕晚輩,優秀者也不知道多少,老爺子對其它人都是一視同仁,偏生對宋晨曦要比它人多上幾分心思。

難道是因為她自小身體孱弱的緣故?

宋玉趕緊出聲安慰著說道:“晨曦打小就聰明伶俐,什麽事情都是看了一眼就學會了——這麽好的孩子,上蒼一定會好好嗬護的。父親切莫為此焦心。還請保重好身體。別到時候晨曦的身體無事,父親倒是因為太過勞累落下病根——”

“我能有什麽事?”宋孤獨打斷了兒子言不由衷的關心,說道:“晨曦無事,我便心安了。”

宋玉尷尬笑笑,說道:“父親為何如此關心那九國照會?難道那孔雀王當真敢憑借著一個萬靈玉璽就想成為神州共主?”

宋孤獨沉吟良久,說道:“贏氏行事,向來無跡可尋。萬年以來,他們做過許多瘋狂之事。歲月流逝,朝代更替,他們贏氏仍然屹立神州不倒——倘若說孔雀王沒有席卷神州的信心和勇氣,我是不相信的。但是,他是否借助得到萬靈玉璽的契機來將野心釋放出來,便還需要等到九國照會時的所言所行才能夠決斷。這也是我之前希望由你代表西風去參加九國照會的原因。”

“等到黎氏事了,那朱育人被滿門抄斬之後,再讓顧清林在朝堂為我呼籲一番,洗涮我身上的恥辱,到時候由我去擔任此職,不也就順理成章了嗎?”

宋孤獨並不回應宋玉的要求,沉聲說道:“那李牧羊倒也聰明,自己搶了那萬靈玉璽,卻又轉身將其送至孔雀王的手裏——萬靈玉璽在人族手裏,才能夠發揮真正的作用。在他手裏,也不過就是一件威力還算強大的法器而已。”

“倘若讓我遇到那頭小龍,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宋玉咬牙說道。

宋孤獨看了宋玉一眼,說道:“豈是那麽容易?”

宋玉這才想到,父親當年一路追殺,甚至往那頭小龍體內打入了八根幽冥釘,結果仍然被他逃脫了——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夠做到嗎?

“我會謹慎行事。”宋玉沉聲說道:“這頭小龍也實在太可恨了,每一次事件都和他有關係。我懷疑朱育人跳出來害我,也是他幕後主使——那燕相馬也是可恨,若不是他拚命攔截,說不得宋拂曉就將那頭小龍的尾巴給揪住了。”

宋孤獨看了宋玉一眼,問道:“當日為何攔截崔家小姐馬車?”

“暗線傳信,說是崔家小姐有可能和那頭小龍秘密接洽,當時我也不能確定事情真偽,所以我才讓宋拂曉親自走了一趟——”

“那人可信?”

“可信,跟隨我身邊多年,屢建大功。”

宋孤獨便不再說話,說道:“你去吧,處理好自身之事,其它事情暫時不需要你出手。”

“是。”宋玉答應一聲,轉身朝著小院外麵走去。

宋孤獨獨身一人站在院子之中,看著那株老梅樹走神。

看著看著,突然間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就像是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如知己飲酒,如舊友博弈——這種感覺還真是親切啊。”

……

朱育人又遇到了一樁煩心事。

好端端的,他正吃著自己的二米粥配著小鹹菜想著近日朝堂上的動向,沒想到隻聽見院子裏“撲通”一聲重響。

正在旁邊侍候的管家朱力看到老爺臉色不善,大喝一聲,就跑出去想要將犯事的人給狠狠地責罰一頓。

他跑出去一陣子,很快的又臉色古怪的跑了回來。

“老爺,家裏來了人——”

“來了什麽人?”朱育人沒好氣地說道,這個朱力辦事越來越不利索了,要不是因為他是老家人,早就把他給換掉了。

“一個紅臉漢子。”

“紅臉漢子?什麽人?從哪兒來的?”

“他說他叫紅孩兒——”朱力指了指天空,說道:“從天上掉下來的。”

“——”朱育人狠狠地瞪了朱力一眼,這一次,他當真就想要把這個蠢貨給換掉了。天上怎麽可能掉下來一個人呢?

朱育人看著麵前的紅臉漢子,眉頭緊皺,胡子都扯斷了好幾根,沉聲問道:“你不是那——紅孩兒?”

“是的,我是紅孩兒。”紅臉漢子眼神呆滯,出聲答道。

“你當真就是那縱橫西海殺人無數——黎氏滅門案也是你所為?”

“是的。黎氏滅門案是我親自率領手下兄弟下手,買通了門衛官才神不知鬼不覺,讓黎氏之人沒有任何警覺,全族被滅——”紅孩兒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育人的臉色更加難堪了,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遼闊,就連一隻野鳥都見不著,雲彩都沒有幾片,哪裏有人影存在?

“你是怎麽到我院子裏麵來的?”朱育人問道。

“從天上掉下來的。”紅孩兒說道,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想象不到縱橫西海的巨盜行事竟然如此乖巧聽話。

“我知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是說,誰把你扔下來的?”

紅孩兒眼神裏閃過一抹懼色,然後沉默不答。

朱育人再一次犯難了。

挪動步伐,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的。

很明顯,幕後那些人就沒打算讓自己消停。剛剛才把黎文錦送過來,讓自己吹響了向宋氏衝鋒的號角,現在又送來了這麽一份“大禮”——

可是,那些人既然手眼通天,為何不親自站出來和宋氏決戰呢?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言官,宋氏若不是愛惜聲名,一隻手指頭就能夠把自己給按死——他們這是讓自己拿命來拚啊?

“老爺,現在怎麽辦?”朱力站在朱育人的身後,小聲問道:“要不,我讓人偷偷把他送出去?就當咱們不知道此事,沒見過此人——”

朱育人搖了搖頭,說道:“那些人既然能夠擒得巨凶,又大大咧咧的把他送到府宅,怕是這件事情我們是推卸不掉了——為了老友,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闖了。隻要能夠為黎氏一族翻案,我朱育人死不足惜。”

朱育人突然間就做下了決斷,然後對朱力說道:“吩咐府裏的家丁,將此人給綁了,我親自將他送到燕家去——”

“老爺不可冒險——”

“這個險也隻有我才冒才行。”朱育人態度堅決地說道。

等候在朱育人府宅門口的眾多讀書人突然間發現,一直緊閉的朱府大門突然間打開,一身五品言官袍服的朱育人從正門走了出來,身後是眾多朱府家丁護衛。這些家丁護衛用繩子鐵鎖將一個紅臉漢子給五花大綁,拖著他跟在朱育人的大馬身後朝著長安大街走去。

“朱大人,這是要去哪裏?”

“朱禦史,可是要上朝麵聖嗎?”

“這紅臉漢子是何人?為何大人要將他捆綁至此——”

……

朱育人騎坐在大馬之上,看到眾多讀書人圍攏過來,對著他們作了一個團揖,朗聲說道:“感謝諸位文友對朱某的厚愛,朱某隻是不忍見到君上被奸人蒙蔽,老友被歹人所害,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實在當不得大家如此抬愛——”

“朱禦史太客氣了——”

“大人確實當得鐵血禦史之名——”

“大人切莫自謙,若是天下官員皆如大人,何愁這朝堂之上有那些螭魅魍魎在興風作浪?”

……

朱育人再次作揖,高聲說道:“朱某還有要事要辦,就不和諸位閑聊了。就此告辭。”

說完,騎車欲走。

一名清秀文人站在前麵攔截住朱育人的大馬,出聲問道:“朱大人,那被羈押之人是何人?大人是否有什麽難處?我們皆知道大人的處境,倘若大人有什麽需要的,我等義不容辭——”

“對,我等義不容辭——”

“大人有事,盡管吩咐——”

“此人紅臉赤身,莫非是那巨盜紅孩兒?”

……

朱育人臉色陰睛不定,一幅猶豫不決的模樣。

人生是場戲,全都靠演技。朱育人在朝堂之上打磨多年,演技更是爐火純青。

“不錯,此人便是那屠殺黎氏滿門的紅孩兒——”

此人一出,全場嘩然。

那些書生受到紅孩兒的凶名所激,情不自禁的後退兩步。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一個個的羞愧欲死。

“大人,此人就是那紅孩兒?”

“沒想到惡盜落網,可真是大快人心——”

“紅孩兒啊紅孩兒,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落入朱大人之手,就別想活著回西海——”

……

那名清秀書生臉色紫紅,咬牙走到紅孩兒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便是紅孩兒?”

紅孩兒咧了咧嘴,狠聲說道:“爺爺便是,怎麽的?”

“便是你殺了——黎氏滿門?”

“我何止殺了黎氏滿門?西海之上,我搶劫商船無數,殺的人更是不計其數——黎氏算得了什麽?”

清秀書生的臉色更加難堪,沉聲問道:“你——你是受何人指使?”

“怎麽?小娃娃也想討爺爺的口風?我想殺便殺,用得著告訴你嗎?”

……

看到紅孩兒已然被縛,態度仍然如此囂張,這些學子們全部憤怒了。

“朱大人,定然要誅殺此人——”

“惡盜必須要淩遲,以此來血祭那些被其屠殺的無辜生靈——”

“傳言果然是真的,定是那宋玉——”

……

朱府門口,長安大街。

紅袖扮作的醜陋老板娘搖晃著腰肢走在前麵,李牧羊扮演的綢緞店小廝懷裏抱著幾匹布緊緊跟隨。

紅袖嘴裏罵罵咧咧,還時不時的用手指頭去點李牧羊的腦袋,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模樣。

但是,嘴裏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公子好生厲害,怎會知道這朱育人一定會帶著紅孩兒遊街?”

“這是人之常情。”李牧羊一邊躲避紅袖的手指頭,一邊低頭哈腰的回答著她的問題:“既然我們把人送到他的府邸之上,朱育人便清楚此事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可是,如何接法,卻要好生思量。滿朝文武,他能相信的沒有一人——倘若走漏了風聲,讓宋氏知道紅孩兒在他手上,宋氏就是再愛惜羽毛,也要將他朱氏全部給殺了,至少要讓他們沒辦法再發出聲音。”

“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宋氏發現情況之前把事情鬧大——如何鬧大?門口的那些讀書人不就派上了用場嗎?隻要他帶著紅孩兒在這長安街上走上一圈,紅孩兒落網的消息便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內傳遍天都,就是宋氏也得投鼠忌器,不敢當街行凶——”

“所以公子特意讓我安排李安在朱府門口等著,為的就是主動問出那紅孩兒的身份——”

“不錯。”李牧羊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李安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強人意了一些。太快的暴露出來自己的意圖,而且有些急攻進利,怕是現在朱育人已經開始懷疑李安的身份,朱府附近的那些暗線也一定發現了他的異常——一會兒通知他趕緊撤退。”

“沒辦法。公子說不要用我們的內線人員,隻能用外線——外線對我們的情況一無所知,而且又沒經過什麽培訓,就算那些人把他抓了也是一問三不知——”

“嗯,我明白,這不怪你。”李牧羊出聲安慰著說道。他看著被越來越多的人群包圍的朱育人,說道:“你說,宋氏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紅孩兒被捉的消息?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紅袖媚眼一橫,那張醜臉也有了幾分風情,嬌嗔說道:“我哪裏知道?還不是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紅袖不過就是一個打下手的。”

李牧羊一臉苦笑,不就是批評了幾句她安排的書生沒有演技嗎?用得著這般記仇?

“還真是期待看到宋家那個老家夥的表情啊。”李牧羊輕聲歎息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