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外,宋家老宅。

星空之眼宋孤獨的小院子裏,李牧羊就那麽**又高調的把自己裹成一個冰人。

風狂卷,雪狂漫。

李牧羊消失不見了,在他剛才所蹲立的位置,出現了一個上麵粗壯上麵尖細的大雪人。

奇怪的是,那風雪都是朝著李牧羊一個人而來,和他近在咫尺,就蹲在旁邊不到三尺的宋孤獨卻完全不受任何侵擾。就像是一個被風雪給忽略過的透明人似的。又像是自有本身真元護體,大風大雪難以侵襲我身傷害我體。

宋孤獨一臉的平靜,世間也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為之動容。

倒是宋洮一臉的震驚,指著把自己變成一個球的李牧羊,說道:“爺爺,他這是——在忙什麽?”

“各人自有機緣。一個人的緣分到了,他等待的花也就開了。”宋孤獨一臉的平靜,仍然注視著那院子裏的梅花,說道:“沒想到我等的花還沒有開,倒是讓這小子捷足先登了。一言點撥,就能夠有此感悟。天賦驚人啊。”

“那我——”宋洮看向個白色大雪人,眼裏的殺機一閃而逝。

“待他折花吧。”宋孤獨出聲說道。

“是,爺爺。”宋洮笑著答應,又恢複了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樣,站在旁邊安靜等候著。

當李牧羊在記憶海裏麵抓住了那條狡猾的遊魚時,就像是打開了一道金色的大門。

推開那道金色大門,他看到了一個白衣勝雪美若仙人的女人。

那是一個自己在現實中不曾見過的女人。

可是,他又對她非常的熟悉。他以前見過,見過她朦朧的容顏,見過她驚若天人的側臉,見過她飄然離去的美好身體——這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全部。

那麽清晰,那麽動人。

而且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有悲傷,更多的是驚喜。

他想伸出手來,去撫摸她的臉,她的眉,她的紅唇以及那隨風飛揚的白發。

心中猶豫,糾結,終究隻是遠遠的看著。

她站在一棵梅樹下麵,從冬天等到春天,再從春天等到冬天。

她走過四季,等了一個又一個輪回——

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在她等待的過程中,那棵梅樹從一棵幼苗也成長為一棵枝幹粗壯的大樹。從第一年開的三五朵梅花增加到數百朵,上千朵。

密密麻麻,滿樹都是數不清的白色梅花。

那棵梅樹的根部在紅土裏麵不停的伸長蔓延,最後長出新的梅樹,開出新的梅花。

以那一棵梅樹為核心,周圍變成了一片梅林。

李牧羊的心裏很難過很難過,心髒部位就像是有一把利刃在一刀又一刀用力的在戳。

“她是誰?”

“她等誰?”

……

梅花謝了再開,開了再謝。

每到漫天風雪,梅花綻放的時候,她的表情就會變得激動喜悅一些。

等到梅花凋零,隻剩枯幹時,她又恢複了那古井無波恒古不變的冰冷。

李牧羊終於明白了宋孤獨那個問題的真正含意:梅花什麽時候才能夠真正的開放呢?

宋孤獨早已經步入星空之境,是世間最強大的修行者之一。

榮華富貴,如煙如塵。

功名利祿,瞬間成空。

他所追求的,無非是更強,是長生,是永恒。

自己能夠看到梅花綻放,別人也能夠看到梅花綻放,他怎麽可能看不到呢?

如春風、如秋雨、如夏蟬、如冬雪。也如這花開花落。

這些都是完美的、無垠的、是四季更替,是天道輪回。

如同人生人死,也是更替,是輪回。

每個人都是要死的,可是,倘若你不想死的話,那就是改變天道,改變輪回。

梅花已經開放了,接下來很快就要凋零。宋孤獨卻在等待著梅花真正的開放——它是想要改變天道,改變輪回,改變這世人皆知的準則,改變上天安排好的一切。逆天而行,想要讓自己長生不死。

星空之後便是神遊,亦稱仙人境。神遊天外,萬裏取人首級。一絲一縷神念便能夠殺人。

那個時候,人便能夠真正的長生了嗎?

“明白了。”

“全部明白了。”

李牧羊心裏狂喜不已。

他四處搜尋,卻發現那白衣女子消失不見,漫山遍野的梅林也消失不見。

金色的大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關閉,他已經被拋出在大門之外。

與此同時,小院之內異像再生。

那燦爛開放的梅花突然間開始凋零,飛落,然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綻放。它開出白色的,閃耀著金色光芒的花朵。

那從高空墜落的雪花落不下來,它們反而朝著逆反的方向,朝著那蒼穹之上飛去。

地上的積雪嗖嗖而起,就像是被天空的巨大引力所吸引,也同樣的朝著天空之上飛去。

在勁風的席卷下,將李牧羊包裹成雪人的那些冰雪也同樣的朝著天空飛去,然後消失於九天之外。

無數違背常理的景象出現了。

宋孤獨的表情終於動容。

他的眼神如一汪洶湧的湖水,死死的盯著那滿院綻放出金色光芒的梅花。

直到李牧羊剝落掉風雪,重新出現在人前,他都沒有轉過頭看上一眼。

李牧羊睜開眼睛,瞳孔金色如兩團正在燃燒的烈日。

不過這金色一閃而逝,瞬間又恢複了原來的黑瞳。不同的是,他的瞳孔更加的清澈,也更加的幹淨,就像是世間最好的黑色墨玉或者琉璃珠。

看到宋洮用看到神州凶獸一般的眼神盯著自己,李牧羊大吃一驚,一臉警惕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你想幹什麽?”

“剛才——你做了什麽?”宋洮出聲問道。

“我沒幹什麽啊。”李牧羊出聲說道。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冰雪覆蓋變成了雪人,更不知道他在那道金色大門裏麵呆了多久。不過,應該不會很久吧?也不過隻是眨眼般的功夫。

“這還叫什麽都沒幹?”宋洮指著光溜溜的小院,指著那綻放出金色光芒的梅花,沉聲問道。

“我確實什麽都沒幹——呀,雪停了?院子裏麵的積雪呢?”

“——”

聽到兩人的爭執聲音,宋孤獨的視線終於從那梅樹上麵收了回來,看著李牧羊良久,沉聲說道:“恭喜牧羊小友一息悟道,踏入高山之境。”

“我破境了?”李牧羊大驚。

仔細感受一番,發現自己那丹田氣海的無垠大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填滿了,藍色的海水填滿那空****的空穀。

上次在水之幻境的時候,他被雪球給吞進了肚子裏,繼而雪球又將那整個幻境的水元素給吸食了個幹淨。

水母消失,水元素消失,水之幻境也就此崩塌。

外界都在猜測水之幻境倒塌的原因,卻不知道,隻是一個小雪球為了拯救李牧羊的性命而致。

後來李牧羊被小雪球吐出來時,發現肚子撐得厲害,丹田處也脹得厲害,就像是爆炸了一般。

脫險之後,趁機檢查過一番,發現那空穀之中原本隻是淺淺一汪的海水突然間變大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蔚藍大海。

那個時候,李牧羊就開始懷疑是不是那整個水之幻境裏麵的水元素全部都進入了自己的身體裏麵。

“可是,水元素可以直接轉換成真氣去填充氣海嗎?”李牧羊想了極久,心裏也沒有任何的答案。就連那頭老龍的記憶海裏麵也沒有這方麵的知識。

看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和弱水之心相處的經曆。

“我竟然破境了。”李牧羊喃喃自語,喜不勝收。對於一名武者來說,沒有比破境更加讓人痛快淋漓的事情了。

更何況當時他的老師夏侯淺白危言聳聽,一臉凝重的對他說“你的空穀太空,怕是一輩子都難以填滿”。

空穀填不滿,那自己不就得一輩子都處在這空穀之中?

李牧羊沒想過要一輩子來填空穀,在他的預想中,三五年把這個坑給填了就好。

卻沒想到,這還一年時間不到呢,就因為連番奇遇,自己從空穀入了高山。

要知道,空穀還要分為空穀下品、空穀中品、空穀上品。他連破數界,一腳踏入高山。在年輕一輩之中,幾乎沒有比他修行破境速度更快的對手了。

“踏入高山之境?”

聽到爺爺說的這句話,宋洮差點兒沒有咬斷自己的舌頭。

在他第一次聽說李牧羊的名字時,是他在求學路上斬殺了崔家的崔照人,毀掉了西風帝國的半個監察司。

崔照人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佼佼者,在整個天都都極負盛名,世家閥門子弟之中,沒有幾人是他的對手。

要知道,以他這樣的年紀就已經是閑雲上品,以後前途簡直是無可限量。數十年之後,或者百年之後,誰能保證他不是又一個星空強者呢?

可是,他卻被李牧羊給一劍斬殺。

再後來,有關李牧羊的事件就多了起來。不過,最讓人震撼的就是止水劍館的館主木浴白被他給打敗了,直到現在重傷未醒。

因為那些黑衣劍客全部死亡,就連三狂客之一的百裏長河也被淩遲,除了活著的紅袖姑娘,整個天都沒有人知道李牧羊是靠那隻小地球給救了一命打敗木浴白——

李牧羊自然不可能暴露雪球的秘密,所以,這所有的功勞就厚顏無恥的落在了他個人的身上。

木浴白是什麽人?

是止水劍館的館主,是西風劍神,是傳說中和爺爺一個級別的高手——當然,宋洮覺得他是不如自己家爺爺的。雖然他們沒有下場切磋過。

這樣的人都被李牧羊給打敗了,那李牧羊得是多麽厲害的高手啊?他的境界是——枯榮上品?或者是星空下品?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此番見麵,宋洮對李牧羊的態度都要客氣許多。誰敢得罪一個可以把西風劍神打爆的高手啊?

可是,他竟然隻是——真相太殘忍。

剛剛踏入空穀之境,那麽就是說在那之前他隻是空穀境。

空穀境是怎麽斬殺崔照人的?是怎麽打敗木浴白的?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宋孤獨伸出手來,觸摸上李牧羊的頭頂,一團白色的光團瞬間將李牧羊的腦袋籠罩。

然後,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輕輕歎息著說道:“你的高山——太高了。”

“——”

李牧羊現在正站立在一座高山腳底,他仰望著那看不到盡頭的巍峨高山,然後起身對著宋孤獨老爺子深深鞠躬,說道:“感謝宋老點撥之恩。牧羊定然會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宋孤獨擺了擺手,說道:“我隻是把自己堪不破的問題丟給了你,去沒想到被你給隨手破解——哪裏有什麽點撥之恩?是你個人機緣到了而已。”

“宋老有宋老的立場,牧羊有牧羊的態度。”李牧羊再次鞠躬,說道:“我是因為宋老的這個問題而破境,自然要感念宋老的恩情。”

宋孤獨終於起身,走過去撫摸著院子裏綻放出金色光芒的梅花花蕊,出聲說道:“李牧羊,你剛才想到了什麽?”

“想到了天道不可違。”

“可是我輩修行破境,本就是要逆天而行。”

“我可以違背,但是你不行。”李牧羊笑著說道:“我違背了,隻是一點改變。你違背了,那就是真正的逆天。”

“是啊。”宋孤獨輕輕歎息,說道:“所以,越是走到最後,就越是艱難。人力有盡時,人壽有窮時,就怕還沒有找到逆天之路,一切歸零,煙消雲散。”

“開過的花,就是開過了。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李牧羊出聲勸導,笑著說道:“雖然我是初次見到宋老,但是宋老之名,響徹星空,凡是有人煙處,皆知宋老之人,之事。”

“宋老已經存在過,並且永遠會存在。你所經曆的,你所付出的,你的豐功偉績會流傳於世人之口,會記錄於史冊。這些,還不夠嗎?”

“夠嗎?”宋孤獨看向那無垠的天空,風又吹了起來,漫天飛雪再次降臨。

正如李牧羊所說的那般,他的逆行隻是一點點的改變。短暫的時間過後,一切又會恢複如常。

“人的貪婪——是建立在他已經擁有的事物基礎之上。不管你前麵擁有了多少,在欲望麵前,永遠都是處於虛無的狀態。”宋孤獨輕輕歎息,說道:“我所求的,卻是世人難以給的。”

確實,帝王可以給你權勢,給你富貴,卻給不了你長生。

長生這樣的事情——就算帝王有,他也不會隨便給別人啊。

宋孤獨看向李牧羊,出聲問道:“李牧羊,你的幻境之中可有收獲?”

“收獲?”李牧羊笑,說道:“收獲就是差點兒出不來,外界皆傳我已經死在幻境之中——名氣倒是更大了一些。”

“難道就沒有人問過你這樣的問題:你是怎麽斬殺崔照人的?又是怎麽樣打敗止水劍館木浴白的?”

“運氣吧?”李牧羊嗬嗬的笑,說道:“可能是我運氣好,就連上天都眷顧我。”

“是嗎?”宋孤獨眼神深沉的看著李牧羊,說道:“一次是運氣,第二次就不是運氣了。再說,我從不相信世間有運氣這種事情。”

“我信。”李牧羊說道。

“你知不知道,在它人麵前破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倘若剛才我一掌拍出,恐怕你現在一命嗚呼了。”宋洮出聲說道。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宋洮很不喜歡李牧羊。看到他和自己的爺爺發生爭執,更是想要一巴掌拍死他。

“可是,三少沒有那麽做。”李牧羊揚起嘴角笑了起來,說道:“所以,這還是我運氣好。不是嗎?”

“你的身體裏麵藏滿了秘密。”宋孤獨說道。

“是嗎?恕牧羊愚笨,一個都沒有發現。”李牧羊嘴硬地說道。

心裏卻是緊張的要死,他想起了宋孤獨“星空之眼”的外號,據說星空之下,沒有什麽事情能夠瞞得了這個老人的眼睛。

難道說,他已經知道自己被黑龍附體——

如果是這樣的話,李牧羊就陷入了生平最大的一次危機。

麵前的這個老頭是西風最強者之一,就是在整個神州都能夠排在前幾位。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一條龍的話,會不會立即跳出來把自己屠了?

至於為什麽特意讓孫子把自己請到麵前,那還不是為了讓他屠起龍來方便一些,而且還不給別人屠龍的機會——他的孫子真是太孫子了。

宋孤獨眼神如一汪寒潭,一眼看進去就深陷其中,瞬間沉溺。

他看著李牧羊,沉聲說道:“李牧羊,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你就從來沒有認真的想過——你是誰?你來自哪裏?”

李牧羊臉上的笑容凝固,盯著宋孤獨說道:“我來自江南,家父李岩,母親叫羅琦,還有一個妹妹名叫思念——應該知道的,牧羊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我不清楚宋老為何還要讓我思考這些問題的意義是什麽?”

“傻子想要變聰明很難,聰明人想扮傻子更難。”宋孤獨看著李牧羊瞬間變化的臉色,出聲說道:“牧羊,你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