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羊趕著馬車追上來時,崔小心已經踩著腳凳跳下了馬車。

她身著一身淺色的素白長衣,外麵披著一條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皮毛製成的黑色大襖。頭上的帽子掀開,露出滿頭黑絲和一張俏麗的麵容。

仰起四十五度的臉看著天空,看著那冷風呼嘯如刀,無數顆粒狀的雪霄旋轉不休。

不待李牧羊攙扶,李思念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驚呼著說道:“小心姐姐,你怎麽下車了?有什麽事情不能在車裏說?快進去快進去,你的身體弱,要是被凍著可就不好了。”

“我想走走。”崔小心看著李思念嫣然而笑,說道:“突然間就想下來走走路。一個人行走無趣,你可願意陪我一起?”

李思念掃視四周,雖然他們現在已至城區,但是風大雪疾,周圍不見人跡,就是負責巡城的兵馬司和巡城司的衛隊都不見走過。

“不礙事的。”崔小心明白李思念在想些什麽,出聲說道:“有寧叔在,不會有事的。而且,人在城區,隻需要擋上一時片刻,就會有大隊兵馬趕來救援——”

“那好吧。”李思念隻得點頭答應,笑著說道:“我就陪小心姐姐走走吧。風雪漫天都,我們夜遊天都城,想想也覺得是一樁雅事呢。”

崔小心點了點頭,兩個女孩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裏。

哢嚓哢嚓——

白雪映照,整個世界猶如琉璃。

沒有月亮,也沒有一顆星光,但是夜晚的天都卻散發著柔和的瑩光。

雪美,雪中的少女更美。

崔小心不說話,李思念也不說話。

兩人就那樣無聲的走著,不見沉悶,偶爾對視的眼神都透露著一絲絲的歡喜。

不知道走到誰家的院落,一枝寒梅伸出牆角,探頭探腦的向外打量著這個雪白的世界。

崔小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指著那枝出牆的臘梅說道:“她應該對外麵的世界很向往吧?所以那麽努力的伸出腦袋出來看看。”

“就怕被那些不懂憐花愛花的人看見給折了,那可就什麽世界都看不著了。”李思念笑著說道。

崔小心點頭,說道:“終究也是看過一眼。院內的那些花倒是沒有這樣被人折斷的危險,可是卻隻能一生困守小園。花開,花謝。在這短暫的一生中,又有什麽可以記念的呢?”

“小心姐姐——”

“我也去牆外看了看,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崔小心臉上的笑容消失,輕聲歎息著說道:“在江南的那幾年,是我最開心最快樂的日子。可以看閑書、可以說閑話、言行無拘、身心自在。回到天都之後,就像是被鎖在後院的梅花。一言一行都要在意,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心有桎梏,身不由已。”

“小心姐姐,你別想那麽多。其實你過得已經很好了——像你們這種家庭裏麵出來的女孩子,你已經比她們要幸福的多了。”李思念出聲安慰著說道。

“是啊。”崔小心點頭,說道:“總是有聊以安慰之處,畢竟,像我們這樣的女孩子,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命運。我和她們比已經幸運的多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小心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思念慌忙解釋。

“思念,我明白。”崔小心握緊李思念的手,動情地說道:“我最幸運的是,在我最開心的那段時光認識了你和李牧羊這兩個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會把你當作朋友。”

“小心姐姐,我也是。我也會永遠都把你當作朋友。我們永遠都是朋友,不是嗎?”

崔小心沉默不語。

“小心姐姐,你不願意?”

“思念,我自然是願意的。”崔小心眉頭緊鎖,在猶豫著怎麽樣向李思念這個天真少女講述自己所擔憂的一切。“可是,未來的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控的。譬如我們的命運,也譬如崔家的命運,陸家的命運,以及我們所處的這座城池的命運,我們所在的這個帝國的命運——這些都是我們沒辦法掌控的。”

李思念輕笑,說道:“小心姐姐,你怎麽想那麽多啊?你看我,我就想著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有吃有喝,有衣服穿,出門有馬車坐,就算沒有馬車也行——其它的我從來不想。反正想了也沒用。”

崔小心表情微愣,然後無聲的笑了起來,伸手撫摸李思念的眉梢,將落在她小扇子一般修長睫毛上的一片雪花拈了下來,笑著說道:“如此最好。”

李思念咯咯的笑,說道:“小心姐姐,你隻要也像我這般想,就什麽煩惱就沒有了。”

“好。我試試。”崔小心笑著說道。

心想,鋼刀血火,有可能不來,也有可能瞬間即至。

但是,那終究是後來的事情,是今天晚上以後的事情。不管以後崔陸兩家如何開戰,乃或是你死我活。至少這一刻她和李思念還是知交好友。

現在,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放鬆身心,盡情的賞這無邊的雪景吧。

兩女乘興而遊,兩輛馬車緊勝其後。

直到朱雀橋邊,兩個女孩子站在橋上看了一番風景之後才準備分別。

崔小心握著李思念的手,說道:“你說要送與我李目的《傲雪寒梅圖》可不要忘記了。”

“放心吧小心姐姐,明日一早,我就讓李目親自送到崔府。”李思念笑嘻嘻地說道。

“以他今晚所表現出來的水準,那幅畫定是不錯的。”

“那是當然了。”李思念一臉驕傲地說道。

崔小心看著她無意中露出來的得意表情,輕聲說道:“你這兩天的心情格外的好呢。”

李思念心中微驚,心想,難道被小心姐姐看出什麽端倪了?

對啊,這兩天的表現實在不像是以前的自己啊。以前就算和小心姐姐同遊,也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臉上的笑容也是勉強擠出來的。

現在每天都樂嗬嗬的,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一不小心就跑出來了。這還像是一個哥哥生死未知的妹妹的正常表現嗎?

“有嗎?”李思念摸了摸自己的臉,出聲說道。

崔小心笑笑,說道:“外麵天冷,回去吧。”

說完,崔小心轉身朝著自己的馬車走了過去。

李思念看著崔小心的背影,在後麵大聲喊道:“我讓李目明天一大早去給你送畫。”

崔小心轉身微笑,踩在矮凳上麵登好了馬車。

放下布簾,崔小心拿起放在軟蹋上的那幅畫軸。將畫紙攤開,裏麵空空如也。

她將畫紙放到鼻尖輕輕嗅聞,仍然有濃濃的梅香傳入鼻孔。

“你到底想要隱藏到什麽時候呢?”

……

……

李思念站在原地不動,李牧羊驅趕馬車走到麵前,問道:“怎麽了?”

“小心姐姐可能已經懷疑你的身份了。”李思念說道。她一臉懊惱的模樣,說道:“你演好了,我沒演好。我太高興了,被她看出來了。”

李牧羊搖頭,說道:“這不怪你。”

“就怪我。”

“以小心的性子,怕是早就懷疑了吧?”李牧羊笑著說道:“不然千佛寺上遭遇襲擊,她誰都不找,偏偏第一個跑到後院去抓著我的手檢查——證明那個時候她就開始懷疑我是李牧羊了。隻是因為我的恢複能力太強,她在我的手上沒有找到傷口,所以才將內心的懷疑暫時打消。”

李牧羊看著李思念,說道:“你送了一幅沒有字跡的《傲雪寒梅圖》給她,別人看不出端倪,難道她還會看不出來嗎?小心小心,又有幾個人像她這般的心細如發?”

李思念撅著嘴巴,說道:“小心小心,你喊得倒是親熱——我看你心裏巴不得她早些猜出來你就是李牧羊吧?”

“怎麽會呢?”李牧羊否認。“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真的沒有想過?”

“真的沒有想過。”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你再說一遍?”

“我再說一百遍都行——好吧,我承認,我偶爾也想過,要是小心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們會有什麽樣的見麵方式。見麵後我們會說些什麽,會一起做些什麽,吃些什麽——”

“都想了這麽多,還說從來都沒有想過。”李思念冷笑出聲。“有沒有想過你們以後的孩子叫什麽名字?”

“現在就想太早些吧?”李牧羊一臉驚愕。

“你這個白癡——”李思念跺腳罵道。

“快上車吧,我們要回去了。”李牧羊笑著說道。“回去晚了,母親會生氣的。”

“哼。”李思念冷哼一聲,身體一躍,就輕靈的跳上了馬車。“馬夫,給我跑開一些。”

“是,小姐。”李牧羊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麵,駿馬狂奔,嗖嗖嗖的朝著陸府所在的方向跑去。

回來陸府小院,李思念進去向母親報平安,李牧羊更準備趕著馬車入庫房時,一名青衫勁卒走了過來。

李牧羊識得此人,他是和自己一起從竹海那邊回來的陸清明身邊的鐵衛陸軍。

“公子——”陸軍彎腰行禮,對李牧羊極其尊重,出聲說道:“總督請你敘話。”

“現在?”李牧羊詫異。都這麽晚了,陸清明還沒有睡覺呢?

“現在。”陸軍出聲說道。

李牧羊點了點頭,說道:“等我把馬車趕入庫房。”

“這種事情交與小人來做就好了。”

李牧羊也不推辭,把馬繩交到陸軍手裏,朝著陸清明住的前院走去。

陸清明正在院子裏飲酒,看到李牧羊走來,笑著說道:“軍權重乃或皇權更重,牧羊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