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將我殺了吧。”陸行空跨前一步,擋在了宋孤獨的身前。

這一步如飛來孤峰,如臨淵之嶽,如出鞘的利劍,如揮起的馬刀。

山雨欲來風滿樓。

強者之間的碰撞,彼此雙方還沒有真正的出招,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廝殺的情緒。

但是無形之中的那股子壓力,那兩股氣流的激烈碰撞,卻已經讓周邊之人肌肉緊繃,毛發豎起,甚至讓人的氣血在體內流竄沸騰,稍有不慎,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然後血肉模糊,將人給撕裂成碎沫。

有人以劍殺人!

有人以氣殺人!

有人以念殺人!

意念一動,人便粉身碎骨。瀟灑又慘烈,猶如神罰。

陸行空的身體高大,比宋孤獨要高上一個腦袋,體格也要大上一圈左右。

陸行空臉色平靜,看不出他此時此刻的情緒波動。

但是,那戰場上浴血廝殺而熏染的血性,那砍下無數顆敵將頭顱而磨練的殺氣,還有那指揮千軍萬馬破陣殺敵的霸氣。這些東西和他的身體融合為一體,他隻是簡簡單單的往前跨了一步,便全都洶湧而出,如千軍易陣,如萬馬奔騰,朝著敵人碾壓過去。

那些站在宋孤獨身後站在陸行空對麵的監察司精銳,以及一些修為境界不夠的文官武將,他們受此氣勢所迫,竟然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

一步之威,可退敵兵。

和陸行空相比,宋孤獨就是一個幹癟癟的小老頭。

身體穿著一條厚實的灰袍,將他單薄的身軀給裹得嚴嚴實實的。他看起來很冷,而這條厚實的長袍卻仍然不能為他抵禦寒風。

別人後退,宋孤獨沒有後退。

他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隻夜鷹,汪洋大海中的一帆孤船,百獸爭先的獅王,千軍萬馬中的統帥。

不管周圍環境如何變化,他都不為所動。甚至連一點小小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宋孤獨直視前方,他明明比陸行空矮上一頭,但是說話時的語氣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感。

看著站在麵前的陸行空,宋孤獨出聲問道:“你願意為他而戰?”

“願意。”

“你願意代他去死?”

“願意。”

宋孤獨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著陸行空,像是陷入了對往事的緬懷,出聲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牧羊公子今年十五,和陸家的契機小姐同年。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對?”

“不錯。”陸行空沉聲說道。

“十五年過去了,直到現在我還對那一晚記憶深刻。天降暴雨,天閃雷鳴。整個世界一幅未世景象——牧羊公子和契機小姐就在這樣的天氣裏降生了。”

陸行空的眼神陰厲如刀,說道:“國相大人想說什麽?”

“那是西風立國以來千年難遇的澇災,那一年天都城附近的百姓受災慘重,內務府從國庫裏麵撥了不少錢銀和糧食救災——那一年的相位是誰來著?”

“是宋立仁。”楚先達在旁邊小聲說道。

“哦,是立仁。”宋孤獨點了點頭,出聲說道。

“也就是在當晚,陸家將陸氏的兩個仆人給驅逐出去,一個忠心耿耿伺候多年的馬夫帶著自己剛剛生產的妻子連夜逃亡江南——當然,他們還帶走了自己從娘胎裏麵出來就病入膏肓的兒子。”

“陸府家事,國相大人也要管上一管嗎?”陸行空的雙手握拳,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

“都說行空愛兵如子,對府裏人也極其優待。我隻是在想,要有多狠的心腸,才會做出那樣凶殘的事情?將自己家裏剛剛生產的丫鬟給趕出家門?風大雨大,遍地淹水,這是把人給往死裏逼吧?”

“多虧了國相大人派人一路相送,不然的話,怕是他們也沒辦法安全趕到江南城。”陸行空嘴角浮現一抹嘲諷的笑意,說道:“在此,還有感謝國相大人了。雖然這句謝謝來得太遲,但是還請國相大人看在我一片誠摯的份上,多多擔待。”

宋孤獨沒有否認,竟然當著眾人的麵點了點頭,說道:“家裏的孩子告訴我這件事情,說想要派人前去送一送,既然他們有那份好奇心,我也就隨了他們——隻是沒想到的是,行空竟然派遣了三魂七魄暗中護送,將那些想要充滿好奇心的人全部誅殺了個幹淨。”

宋孤獨掃視全場,笑著說道:“我想,那一晚,應當有不少人對這件事情充滿了好奇心,然後派人前去問上一問吧?”

沒有人說話。

這種事情,就是幹了也不能承認啊。

宋孤獨一臉疑惑的看向陸行空,說道:“也不過是陸家驅逐出去的兩個仆人而已,陸家用得著下這麽大的本錢?就連行空身邊最神秘的三魂七魄都派了出去——想來這其中定有其它的隱情吧?”

“一棵白菜被送進宮裏,那就成了人人眼讒羨慕的貢菜。”陸行空出聲說道。“雖然李岩羅琦夫婦被我陸家驅逐,但是他們罪不致死。就怕那些心思歹毒仇視陸家的人借此機會生事,白白誤了他們的性命。所以我就讓人護送他們一層,又有什麽不妥?”

“不僅僅如此,也不知道陸家用了什麽法子,竟然搬動了道教七真人之一的紫陽真人遠赴江南,親自為一個丫鬟的兒子治病——這也是主仆情深?”

“正是如此。”陸行空硬聲說道。

“還真是有意思。”宋孤獨聲音低沉,語氣平緩地說道。他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一樁陳年往事,又像是要揭開一個天大的陰謀。“不管你如何否認,我卻覺得這樁事情裏麵另有隱情——譬如,陸家到底和那個孩子是什麽關係?如果僅僅是一個丫鬟的孩子的話,陸家用得著如何對待?行空又用得著為他死戰?”

聽了宋孤獨的話,眾人也都品出了話中不太對勁兒的地方。

“對啊,李牧羊到底和陸家是什麽關係?為什麽陸家對他們那麽好?”

“確實存疑,丫鬟終究也不過是個丫鬟,他們一家人明明已經被驅逐出去,趕到了江南,為何陸家的公孫夫人又遠赴千裏把他們給接了回來——”

“三魂七魄還有紫陽真人,那都是傳說級的高手,卻被派遣過去保護一個丫鬟之子——這種話說出來怕是難以服眾吧?”

……

所有人都在陸行空和李牧羊的臉上掃來掃去的,思索著兩人之間的關係。

在場眾人都是聰明過人之輩,又有宋孤獨一點點的牽引,撥雲見日,每個人的心裏對這樁事情有了一個模糊的認知。

但是,終究覺得太過荒謬,而被他們自己給親自否定。

“不知道在場諸位是否心中還有印象,當時天呈異像,有兩團白色的光點在天空之中追逐閃耀——欽天觀對此事件也有記載,時人稱之為‘雙龍戲珠’。”

“記得。當時我親眼所見——”

“是的,那‘雙龍戲珠’的奇觀發生之後,然後才電閃雷鳴,暴雨連續下了有足足半個月之久——”

“難道這件事情也和那李牧羊出生有什麽關係?”

……

這一次,就連坐在神劍廣場之上調息休養的李牧羊也開始緊張起來。

上一次宋孤獨邀請他去宋家老宅做客,便當著他的麵提起過此事。不過那個時候他裝瘋賣傻,假裝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不過,他看得出來,宋孤獨這個老家夥並不相信。

卻沒想到,他今日大老遠的跑來,仍然緊追著這樁事情不放。

難道說,十幾年前,自己剛剛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是頭龍?

李牧羊的脊背生寒,額頭也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如果當真如此的話,這個老頭子也實在太過恐怖了。

而且,自己在江南城遭遇的那一場又一場襲殺,也都是宋家指使人幹的?是為了試探,還是為了永絕後患?

千頭萬緒,心中有無數個謎團難以解開。

看到李牧羊慘白的臉色,陸清明心疼不已,出聲勸慰著說道:“牧羊,不礙事的。不礙事的。有父親在,有我在,有陸家在,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著你。”

“謝謝陸叔——”李牧羊努力笑著,說道。

“那不是‘雙龍戲珠’。”宋孤獨出聲說道。

眾人皆驚。

因為當年那件事情鬧得動靜太大,而且天都城因此而發生一場千年難遇的洪災。所以,在場所有人都對那一段曆史記憶深刻。

但是,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皆傳言那兩個追逐的光球是所謂的“雙龍戲珠”。大家也都認可了這個答案。

現在,宋孤獨當著眾人的麵將他推翻。

“宋老,倘若那不是雙龍戲珠,那又是什麽?”楚先達出聲問道。

“倘若我猜測沒錯的話——”宋孤獨輕聲說道:“那是龍鳳相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