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契機說殺人,那自然要殺的人是宋家人,或者說是他們陸家自己人。

無論是遠在天都的宋家人,乃或是風城城主陸勿用,都不是易與之輩。她舊傷未愈,身體疲憊,現在出去隻有死路一條。

就算她現在不出去,西風帝國派遣的數路大軍都在白馬平原瘋狂的搜索他們的行蹤想要將他們屠殺殆盡呢。何必主動跑過去自投羅網?

千度稍微沉吟,出聲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同樣的,我也一直不喜歡你。不過,局勢至此,我們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所以,能否聽我一言?”

陸契機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雖然你們不死族有永世輪回的無盡壽命,可是,你們的形體終究不是不死之軀,而且,每一次的輪回都需要強大的實力支撐才行。不然的話,鳳凰之心沒有達到九轉之力,就沒辦法自行涅磐重生,就算輪回成功也會實力削弱。”

“除非你要舍棄這一世的身體,或者,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衝過去也隻是死路一條。何不等待李牧羊清醒過來,大家從長計議呢?”

“李牧羊——以他的身體狀況,現在哪裏還有一戰之力?”陸契機冷聲說道。“雖然我有不死鳳族的身份,但是公孫瑜是我這一世的生母,有生我養我的大恩。陸家倒塌,生母下落不明。為人子女,哪有因為貪生畏死而無動於衷的道理?”

“你的母親也是李牧羊的母親,你要做的事情也是他要做的事情——你們倆人原本應當是兄妹才對。兄妹齊心,齊力斷金。倘若是我的話,我一定會等到兄長清醒過來一起商議救治之法。”

“再說,我已經派遣多路人馬前去打探,隻要一發現公孫姨的行蹤就會立即派人接應。公孫姨那邊有三魂七魄在,他們皆是陸家蓄養多年的高手死士——一定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的。”

陸契機想了想,說道:“我回去睡一覺。”

“好好休息。”千度出聲說道。“我讓人給你送一些滋補之藥。倘若你需要外力療養的話,我可以讓祭祀過去為你渡氣——”

“不用。”

陸契機出聲拒絕,然後轉身朝著自己居住的帳篷走了過去。

在她的身後,是千度屹立在雪地裏麵的身影和帳篷裏麵李牧羊翻滾的身影和慘叫哀嚎聲音。

……

李牧羊睜開眼睛的時候,遠處的天際線已經露出魚肚白。

對白馬平原上的獵馬人來說,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整個冬天不見太陽,這樣的能見度已經是值得喝酒慶祝的好天氣了。

昨天晚上被幽冥釘折磨的死去活來,大半宵沒能睡著。

等到疼痛減弱,身體疲憊到達極致,他才能夠安穩的睡上那麽一小會兒。

地麵之上一片狼藉,自己的身體更是狼狽不堪,比經曆了好幾場惡戰所產生的傷痕還要更加恐怖一些。

帳篷裏麵沒有鏡子,李牧羊沒辦法看清楚自己的臉。但是他知道,模樣一定慘不忍睹。

呼——

他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四處搜尋父親陸清明的身影。

陸清明躺在帳篷的東北角,臉朝下,背朝上。衣衫襤褸,看起來比李牧羊還要痛苦許多。

李牧羊當時也正受折磨,也不知道幽冥釘的疼痛有沒有讓父親從昏睡中清醒過來。

他從皮毛褥子上麵挪動到帳篷的角落,怕也是一些無意識的行為吧?

想及此處,李牧羊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有兩個父親,兩個母親。按道理講,他應該有雙份的父愛,雙份的母愛,比其它人都要更幸運一些才是。

可是,他的一個父親落入賊窩,一個父親重傷未醒。一個母親生死未知,另外一個母親逃亡路上——

人生艱難至此!

李牧羊走到帳篷外麵,抓了把雪塊朝著臉上擦拭一番,將臉上的血跡給洗掉,將額頭上撞擊猛烈的地方給消消腫。

又將衣服給整理了一番,將束發的絲帶給解開,索性就這般的披散著長發。這樣一來,倒是有點兒哀傷灑脫的風韻了。

剛剛做完這一切,千度捧著一個大碗及時的出現在了李牧羊的麵前。

“你醒了?”千度笑著問道。

“醒了。”李牧羊看著她手裏的肉湯。大海碗裏麵有一大塊肉骨頭,漂著一層油星子的肉湯正冒著濃鬱的香氣。

李牧羊的肚子咕咕直叫,他直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也不知道是有久沒有好好吃過一些食物了。

千度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將手裏的大碗遞了過去,說道:“快吃吧。他們向那些獵馬人買的羊羔,肉很鮮嫩。”

李牧羊接過大碗,抓起骨頭就狂啃起來,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肉,一邊呼嚕呼嚕的喝湯。

沒有吃東西的時候,反而沒覺得自己能夠餓到什麽程度。當第一口肉咬下去時,他就被那種濃而不膩的肉香味道所吸引,越吃越快,最後完全不顧及形象了。

當然,他知道自己也沒有什麽形象了。

在李牧羊吃肉喝湯的時候,千度站在旁邊臉帶笑意的看著他。笑語盈盈,溫柔憐惜。

“慢一些。再讓他們送一碗過來便是。”千度出聲勸慰。

李牧羊抬頭看了她一眼,終於放緩了進食的速度。

“你不想問些什麽嗎?”李牧羊出聲問道。

“問什麽?”

李牧羊想了想,說道:“吃飽飯我就去風城。”

“好。我們一起去。”千度出聲說道。“我已經吃好了。”

“——”

嗚——

嘹亮的羌笛突然間響起,從遠處傳來,劃破天際。

千度臉色大變,說道:“有敵襲。”

李牧羊把手裏的大碗一丟,立即朝著帳篷裏麵的陸清明奔了過去。

無論任何時候,家人的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胖子公輸垣頂著一雙熊貓眼打著嗬欠走了出來,一臉茫然地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他看到一隊身穿彩衣頭戴彩羽的鬼舞精銳朝著千度簇擁而來時,瞬間清醒過來,瞪大眼睛吼道:“他們找到了?他們找到我們了?”

千度接過衛隊替自己拉來的戰馬,翻身上馬,看著公輸垣說道:“你跟隨在李牧羊身邊,保護他們父子安全。”

嗆!

千度抽出手中長劍,厲聲喝道:“殺。”

“嗷——”

那些鬼舞軍團的精英們聽說又有仗打,一個個的情緒高漲,揮舞著斬馬刀跟在千度的身後殺了出去。

……

千度是午時回來的。

從清晨殺到中午,這一場仗的戰鬥時間極長。

長發淩亂,彩衣染血。就連那一直插在頭上代表王族身份的白羽也不知所蹤。

身後的護衛少了一些,還有一些傷了殘了的被同胞給攙扶著回來交由祭祀醫治。

李牧羊迎了過去,出聲問道:“怎麽樣?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千度輕聲笑道,臉上浮現疲態。“天海城城主莫隆率領三萬士兵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偷偷摸來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在新皇麵前撈個大功。”

“人呢?”

“死了。”

三萬虎狼之士,在半天的功夫被屠殺殆盡。鬼舞軍團,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強軍。

“此地不易久留。莫隆能夠找到這裏,其它人也能夠找到這裏。莫隆死在自己的貪欲上麵,倘若他將我們的行蹤向風城匯報,然後數路大軍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圍攏而來,鬼舞軍團再是擅戰,哪裏還有活命的機會——”

“我們去風城。”李牧羊出聲說道。

“風城是邊疆重鎮,風城之主陸勿用手握重兵,擔當防禦大武國和孔雀王朝的重任。而且又和惡狼穀、石林峽穀相鄰近,那裏也同樣駐紮大軍,而且兩處軍事重鎮的負責長官同樣隸屬陸家嫡係的將軍。”

“三方勢力互為倚角,守望相助,就算是朝廷派遣大軍追殺,也不敢輕舉妄動。進可攻,退可守。實在不行直接向大武國或者我們孔雀王朝投誠,想必大家很樂意接受這些百戰雄兵以及他們所鎮守的城池——倘若是以前,風城確實是避禍良地。但是現在風城已經叛變,此時前去不是——自投羅網?”

“那就要看他們織的網是不是足夠的堅韌了。”李牧羊眼神裏麵有一抹狠厲閃過。這個時候不是哭天喊地叫委屈的時候,他們首先要麵臨的問題就是活著。

活著,就是最大的轉機。

千度想了想,眼睛一亮,對身邊的一名書記官發布命令,說道:“稍作休息。一刻鍾後,我們兵發風城。”

“是。”書記官躬身行禮,毫不猶豫的將公主的命令發布了出去。

“就是要辛苦陸叔了。”千度看著李牧羊,出聲說道。

“活著不苦,死了才苦。”李牧羊說道。倘若父親陸清明就這麽死了,那滿腔的仇恨和滿腹的不甘又將如何化解?就是死了也會變成惡鬼難以安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