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楚先達身邊的重臣老將先一步爬起來,然後是更遠一些的中樞官員。

就像是風吹表浪,按著千萬年來某種約定束成的規律而上下起伏。

由近至遠,然後再一次朝著山腳蔓延。

楚先達很是喜歡這種大場麵所帶來的震撼,每當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意識到一個帝王應當有著高山般的威嚴和滔天一樣的權勢。

楚先達掃視萬民,視線看向寬闊無邊的劍神廣場,然後朝著更遠處的山脈穿梭。

“西風以武立國,萬萬子民之中,修行破境者不計其數。也正是因為這樣,我西風帝國才有能夠替朕征戰天下的王軍,能夠有守我國土護我子民的強者戰神。”

“帝國每一次遭遇外敵侵襲時,便有無敵於天下的將士替我衝擊反攻。帝國每一次遭遇危難時,就會有強者豪傑橫空出世護我國門。”

“萬萬修行的民眾是枝,是葉,而那從萬人之中脫穎而出者便是鮮花、果實。我們有這樣的諺語,英雄從人群中走來,英雄也都是英雄的後代。”

“今日,我們有從人群中走來的少年英雄李牧羊,也有傳承千年世代豪傑的英雄之後木老神仙——他們將同場競技,共證武道巔峰。”

“天佑我西風,天佑我英雄。今日,朕與諸位子民共賞英雄之神技,英雄之天姿。”

“神威。”

“神威。”

“神威。”

……

圍觀民眾的情緒被楚先達的這一番“英雄說”給點燃,一個個嗷嗷叫著喊著“神威”的口號。

楚先達掃視四周,出聲說道:“今日,我們將由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來主持這場比鬥,而朕和諸位皆是此戰的裁決者。勝負一眼可知,就不另設仲裁了。”

“神威。”民眾們聽到自己有資格和上麵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一起成為本場武鬥的裁判,再一次呼聲如雷。

雨露均沾,這位君王實在是太懂得把控人心了。和帝國的統治者一起做一件事情,裁決一場戰鬥的結果,這讓現場民眾得到了無與倫比的滿足感。這是可以說上祖孫三代以上的榮耀故事啊。

“國公大人,你可願擔當此職?”楚先達笑嗬嗬的看著位列身後的國公崔洗塵,笑著問道。

崔洗塵像是早有準備,躬身行禮,聲音如雷霆行空,清晰的傳遞到劍神廣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臣願領此職。”崔洗塵笑著說道。

於是,楚先達便在觀戰台就座,將本次的武比事誼交付到了崔洗塵的手上。

崔洗塵走到點將台之上,朗聲喝道:“本次武比的兩位英雄何在?”

“該死。”有人低聲罵道。“崔家最恨的人就是李牧羊,君上讓崔洗塵來主持此次武鬥,擺明了是偏向止水劍館——也不知道崔洗塵會不會在這場比賽裏麵出什麽幺蛾子。”

“雖然陛下說英雄有從人群中走出來的英雄,也有英雄之後——但是,上麵的人怎麽可能會支持從人群中走出來的英雄呢?他們自然是要偏袒那些英雄的後人了。”

“噓,噤言。周圍可都是飛羽軍和監察司的爪牙,可不要讓他們聽見了——”

……

陸清明的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在他的四周,坐著的也都是忠於陸家的軍中將領們。

他們也同樣的擔憂著李牧羊的安危,雖然不知道李牧羊是什麽身份來曆,但是,能夠讓陸家如此重視,能夠讓兩位陸家之主如此關心的人,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再說,李牧羊救下了許達,那就是他們這些人的恩人和同伴。他們勇於廝殺,卻不善謀略。在他們的心裏,愛和憎都是如此分明,不加掩飾。

倒是端坐在皇帝身邊的陸行空臉色平靜,眼觀鼻,鼻觀心,脊背挺得筆直。一幅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

和他們坐在對立麵的是止水劍館的百人方陣,他們白袍赤腳,長劍按在腿膝一側。

他們的眼神狂熱、燥動,卻又異常的沉悶,有一股子壓抑的殺氣在蔓延。

因為一方是支持李牧羊的,另外一方支持止水劍館的老神仙。所以兩方人的眼神時不時的碰撞一下,你瞪我一眼,我剜你一記,看著看著,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得掄起刀劍互砍了。

福王低聲詢問身後站立的兒子楚潯,說道:“你在星空學院和此子有過交流,你覺得——他有希望嗎?”

楚潯臉色平靜,說道:“竟然老神仙親自上門挑戰,證明李牧羊確實有其可取之處。不過,在我看來,自然是不及老神仙百年修為的。這一戰,老神仙必勝。”

“我想也是。”福王出聲說道,心情看起來無比的愉悅,說道:“我才不信什麽少年英雄,遇到真正的劍道宗師,怕是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今兒個我倒是要好好看看,那個被人吹噓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李牧羊,他能夠抵擋老神仙的幾劍——”

“說不得一劍就被斬成數截了。”楚潯笑著說道。

“如此可就沒趣了。”福王的嘴角也浮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如果這般的無聲無息,可就對不起這場萬人矚目的盛會了。再說,一場大勢的開端,一個朝代的開啟,怎麽能夠那般簡單幹脆的就結束了呢?後人記起,都不知道如何落筆了。”

“會有人教他們怎麽寫,寫什麽的。”

福王把玩著手裏的一隻紅嘴鸚鵡,和不遠處的皇兄微笑致意,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比:“一帝功成萬骨枯,等著吧,等著我把最好的給你。”

“父親——”

……

砰!

靜室的門被人推開。

一身黑色三頭蛇監察司製服的燕相馬站在門口,懶洋洋的出聲說道:“時間到了。”

李牧羊睜開眼睛,沒好氣的看著他,說道:“你能不能換個說詞?就跟死囚犯要上刑場似的。”

“可不就是一回事兒嘛。”燕相馬咧開嘴巴笑了起來,伸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說道:“牧羊兄,請吧。”

“喲,燕大少也有叫別人兄長的時候?”

“以前還真不沒這麽幹過,我燕相馬是什麽人啊?江南城最有名的紈絝大少,沒有什麽事情是我做不出來的——但是認識你之後,我是輸得心服口服,崇拜的五體投地啊。來天都沒幾天時間,就把人家幾十年的西風劍神給幹掉了,現在又要挑戰人家的鎮館之寶——老神仙。老神仙要是被一個毛頭小子打倒了,這止水劍館也就立不住了。這仇恨可不比搶人妻女殺人父母要輕上多少吧?人家不殺你殺誰?”

“是我挑戰他的嗎?我願意幹這種事情?他要是願意放我一馬,我叫他爺爺都成——”李牧羊一肚子的委屈。他也想仰天長嘯一聲: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李牧羊跟在燕相馬的身後,朝著外麵的劍神廣場走去。

山路兩側,是同樣身穿黑袍上麵鑲著一把利劍的監察司成員。他們將整個止水劍館都拱衛的針紮不進水泄不通。

燕相馬在前麵帶路,居高臨下的看過去,外麵的人潮已經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身影。

燕相馬突然間站定,指著小徑東側的一處斷崖,說道:“此山名為嵐山,從這裏跳下去,奔行三千裏,就是一處死亡沼澤。死亡沼澤有一處陣眼,可以通過此陣眼進入花語平原——隻要進入了花語平原,那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倘若你能夠逃到星空學院,就是九國軍隊齊至,也無可奈何。”

李牧羊站立在燕相馬的身邊,出聲問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如果你現在拍我一掌,然後從這裏跳下去——我可以多裝死一會兒,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燕相馬出聲說道。

“你不怕承擔責任?”李牧羊笑著問道。

“怕啊。誰不怕承擔責任?你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就不用承擔責任,就能沒有人可以把我們給怎麽著——不過,大家朋友一場,就這麽把你給送到劍神廣場,然後讓那個老家夥把你給一劍劈了,這也不是朋友的相處之道。你說是不是?”

燕相馬閉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拍吧,照著這裏拍。用力,不然人家會懷疑咱們倆是串通好的。也別太用力,怕疼——”

李牧羊上前,一把將燕相馬抱在懷裏。

“哎,我說,要跳就跳,別動手動腳的啊——我也是有頭有臉有小弟的人物。”

“我不能走。也不會走。”李牧羊鬆開燕相馬,笑著說道:“我要是從這裏逃走了,你要承擔責任,陸家積蓄千年的威望掃地,而且——又能逃到哪裏去?恐怕我剛剛開溜,那個老怪物就追上去了吧?那個時候再出手決鬥,性質可就變的不一樣了。”

“唉,還是她了解你。”燕相馬輕輕歎息。“其實昨天我去見你,小心就在車上。我問她為何不下去勸勸你。倘若你那個時候逃跑的話,比現在的時間可充足多了。她說她不勸,你也不會走。”

“小心——她來了?”

“她沒來。”燕相馬笑著搖頭,說道:“她的性子安靜,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更何況,其中有一方是你,而你又大抵會被那個老怪物給一劍斬了——所以,她來給你收屍嗎?和你非親非故的,幹這事兒也不合適吧?”

“你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說什麽了?”

“你說讓我拍你一掌,用力拍——”

“——”

在燕相馬的引領下,李牧羊穿過監察司和飛羽軍組成的層層護網,然後站到了劍神廣場的正中央。

此時,大風初停,大雪初歇。

劍神廣場建立於嵐山之巔,四周空曠,煙霧繚繞,唯有藍天白雲相呼應。

李牧羊傲立於劍神廣場的正中心,白衣激**,氣宇軒昂。麵如冠玉,風流倜儻。

他不悲,也不懼。

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身體微拱,對著四周團團的作了個揖。

嘩啦啦——

掌聲如雷。

“好一個桃花公子,真是人如桃花,人勝桃花——”

“一看就是富貴家裏麵生出來的孩子,你看看人家這麵盤,你看看人家這身條——”

“牧羊公子,可有意中人否?”

……

現在,劍神廣場四周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李牧羊一人之身。

“牧羊——”陸清明的拳頭鬆開,又再次握緊。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的優秀,卓越不凡,心裏即是身為人父的驕傲,更多的還是對未來命運的擔憂。

“為什麽——自己的孩子要經曆這麽多的磨難?”

待到李牧羊出現,陸行空古井無波的情緒終於的有一些動容。

他的眉頭微擰,瞬間又恢複了原樣。

“國尉大人,李牧羊一表人才。”楚先達轉過身來,和坐在旁邊的陸行空拉著家常,說道:“倘若此戰若勝,那將是我西風第一的少年英傑。到時候,怕是求親者要踏破你們陸家的門檻了。就算此戰勝了,那也是雖敗猶榮,照樣會讓萬民景仰。好生培養一番,又是我西風的棟梁之材。以為然否?”

“陛下所言甚是。”陸行空輕笑出聲,說道:“隻盼這孩子有神佛庇護,能夠安然而退。”

“定會無事。”楚先達笑著說道。

楚潯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人群之中的李牧羊,說道:“倒是比在學校的時候要出眾許多。”

“哦,以前他不是這般模樣?”

楚潯回憶起第一次在斷山腳下見到李牧羊時的模樣,那個時候他正一臉猥瑣的脫褲子數褲襠裏麵藏著的金幣。

和現在的翩翩少年郎相比,那個時候的李牧羊隻能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無賴而已。

“三哥,比你好看呢。”止水劍館的摘星樓裏麵,一個嬌嫩的少女一臉笑意的看著廣場之中的美少年,對著身邊捧著茶杯喝茶的男人說道。

宋洮放下手裏的茶杯,皺眉說道:“晨曦,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他有任何的接觸——他都是一個要死的人了。”

宋晨曦輕輕搖頭,臉上仍然帶著那抹動人的笑意,說道:“他才不會死呢。”

“怎麽?難道你以為他能夠打敗止水的那位不成?”

“可是,你看他像會輸的樣子嗎?”宋晨曦指著站在廣場中間,一臉悠哉從容模樣的李牧羊,出聲問道。“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他會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理想目標或者其它的什麽事情而白白送死嗎?”

“有得選擇嗎?”

“三哥,這不是有沒有選擇的問題。而是,他做出來這樣的選擇,而且——雲淡風輕。這就證明他必有所倚仗。反正我是不認為他會死的。”

“天真。”

宋晨曦回頭看了宋洮一眼,說道:“三哥,你已經失去了公允的判斷力了呢。”

崔洗塵也同樣的在打量著李牧羊。

殺死崔照人的凶手,鏟除崔家在監察係統主要力量的罪愧禍首,和崔小心關係密切的混蛋——

崔洗塵還是頭一回見到李牧羊,見到這個屢次給崔家帶來磨難和屈辱的家夥。

“李牧羊。”

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李牧羊的視線也朝著高台之上崔洗塵看了過去。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對撞,有一股子強烈的氣機在空氣霹靂啪啦作響。

突然之間,風收緊了,雪更冷了。

劍神廣場,所有近距離接觸他們倆人的圍觀群眾都有種脊背生寒,喘不過氣的感覺。

李牧羊咧嘴笑了起來,笑得肆無忌憚,笑得狂妄不羈。

“我就是李牧羊。”

“崔照人是我殺的。”

“監察司是我毀的。”

“崔小心——是她把我甩了的。”

……

在崔洗塵的心裏,李牧羊的笑容實在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崔洗塵也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眼裏的殺機一閃而逝。

“有請止水劍館的劍神老前輩。”崔洗塵出聲喝道。

嘩啦啦——

劍神廣場,無數人的頭頂之上,出現了一個藍色的旋渦。

那個藍色剛剛開始如麵盆般大小,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大。

變成磨盤、變成寒潭,變成了一汪嘩啦啦的流著藍色水流的瀑布——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莫名其妙的,天空之中,頭頂之上,怎麽會出現一記瀑布呢?

還有人驚呼出聲。

“啊,那是仙人瀑——是嵐山山腳的仙人瀑——”

“對,我去過,就是仙人瀑——”

“老神仙把山腳的瀑布搬到頭頂來了,神跡啊——神跡啊——”

……

嘩啦——

水波一陣**漾。

一身白袍披散著頭發的木鼎一從瀑布中間走了出來。

“老神仙——”

“老神仙——”

“止水老神仙——”

觀眾的情緒被點燃,他們瘋狂的喊叫著木鼎一的“老神仙”稱號。

也不知道是誰起頭,反正李牧羊懷疑肯定是止水劍館事先安排的托兒,竟然有人嘩啦拉的跪了下來。

然後,跪下來的人越來越多,有著向山腳下蔓延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