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往崔家的街道上,李牧羊的心情還真是有些忐忑。

這是江南一別之後,他和崔小心的頭一回私下見麵。以前都有李思念在旁邊,而且那個時候李思念才是主角,崔小心的視線都極少落到自己身上。

李牧羊的懷裏抱著那幅他清晨起床後新畫的《寒梅傲雪圖》,自從李思念發現這幅畫後,對著他冷嘲熱諷了一個早上。就連吃飯的時候還在說要不要去崔家吃個早餐崔家的糕點在整個天都都享有美名之類的話——這丫頭的嘴巴還是那麽毒。

當然,李牧羊早就適應了。

以前李牧羊在前麵走著走著的時候,李思念突然間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讓他轉過身看著自己為的就是用他的黑臉照鏡子——這樣的羞辱李牧羊都不放在心上,更何況是這種不痛不癢的幾句風涼話?

原本李牧羊是想要李思念陪著一起來的,他怕自己一個人過來連崔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可是李思念以自己被李牧羊傷害過的理由拒絕了。

李牧羊站在崔家門口,請護衛通傳自己要見崔家小心小姐的願望,並說是崔小心小姐要自己過來的。

幾個侍衛眼神狐疑的打量了李牧羊半天,終於還是決定讓個人進去詢問一聲。雖然他們不明白為什麽小姐要見這樣一個身穿灰衫的低等下人,但是既然此人敢說是小姐要見的人,那就可能確有其事。

不然的話,誰敢跑到崔家大門口來撒野啊?

李牧羊抱著畫卷,獨自站在門口等待。

崔家的府邸和陸家的府邸在同一條街上,隻不過一個在街的東頭,一個在街的西頭。

同樣的高門大院,同樣的朱漆大門。

雙門之上扣著獸首,台階兩側各雄鋸著一頭雄獅。

大門旁邊又另有側門,平時大門不開,隻有來了尊貴客人或者重要人物出門時才會打開。

李牧羊站在側門門口等待,數名腰挎長刀的虎將站在台階之上虎視耽耽的盯著自己。李牧羊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因為陸家的大門門口也同樣是這樣的光景。

嘎吱——

扣著銅製獸首的大門敞開,一群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分兩排湧出,侍立兩側,隨後走出來的是一個身穿襟口鑲有三頭蛇圖騰監察司製服的男人傲然走了出來。

他環顧四周,眼神瞬間就鎖定在了站在門口顯得異常搶眼的李牧羊身上。

“什麽人?”崔見沉聲問道。

“說是叫李目,是李思念小姐的馬夫,來見小心小姐的。”

“李目?”崔見皺眉,說道:“就是那個會畫畫的馬夫?”

昨晚之後,天都出現了兩條爆炸性的消息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其一、李思念受宋家三少邀請參加靜水凝露雅集。天都人都知道靜水凝露雅集的存在意義,那是可以直接和帝國王子也有可能是未來君王麵對麵交流的聚會。而李思念隻是一個丫鬟的女兒。

第二條消息也同樣和李思念有關係,因為李思念的馬夫竟然會畫畫,而且畫得還非常好的樣子,就連天都年輕一輩之中在丹青之道上最有造詣的宋洮都對其讚賞有加,天都有名的名媛才女陳文婷也對此人的畫技讚不絕口。

李思念火了。雖然李思念一直挺火的。

馬夫李目也火了,不少人想要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人,和那個一直流傳在天都人嘴裏的李牧羊到底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李家的人都那麽擅長畫畫,就連一個馬夫都如此了得——

崔見作為帝國監察司長史,有監察百官以及民間風儀之重任,對於靜水凝露發生的事情,早有人寫成報告放置於自己的書房案頭。

“應該是吧。”侍衛也不敢確定。擔心自己的失職會被這位大爺責罰,守門的侍衛趕緊說道:“他說是思念小姐請他來的。”

崔見沒有和幾個侍衛一般見識,而是眼神冷洌的盯著李牧羊,說道:“喚他過來。”

侍衛聽令,跑過去邀請李牧羊到大門門口來見崔見。

李牧羊抱著畫卷走了過來,旁邊的侍衛向他介紹,說道:“這是我們帝國監察司的崔長史。你還不快快行禮。”

李牧羊隻得彎腰行禮,說道:“李目見過崔長史。”

崔見皺眉,一個馬夫見到自己的時候,他行禮的方式應當是下跪磕頭,而不是這般的行士人之禮——他還當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

“你是李目?”崔見沉聲問道。

“是。”李牧羊彎腰答道。

“抬起頭來。”

“是。”李牧羊抬起頭,和崔見的眼神對視。

看到李牧羊的臘黃麵孔以及布滿血絲的瞳孔,崔見更是不喜。

文人應當有文人的風骨,更應當有文人的風流。此人一幅病殃殃的模樣,哪裏還有一點兒精氣神在?他不信這樣的人可以畫出什麽讓人稱讚的作品。也不知道宋洮他們在搞些什麽,竟然幫這樣的貨色揚名。

崔見盯著李牧羊手裏的畫,問道:“你要見小心?”

“是。”

“所為何事?”

“送畫。”

“懷裏抱著的這幅?”

“正是。”

“拿來給我看看。”崔見出聲說道。

李牧羊抱著畫卷站在那裏,並沒有依他的吩咐將手裏的畫卷遞過去。

“耳朵聾了?長史讓你把畫卷遞過去。”旁邊的黑衣監察史怒聲喝道。

李牧羊抱緊畫卷,說道:“此畫是思念小姐送與小心小姐的禮物,昨日取錯了,所以特意命我今天一大早送過來——這畫昨天晚上就已經送出去了,理當歸於小心小姐。小心小姐沒有同意,李目不敢擅作主張。”

“找死。”

一聲怒喝。

嗆!

數名黑衣監察史拔出腰刀,隻要崔見點頭示意,他們就將李牧羊這個敢違抗上鋒的馬夫給砍成肉泥。

崔見眼神犀利的盯著李牧羊,說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李目罪不致死。一言不合就揮刀斬人,崔長史不怕汙了名聲?”李牧羊抬頭看向崔見,出聲反擊。

心想,反正自己現在已經薄有名聲。不如扮作一個世事不通卻又恃才傲物的書呆子,那樣更加讓人信服。一味的唯唯諾諾,自己受盡委屈不說,說不定會讓人尋出什麽破綻出來。

“我若是一定要看呢?”崔見眼神裏有鋒芒閃爍,聲音堅定地說道。

“那要請示小心小姐。我做不得主。”李牧羊還是將最終的決定權推到崔小心的身上,他們一家人還能夠打起來不成?

“看來你是有意要和我作對了?”崔見嘴角浮現一抹譏笑。天都有才華者不知凡幾,大部份都不知道被踩在哪個爛泥坑裏爬不起來。一個馬夫,也敢到崔家門前撒野賣弄?

“李目不敢。”

“你不敢誰敢?”崔見怒聲喝道。“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砍了。”

“是。”一群監察史如狼似虎的朝著李牧羊撲來。

“少爺息怒。”寧心海從側門快步走了出來,對著崔見彎腰行禮,說道:“少爺,此畫確實是小心小姐的。小心小姐命我來帶李目進小院相見。”

崔見皺眉,看著寧心海說道:“寧叔,小心見一個馬夫做什麽?”

“小姐深意,我不得而知。”寧心海笑著說道。

崔見看看寧心海,又看看李牧羊,笑著說道:“既然是寧叔來找我要人,這個麵子我是要給的。”

他擺了擺手,那些將李牧羊圍攏在中間想要動手的人都散了開來。

“我還有公務,寧叔自去忙吧。”

崔見說完,帶著一群黑衣監察史朝著門口停放的馬車走去。

很快的,一行人便簇擁著黑鐵馬車奔向遠處。

寧心海走到李牧羊麵前,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李牧羊,出聲問道:“倘若我沒有及時出來,你會怎麽樣?”

“被他們打一頓。”李牧羊出聲說道。

“少爺說的是要把你給砍了。”

李牧羊苦笑,說道:“我想小心小姐一定不會忍心看到我人頭落地的。”

寧心海搖了搖頭,說道:“總覺得你不是一個輕易會吃虧的主。”

李牧羊笑而不語。心想,倘若崔見當真要把自己砍了,自己又當如何反擊?

到了這天都,真是處處陷阱,步步殺機。

最讓人鬱悶的是,你若反擊,就有可能暴露身份。

你不反抗,那就被人幹淨利落的殺掉。

人生艱難啊!

寧心海帶著李牧羊朝著崔府內院走去,內院是崔家人自己住的地方,等閑人不得進入。

如果沒有寧心海在旁邊引領的話,這個時候的李牧羊怕是早就被那隱藏在暗處的高手給剁成數截了。

穿過一片又一片的園林,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躍過一座又一座的假山,終於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

卻沒想到小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崔小心的貼身丫鬟柳綠守在馬車旁邊,看著寧心海說道:“寧管事,小姐聽說西山的梅花開了,想去梅園賞梅。”

又對李牧羊說道:“李——你等一會兒。小姐命你一同前往,還要帶你去梅園畫梅呢。”

因為李牧羊的身份是一個馬夫,直言李馬夫有些過於輕視,稱他為管事又對寧心海不尊重。柳綠索性避開稱呼問題,直接發布崔小心的命令。

“西山賞梅?”寧心海眉頭緊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