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琦親自下廚,李牧羊的四個俏婢在旁邊打著下手。

李思念蹲在地上的一個大木盆邊洗菜,滿臉怨言地說道:“看到了沒有?整天把兒子當成寶,兒子怎麽不來幫你洗菜?就我心痛你,舍不得把你給累著。等到你兒子娶了媳婦,怕是你這做娘的都不知道被丟掉那個牆角疙瘩去了——”

“我樂意。”羅琦出聲說道,她們母女倆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鬥嘴生活。“我兒子要是能娶到媳婦,就是把我丟到西子湖去我都樂意。”

“嘖嘖嘖,看你這心偏的。我懷疑我就不是你親生的。”

羅琦朝著外麵看了一眼,說道:“誰說你不是我親生的?你要不是我親生的,我早就把你給餓死了,還整天想著給你做好吃的?——嘴巴這麽毒,整天說這些不著五六的話氣我。”

“我那是忠言逆耳。李牧羊倒是會說些喜慶話討好你,但是家務活從來都伸手。”李思念把籮卜從水盆裏麵掏了出來裝進筐子裏,將一筐子的青菜提起來遞給了羅琦,說道:“我也不幹了,去跟他們一起坐在客廳裏吃糕餅果子去。”

“不許吃那些,要吃飯了。”

“我就要吃。”

“胖死你。”

“我願意。”

……

李岩坐在旁邊陪著公孫瑜說話,因為以前是小姐家車夫的原因,致使李岩坐在那裏渾身的不自在,屁股隻挨著凳子的一個角,公孫瑜每次微笑著和他說話,他的神情緊繃,身體都有種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感覺。

公孫瑜便也不再為難李岩,出聲說道:“李岩若是有事,就自去忙吧。”

“我去打水。”李岩終於把心裏憋了半天的一個憋腳借口給說了出來,說道:“缸裏的水用完了。”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客廳。

公孫瑜無奈,對身邊的李牧羊說道:“都是一家人了,你父親還是太過拘束。”

李牧羊一臉笑意,說道:“以後便好了。暫時還有些不適應而已。”

“是啊,公孫姨。”千度笑著說道:“今天是你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原本我和滄海公輸垣這三個外人不應該在這裏。隻是牧羊有邀而且我們也著實想沾一沾你們的喜氣,見證一下你們一家人的團圓飯,也就厚著臉皮留了下來——”

“傻孩子,說些什麽話呢?”公孫瑜一把握住千度的小手,笑著說道:“事到如今,你還和我們客氣什麽?大家都是一家人,理應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早幾日就想這件事情來著,隻是城內不穩,城外更是危機重重,這餐飯也就耽擱了下來——”

“是啊。千度殿下可千萬別客氣,晚上要多吃一點兒,吃少了就是嫌棄我的手藝不好。”羅琦端著一大盆鉤子肉出來,一臉笑意地說道。

千度站起來接,說道:“辛苦伯母了。”

“你快坐下快坐下,可別讓手沾到油。”羅琦連忙阻止千度幫忙。

“是啊,我們來就成了。”李思念也端著一盆菜出來,說道:“我娘對自己的廚藝可得意了,她才不會覺得自己的手藝不好呢。”

李牧羊站了起來,要進廚房幫忙端菜。

林滄海和公輸垣也趕緊跟著起身,嘴裏喊道我來我來。

羅琦把他們全都推了回去,說道:“君子遠皰廚,一個比一個身份金貴,哪裏是幹這種活的人呢?”

李牧羊笑著說道:“母親,沒事的。就讓他們幫忙吧。”

他很喜歡這種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麵,以前在江南城的時候,他和李思念都推著雙方去廚房幫忙,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輸。

隻是令人傷感的是,也不知道這種生活什麽時候就會突然間結束了。

在李牧羊、林滄海、公輸垣等人的幫助下,羅琦做的一道道菜都被端上了桌子。

李牧羊和陸天語到房間將陸清明給推了出來,陸清明直至現在還神智不清,時睡時醒的,每日還要承受那幽冥寒氣的折磨。

現在的陸清明仍然處於昏睡狀態,隻是李牧羊覺得,這種時候他應該在場。

因為他是自己的父親。

李岩坐在陸清明的身邊,幫忙照顧著癱倒在輪椅上睡覺的陸清明。

公孫瑜坐在陸清明的另外一邊,看到丈夫清瘦臘黃的臉以及因為痛苦而碰撞出來的諸多傷口,眼眶泛紅,強忍著沒有流出淚水。

羅琦拍拍公孫瑜的手,輕聲說道:“會好的。”

公孫瑜點了點頭,看向李岩說道:“今天是一家人的團圓飯,清明身體不適,就由李大哥說幾句吧。”

李岩又一次臉色赤紅,吭哧了半天,說道:“還是牧羊說吧——牧羊現在是陸氏家主。”

“就讓牧羊說。”羅琦點頭附和。

公孫瑜看向李牧羊,說道:“牧羊,你的父親一個不擅言談,一個身體不便,就由你這一家之主說幾句話吧。”

李牧羊掃視眾人,笑著說道:“在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就幻想過這一刻的出現。那個時候,我特別想一家人能夠坐在一起吃頓飯,喝酒聊天,其樂無窮。沒想到這一天當真被我盼來了。”

“我遭遇了很多不願意遭遇的事情,這是命運。你們也跟著我一起受苦受累,甚至——”李牧羊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陸清明,聲音哀傷地說道:“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性命。我會努力,努力的保護你們,努力的讓你們不要受到任何傷害。”

“甚至不惜厚著臉皮將千度滄海這些無辜的人也拖了進來,我希望他們跟我一起來保護你們。因為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可是,我仍然沒有信心——我想到了,我怕我自己做不到。”

“牧羊——”公孫瑜看向李牧羊,輕聲提醒,說道:“說點兒高興的。”

“我是想說點兒高興的,隻是因為一段日子,實在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李牧羊舉起了酒杯,說道:“不過,今天晚上是高興的,因為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了一起。所以,就為了今天晚上賀,大家同飲此杯。”

“同飲。”

眾人都舉起了酒杯,一同將杯中酒喝了個幹淨。

嚓嚓嚓——

這是靴子踩進了積雪裏麵的聲音。

風城城內,士兵們正列隊戒嚴,一排排身穿黑盔甲的士兵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來走去。

這是大戰前的寧靜,因為每個人都清楚,那些屠龍大軍隨時都有可能殺過來。

李牧羊四處打量著這些士兵的布防,尋找有可能存在的破綻。千度卻是踩著穿雲靴低頭賞雪,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

嚓嚓嚓——

倆人的腳步聲音在靜夜裏響起,然後傳得很遠很遠。

“你說,我的父皇會來嗎?”千度突然間出聲問道。

“什麽?”李牧羊轉過身來,出聲問道。

“我的父皇,他會率領大軍來圍剿風城嗎?”千度再一次出聲說道。

李牧羊想了想,說道:“一定會的。”

“那我派人回去攔截——”

“何必讓他陷入兩難?我若是他,也會這麽做的。”李牧羊出聲說道:“為家族計,為軍計民心計,他都必須要做出這樣的選擇。龍族邪惡,人人見而屠之。作為一國之君主,他怎能不站出來保護自己的子民不受龍族的禍害呢?”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李牧羊搖頭說道。“事實便是如此。神州浩大,這樣的謊言已經被傳了萬年,每個人的腦海裏想起龍族,第一反應便是將其屠殺——即使你的父皇貴為一國之君,也沒辦法替我逆天改運。”

“李牧羊,我想過了。你走吧。他們的目標是你,他們也是為了你而來。”千度出聲說道:“你現在立即離開,我和滄海替你守城。等到那些星空強者來了,我們就說你走了——到時候又有父皇和黑炎王幫忙說道,他們應當不會為難我們。”

李牧羊搖頭,說道:“我現在不能走,我若是走了,他們必然會傷害我的父親家人——”

“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護你的家人,就像是守護我自己的家人一般——”千度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李牧羊,聲音堅定地說道:“隻要我活著,他們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李牧羊看著千度那如雪花般晶瑩透徹的瞳孔,柔聲說道:“這樣一來,就會將所有的壓力都推到你一個人的身上。我已經欠下你那麽多,我不會那麽做——我會在適當的時候離開。但是,前提是,我要讓他們清清楚楚的看到,我離開了。”

“可是我怕晚了。等到你想走的時候,我怕你走不了了——”

“不會的。”李牧羊笑著搖頭,說道:“你忘記了,我是頭龍啊。人人畏懼的惡龍——”

“李牧羊——”

李牧羊伸出手來,將落在千度發梢間的一片雪花給摘了下來,笑著說道:“放心吧,終會有再見之日。”

千度神情哀傷,突然間下定了決心,踮起腳尖,在李牧羊的唇上輕輕的親了一口。

冰涼、柔軟,帶著桅子花的馨香。

李牧羊瞳孔睜大,眼神迷醉,這是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