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草率啊。”

宋孤獨說陸行空的處理方式“太過草率”,那麽意外之意就是說陸行空誤會了楚潯。

楚潯的指認並不一定是錯誤的,而李牧羊可能當真是一頭惡龍——

“李牧羊當真是一頭惡龍?”

這是在場不少人心裏湧現出來的念頭。

要知道,要隻是楚潯站出來指認李牧羊是龍族,大家隻會以為“童言無忌”,或者說是“嘴上無毛說話不牢”。

大家隻當這是一樁笑話,或者攻擊之下另有玄機。

大家雖然不會摻和,卻也不會當真將楚潯所說的那些話放在心上——神州之下,哪裏還有龍族?

神州九國,勇者無數。又有哪一個人尋找到真正的龍族?又有哪一個人榮升成為世所矚目的屠龍勇者?

可是,這番話要是從宋孤獨嘴裏說出來,那份量可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萬年宗族,千年巨閥。

宋氏,賦予在這個家族身上的耀眼光環和神秘色彩實在是太多太多。

在西風立國之前,宋氏就已經是一方霸主。

或者說,比西風早一些的東隋、西隋時期,或者更早一些的太康王朝、野火王朝,宋氏已經是任何人都不敢忽略的力量。

西風帝國的開國皇帝立國西風之後,為了籠絡宋氏,主動向宋氏求婚要娶宋家的女子為妻。宋氏允許。從此以後,西風帝國有多少任皇帝,便娶了多少任宋氏或者說與宋氏有密切關係的家族女子為妻。

天都有句諺語叫做:楚與宋,共天下。

實際上,應該是宋與楚共天下才對。按照權勢大小排列,宋家應當排在楚氏的前麵。

因為宋氏的女子牢牢掌控著後宮的同時,宋家的傑出子弟也一直在把持著帝國朝政。

國有左右二相,而右相的位置也一直由宋家的嫡係親屬來擔任。包括眼前的“星空之眼”宋孤獨,當年也曾任過帝國文相一職。

最最重要的是,宋家又被人稱之為“帝國文庫”,也就是說,修撰史書、評品定級之類的選拔天下優秀讀書人的事情都由宋家人來決定。

宋家要捧誰,誰就能夠一夕之間由布衣少年成為人人仰慕的太學博士。

宋家要踩誰,誰就可以從天之驕子變成世人唾棄的匪盜之流。

天下士子之心,皆向宋家。

天下讀書人,也皆知宋家。

如此一來,帝國任何一方都不敢去招惹宋家這種能夠直接掌控輿論與清流的家族。誰敢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誰希望自己的家族或者家人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誰願意被那些讀書人著書立傳遺臭萬年?

利筆如刀,有時候那些寫字的人比那些提劍的人要更加凶狠恐怖。

就是西風皇族楚氏,在宋家人麵前也保持著恭敬謙遜的態度,不敢以主子的身份自居。

好在宋家人知進退,懂隱忍。雖然他們暗地裏權勢滔天,在帝國的方方麵麵都有巨大的影響力。但是他們又極懂韜光養晦的精髓,絕對不和楚氏在明麵上爭風頭,別苗頭。宋孤獨權傾天下之時,早早就退位讓賢,然後居住在城外老宅,以一個西風守護者的姿態守護著天都安危,不讓外敵越城池一步。

宋家的曆代家主也都是這般作為,此舉深得民眾之心。就是皇族楚氏對他們再是不滿,也不敢當眾抱怨,而且不停的要將他們給捧上神壇。

這樣龐大的宋家,這個龐大家族的一家之主,他站出來說陸行空處理不公——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將這句話當作一句輕描淡定的指責來看待。

楚先達一臉驚愕,出聲說道:“宋老,你的意思是說——還有其它的可能性?”

崔洗塵靜而不語,隻是一臉思索的看著局勢的發展。心想,宋孤獨此舉是劍指陸行空,還是指向剛剛戰敗了木鼎一的李牧羊?

難道他也感受到了李牧羊的威脅,或者是想要奪取那神州寶器弱水之心,所以想要將其扣下惡名,然後堂而皇之將其擊殺?

心神電轉,一瞬間,腦海裏就閃現無數種念頭。

陸行空的眉毛挑了挑,盯著宋孤獨說道:“國相大人有何意圖?”

他不問宋孤獨“是何用意”,卻直言他“有何意圖”,意思就是說,我們都知道你所說的事情是極其荒謬的。不過你既然當場講出來,那就證明你有其它的目標想要達到。別拐彎抹角了,直接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來的爽快。

“來的晚了,讓一個小輩受此委屈。”宋孤獨輕輕歎息,一幅悲天憫人的模樣。“在場諸位都是帝國精英,卻不如一個小輩看得真切——”

楚潯痛哭失聲,他沒想到宋孤獨會站出來替自己說話,更沒想到,會有聲音宋孤獨這種身份地位的人物站出來支持自己的觀點。

“宋爺爺,楚潯所言句句屬實——幻境之中,楚潯親眼所見,那李牧羊化身黑龍,使用殘忍手段將那長白七子一一誅殺——我沒有說謊,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

宋孤獨伸出手來,一團粉紅色的花團朝著楚潯的雙眼飛去。

那朵朵梅花花瓣鑽進了楚潯的雙眼之中消失,楚潯那剛才還在流血的傷口就立即複原。而且,就連那空洞醜陋的兩個黑洞也被撫平,被數片梅花遮蓋,比之前看起來要舒服美觀多了。

“稍安勿躁。”宋孤獨出聲勸慰。“真亦真,假亦假。何人能夠遮天蔽日?倘若你當真委屈,在場諸公自會給你討還一個公道。”

“謝謝宋爺爺——”楚潯悲聲說道。

宋孤獨朝著李牧羊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說道:“讓飛羽軍護送百姓下山。”

“宋老——”楚先達出聲阻攔。

“免得傷及無辜。”宋孤獨打斷了楚先達的話,出聲說道。

楚先達知道自己沒辦法駁宋孤獨的麵子,看了一眼身邊的飛羽軍將軍楚玉軒,楚玉軒拱了拱手,大手一揮,身邊的眾多將官便開始將命令發布下去,由飛羽軍組成人牆,逼迫那些圍觀群眾朝著嵐山山腳走去。

“憑什麽趕我走?大戰還沒有結束呢,我不走——”

“大哥,行個方便,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這袋子金幣你且收著——”

“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告訴你,我說出來嚇破你的膽——”

……

短暫的騷亂很快就平息,不管是想用錢收買的,還是想要用權勢恐嚇的,全都被清掃著朝嵐山山腳走去。

“不知宋老意欲何為?”楚先達出聲詢問。

“我要親自出手測驗李牧羊。”宋孤獨出聲說道:“倘若李牧羊當真是龍族,而且又暴露其形的話,怕是這嵐山之上,死傷慘重——龍性凶殘,而且又威力強大,不可大意。”

“我不答應。”陸行空沉聲說道。

這是拒絕,也是態度。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極有力量。那種力量是頂破泥土的小草,是被人掐住咽喉的嘶吼,是困獸之鬥,是與狼共舞。

聲音是那麽的突兀,又是那麽的詭異。

所有人都是一幅不可思議的模樣,他們表情呆滯的看著陸行空,沒想到陸行空竟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去忤逆宋孤獨——

就連宋孤獨自己都有些意外,多少年了,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的麵前說那個“不”字。

哦,除了他最疼愛的小孫女宋晨曦。

他眼神深邃的看著陸行空,出聲問道:“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陸行空再一次出聲說道。仍然是那樣的語氣,仍然是那樣的腔調。但是因為這重複而顯得更加的堅定決絕。

“為什麽?”

“不如索性讓他去死。”陸行空出聲說道。“自從他返回天都始,你們就一次又一次的去攻擊他,去逼迫他。堂堂的西風劍神竟然成了上不得台麵的殺手刺客,當街埋伏隻是為了殺死一個布衣少年。止水的老神仙木鼎一,那是聲名赫赫威懾神州的強者,卻沒臉沒皮的親自上門送戰書,隻是為了在萬民之前將他殺死,以此來洗涮自己兒子所犯下的錯誤和承受的恥辱——”

“滿天神佛保佑,李牧羊還活著。他躲過了木浴白的埋伏,他也打敗了木鼎一的挑戰。他的身體脫力,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來,就有人跳出來誣蔑他是龍族,指使人過去試探——”

“現在,國相大人又要親自出手,隻是因為有人說了一句那個可憐的孩子是惡龍——”陸行空和宋孤獨的眼神對視,表情平靜,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力道萬鈞。“國相大人,何不一劍將其斬殺呢?”

陸行空指著癱倒在神劍廣場之上的李牧羊,出聲說道:“他現在傷痕累累,真元耗盡,就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不勞國相大人親自動手,那樣會毀滅你老人家的百年威名。你隨便指派一個人,現場有你的那麽多親信附庸,你隨手指派一個人,他就能走過去一劍砍掉李牧羊的腦袋——”

“不用測驗了,一刀砍了——”陸行空的音量提高,裏麵有著掩飾不住的悲憤。“國相大人,何必如此麻煩呢?”

宋孤獨盯著陸行空看了極久,終於出聲說道:“我若執意如此呢?”

“那就將我殺了吧。”陸行空跨前一步,擋在了宋孤獨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