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想了又想,說道:“還沒想到呢。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吧。”

“那好吧。”李牧羊笑著說道:“反正是我欠你的。我會記在心裏。”

紅袖邀請李牧羊進屋,說道:“前麵是一家門臉,用來經營綢緞布匹,也是為了掩人耳目——皇室和宋家正在挖地三尺,想要對我們趕盡殺絕。誰能夠想到,陸氏還有一家綢緞店在這玄武大街上麵光明正大的做著生意。每天生意還不錯,每月能餘下不少銀子呢。”

李牧羊看著紅袖的這身打扮,說道:“你是這家綢緞店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我是老板娘——打理生意這種事情我可做不來,我就是偶爾出來露個臉,不要讓人懷疑我是什麽可疑人物就行了。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醜?”

李牧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看習慣了就好。”

“要是太好看了,總是容易招來一些非議。打扮成這個模樣,誰看過一眼都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也就少掉了許多是非——”

“委屈你了。”李牧羊輕輕歎息。

“委屈什麽?陸氏遭遇大難,這是誰都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紅袖也是一臉的哀傷,說道:“再說,我和師父都深受陸老的大恩,若是沒有他的話,我們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為陸氏做一點兒事情又值得了什麽?”

“天都現在的情況怎麽樣?”李牧羊出聲問道。

紅袖看了李牧羊一眼,說道:“天都情況錯蹤複雜,有一些事情就連我自己都看不真切。畢竟,我明麵上隻是一個綢緞店的老板娘,涉及到宮庭或者世家的事務,就難以窺探出真相了。師父她老人家也出馬了,可能她那裏能夠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令師千麵毒王老前輩也出手了?”李牧羊驚訝問道。

雖然李牧羊早就知道紅袖的師父千麵毒王也是陸氏攬月園的供奉之一,但是,千麵毒王神龍見首不見尾,擅長使毒,而且又形象萬變,幾乎沒有人能夠見到她的真實模樣——

可以說,千麵毒王比自己這條小龍還要更加的神秘莫測。

陸氏未倒,攬月園健在的時候,李牧羊就沒有見過她的真身。現在陸氏崩塌,攬月園也被一把大火全給燒成灰燼,沒想到他們師徒倆人還留在天都這種險要之地為陸氏奔走以圖後計。這怎麽能讓李牧羊不心生驚訝?又不心存感激?

“什麽千麵毒王?難聽死了。”紅袖皺眉說道:“師父原本的外號叫做千麵菩薩。也不知道是誰故意歪曲事實,竟然將名字改成了千麵毒王——真是氣死人了。”

“好吧,千麵菩薩——千麵菩薩前輩也出手了?”

“是的。她也隱居在這天都城中。”紅袖說道。

“可知她隱藏在何處?”

“不知道。”紅袖搖頭。“師父她老人家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能夠知道她的行蹤。她都是和我單線聯絡。”

“那她近些時日有沒有和你聯絡?”

“沒有。”紅袖搖頭。“師父隻說她要去做一樁險事。還說如果情況有變,會及時通知我撤退。”

“看來情況不容樂觀。”李牧羊沉聲說道。

紅袖看了李牧羊一眼,說道:“現在有三件事情和你有密切關係。”

“哪三件事?”

“第一,崔家的小心小姐和宋家的宋停雲婚期將近——”

紅袖看向李牧羊的眼神變得玩味起來,笑著說道:“原本早就應當要成婚的,隻是因為諸多事情耽擱,所以才拖延到了現在。不過,這一次怕是要真的要成婚了。定下的日子是下個月的十號,距離現在也不過還有二十幾天的時間——”

李牧羊心髒微抽。

那不是疼痛,而是悲傷,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惋惜。

崔小心,這個讓自己情竇初開的女子,這個聰明可愛,謹小慎微的漂亮女子,這個喚醒了自己對愛情的向往,卻又讓自己無限失落的女孩子,她終究要嫁作人婦了嗎?

“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李牧羊輕聲說道。

“不難過?”

“她有她的幸福——”

“那要是她不幸福呢?”

李牧羊看著紅袖,問道:“你知道什麽?”

“據說崔家的那位小姐和宋家的那位公子關係很不好。崔家的那位小姐好幾次想要退婚,但是都沒有成功。無非是一樁政治聯姻而已。宋家需要崔家,崔家也需要宋家,現在兩家配合默契,代替楚氏執掌西風皇權——可惜了崔家的那位小姐。天都明月,無數年輕俊傑求而不得。卻也淪為了財閥鞏固權勢的工具。”

李牧羊苦笑搖頭,說道:“還有兩樁事情是什麽?”

“第二樁事情就是宋家的宋晨曦小姐病重多日,現在病況越發的嚴重,都說可能熬不過今年冬天——你和晨曦小姐關係不錯,而且有著師徒的名份,這件事情是不是也和你有關係?”

李牧羊沉默不語。

說來也真是可笑。他和崔家的崔小心以及宋家的宋晨曦都關係極佳,相處融洽。但是,偏偏是這兩位的家族都欲置自己於死地。

無論是崔小心的大婚,還是宋晨曦的大病——自己著實想為她們做些什麽。

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麽呢?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紅袖拍拍李牧羊的肩膀,安慰著說道:“礙於私情,自然是想要救治宋晨曦不死的。據說宋晨曦就是因為自己長伴身邊的龍血燈熄滅了才一病不起——但是,想到他們宋家的所作所為,又覺得實在沒有立場去為他們做些什麽事情。宋晨曦是宋孤獨的心肝寶貝,因為宋晨曦的病情嚴重,宋孤獨將她接到了自己居住的老宅,日日夜夜守護在身邊,極其寵愛嗬護——但是,怕也留不住吧?”

“還有一件事情是什麽?”沉吟良久,李牧羊出聲問道。

“這第三件事情不是發生在西風,但是也和西風帝國有關,而且和你更是關係密切——”紅袖並沒有讓李牧羊等待太久,出聲說道:“孔雀王贏伯言召開九國皇室大會,會議在孔雀王朝的都城舉行,據說將會在大會上向其它皇族展示萬靈玉璽——萬靈玉璽原本被你帶走了,現在卻又落在了孔雀王朝的手上,你說這件事情是不是和你有關聯?”

“終於來了?”

李牧羊心中狂喜。

這段時日他一直漂泊在路上,反而不如在天都城打探各路消息的紅袖更加迅速敏銳。

他確實將萬靈玉璽贈送給了孔雀王贏伯言,也確實和千度商量好了九國統一的事情——但是,倘若贏伯言不肯支持的話,以千度孔雀王朝長公主的身份是沒有能力和機會促成此事的。

隻有贏伯言願意插手,而且是全力支持,這件事情才有希望成功。不然的話,消息一旦公布,其它八國反噬起來,就憑千度一人之力如何支撐?

現在孔雀王朝以孔雀王贏伯言的名義召開九國皇室會議,並且將萬靈玉璽這個誘餌拋出來,說明孔雀王已經動了吞噬其它八國的心思。隻待九國皇族會議之時將自己的野心給公諸於世,是打是談,那就要看各國的反應了。

不過,孔雀王那麽迅速的做出反應,難道說,他們已經有足夠的實力和信心去吞並八國?

李牧羊倒是沒有隱瞞,出聲說道:“萬靈玉璽是我親自送到孔雀王的手上去的。”

“九國統一?”紅袖眯著眼睛問道。

李牧羊大驚,若有所思的看著紅袖,問道:“你自己想出來的?”

“我哪有那麽厲害?孔雀王朝派遣使者向西風帝國發出邀請之後,宋孤獨說了一句話,說是贏氏所圖甚大,誌在九國——這件事情最近也在天都城討論的熱火朝天,無數青年和讀書人走上街頭,並且跑到軍部門口聚會,揚言寧肯戰死,絕不讓贏氏野心得逞——”

“怕是有人推波助瀾吧?”李牧羊冷笑出聲。

“自然如此。宋孤獨那樣的人物,等閑人物見上一眼都難,他說的一句話一夜之間就傳遍大街小巷,如果說幕後沒有人操縱的話,自然是讓人難以信服的。”

李牧羊心想,雖然嬴氏欲取九國王權的想法還處於保密狀態,但是對於某些人物而言,也不過就是在那個秘密上麵搭了一塊遮羞布而已。

譬如宋孤獨這樣的天才王者,一眼就能夠看出孔雀王在這個時候召集九國皇族會議的起因——其它國家的那些強者們就看不明白嗎?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等待各國的反應,以及孔雀王朝有沒有一統神州的霸氣和實力。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因為李牧羊而起,倘若李牧羊不將萬靈玉璽拱手送上,怕是孔雀王贏伯言心裏也沒有這麽大的野望。就算有過這樣的念頭,也會等待時機,擇時而動。

“自己在西風又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麽呢?”李牧羊在心裏想道。倘若當真在孔雀王朝召集這九國皇族會議,那麽,貴為孔雀長公主的千度將會以半個主人的姿態出場招待貴賓。

那個時候,便將是她君臨天下的初端了吧?

想起那個一直從容篤定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她驚異失措的年輕少女,想起她拉著自己的手哭紅的眼睛,想起風城城破時的那一個帶著桅子香味的初吻,李牧羊的心裏就有一股曖流洋溢。

那麽重的責任,那麽艱難的事業,她那瘦弱的肩膀能否承擔呢?

“我現在能做什麽?”李牧羊出聲問道。

“吃飯。趕了那麽遠的路,總要先填飽肚子再說。”紅袖說道:“公子一路可有驚險?”

李牧羊想了想,便將自己在小漁村的遭遇講了出來。

紅袖臉色凝重,說道:“我也正準備要向公子講述此事呢。最近天都城附近出現了一群身穿黑袍頭戴狼頭麵具的神秘人物,他們四處掠虜壯年和幼童,所過之處雞犬不寧,還有幾個村莊慘被屠村——”

“可知道他們是什麽人物?”

“不知道。”紅袖搖頭,看向李牧羊的臉色變得極其詭異起來,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李牧羊出聲問道。

紅袖不敢看李牧羊的眼睛,低頭說道:“因為她們頭戴狼頭麵具,身披黑袍,行事神出鬼沒,專拉壯年和男童——所以——所以——”

“所以什麽?”李牧羊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所以,有人猜測說那是——是陸氏的狼騎軍——”

“什麽?”李牧羊臉色大變。

狼騎軍,是陸氏的立族根本。是陸家嫡係中的嫡係,中堅中的中堅。

見狼騎軍,如見陸氏大旗。狼騎踏過,寸草不生。

那是陸氏的驕傲,是陸氏的尊嚴和臉麵。

現在,那些人在將陸氏推倒之後,還想要將他們的名譽也給踩在腳下——雖然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麽做的。

一個叛國之罪,將陸氏一族的千年功勳都毀於一旦,將陸家滿門忠烈都給釘死在恥辱柱上麵。

“公子,你也不要動怒,隻不過是一些無聊人士嚼嘴皮子胡言亂語而已——陸氏的狼騎軍是帝國雄獅,怎麽可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再說,隨著陸氏遭難,狼騎軍已經不複當年聲望——”

李牧羊強行壓抑下心中的怒氣,沉聲問道:“就因為他們頭戴狼騎,所以他們就將所有的惡名都推到狼騎軍身上?”

“他們說——說陸氏還有後人,還在陰謀篡位。他們將這些青壯和幼童抓過去,為的就是重新練軍——等到狼騎重來的時候,再一次和楚氏爭奪天下——”

“真是該死。”李牧羊再一次慶幸自己在小漁村沒有手下留情,這些人他遇到一個殺一個,遇到一雙就殺一雙。原本以為事不關已,沒想到這些人在做著如此肮髒的事情之時,還在往他們陸氏臉上抹黑——不,這簡直是潑糞。

“公子切莫動氣。既然你已經到了天都,想來那些人也沒有幾天好日子了。再說,你今日不是已經收回來好幾分的利息嘛——他們時常在天都行事,想來也是隱藏在天都的某一股勢力。隻要用心去查,想來一定能夠尋找到蛛絲馬跡。”

李牧羊點了點頭,說道:“先吃飯吧。晚上可有歇息之地?”

“有。”紅袖說道:“你和我共用一個房間。”

“——”

紅袖也是臉頰微紅,說道:“總共隻有兩個房間,平時都是我和掌櫃的每人一個房間——現在你來了,要麽你去和掌櫃的一個房間,要麽你和我一個房間。”

李牧羊想了想,說道:“無妨。給我一床被褥,我就睡在地上吧。”

“隨你。”紅袖咬著薄唇說道。

這麽欲拒還迎的姿態,再加上這幅——讓人不忍多看一眼的麵孔,很容易讓人晚上做噩夢。

……

監察司。

處理了一天的公務,燕相馬有些疲憊的伸展了一下腰肢和手臂。

自打上次從昆侖神宮出來後,他就在監察司裏很不受待見。

或者說,他比以前更不受待見。

因為他和李牧羊的那份情誼,導致所有人都視其為異端。又因為他是燕家的嫡係人物,又有崔家的深厚背景,所以監察司長史這個職位倒也沒有被人給奪了去。

倘若是其它人,怕是腦袋都要被砍下來好幾回了。

監察司以前的掌印史是福王,也就是現在的西風皇帝。另有三大監察長史,一為許達,一為崔見,還有一人便是燕相馬。

許達是陸行空的心腹嫡係,陸行空慘死,許達也受到牽連。雖然因為他遠去洛城巡查一場貪墨軍餉的大案在事發之時逃過一劫,但是他空出來的位置卻再也沒有人能夠填充。

燕相馬又是帶罪之人,和叛國之徒不清不楚的,在監察司裏自然就更不受待見。所以,現在的監察司大小權力全部都掌控在了崔見一個人的手裏。

因為燕家是崔家的附庸,又因為崔家現階段有很多需要借用燕家的地方,所以崔見雖然對這個表弟極其不喜,卻也沒有對他施展太過毒辣的手段。

不過,昆侖一行回來之後,燕相馬身上的一應職務就被剝奪個幹淨,隻是負責處理一些司內的文犢工作。

這樣的處罰就連燕家自己都說不出話,燕相馬不顧親情,不顧家國利益,毅然選擇站在那頭惡龍那一方的場景可是在燕伯來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怕是現在最想抽死燕相馬的人就是燕伯來了。

燕相馬將桌子上的涼茶一口飲盡,然後提起牆上的寶劍朝著衙門外麵走去。

天色已晚,肚子饑餓,先去找些吃的填飽肚子再說。

燕相馬走出大廳的時候,值班人員懶洋洋的對他問好。對於這樣一個上鋒不待見的家夥,他們也不願意太過親熱免得被上麵記掛。

天色昏暗,沒有月亮。

冷風嗖嗖,怕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很快就要來了。

去年經曆了一場百年難遇的酷寒,天都城的百姓們都吃足了苦頭。所以,今年是否和去年一樣大雪摧城,一直是天都百姓們擔憂和議論的話題。

街道清幽,人行稀少。

這個時候,天都城的百姓們大多數都睡覺了吧?

燕相馬走出監察司大門,然後拐進了左首邊一道偏僻的巷子。

巷子口邊,有一家打著燈籠的混沌鋪。

“來一碗混沌,兩個油餅。”燕相馬熟門熟路的拉了張椅子坐下,出聲喊道。

“來了。”正在忙活的大嫂立即迎了過來,先將一杯薑茶遞了過來,說道:“燕長史先暖暖身子。今天下堂比往日早一些?”

“想念春嫂的混沌麵,所以就提前溜出來了。”燕相馬笑嗬嗬地說道,捧著熱茶喝了起來。

“嘿嘿——那燕長史一會兒可要多吃一些。我先給你切兩斤牛肉?要不要喝酒?”

“有酒有肉那就最好不過了。”燕相馬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這樣的天氣適應喝酒。”

“文人喜歡對月獨斟,今兒個晚上連月亮也沒有,燕長史怎麽有了喝酒的雅興了?”春嫂說話的時候,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給送了過來。又讓當家的從爐子裏撈出來兩個烤得外酥裏嫩的油餅,說道:“你先吃著,我去給你切肉溫酒。”

“謝謝春嫂。”燕相馬笑嗬嗬地說道。

等到春嫂又去忙活其它的事情,燕相馬低頭呼哧呼哧的吃餛飩,然後又大口的咬了一嘴酥餅,聲音含糊不清地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太陽落山的時候。”背靠著燕相馬的黑衫食客悠哉悠哉的吃肉喝酒,出聲答道。

“這趟回來做什麽?若是報仇,我勸你再等候一些時日。天都城現在固若金湯,各方戒備森嚴,隻要你的身形一旦泄露,怕是就有來無回。”燕相馬呼魯魯的喝了一口麵湯,說道:“若是為了小心的婚事,那就大可不必。你救不了小心,誰也救不了她。”

“那我什麽都不做?”

“做什麽呢?好好的活著不就挺好的?剩下的,交給你那位孔雀王朝的公主朋友——萬靈玉璽在孔雀王朝出現,怕是你送過去的聘禮吧?這聘禮下得還真夠重的。你若是把那萬靈玉璽送來給西風皇族,然後要求爾娶小心,想必他們也是樂意答應的——”

“——就算我送來了,西風會放過我嗎?”

“自然不會。”

“所以——”

燕相馬翻了個白眼,就像是被手裏的酥餅給噎著了一般,說道:“我就是那麽一說,你也不要當真。雖然我讓你不要出手,免得給自己招惹來麻煩——但是,我和小心的關係你也是清楚的。看到她這樣,我心裏也難受。”

“可有解救之法?”

“有。”

“如何解救?”

“你帶著她遠走高飛。”

“——”

看到身後的人沉默不答,燕相馬也咧開嘴角笑了起來,說道:“算了,不難為你了。你現在自保都難,天下雖大,你又能帶她到哪裏去?說吧,我能幫你什麽?”

“我要進宮。”李牧羊沉聲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