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聞到了嗎?是梅花的香味——”

“是院子裏麵的梅花綻放了嗎?之前我就發現有兩株梅樹開花了,隻是味道沒有這麽濃鬱——”

“是這畫卷散發出來的香味,那個馬夫是不是在墨汁裏麵浸了梅花花汁啊——”

……

在畫卷展開的過程中,還不時能夠聽到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質疑聲音。

顯然,沒有人相信一個馬夫能夠畫出什麽有水準的畫作。

他們也不願意相信。

當崔小心將畫卷完全展開,所有人都看著桌案上的《傲雪寒梅圖》沉默不語。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笑死我了,這真是笑死我了——”

“這就是馬夫的畫作?果然表達了馬夫的最高水準——”

“哈哈,好畫,絕世好畫,以前不曾見過,以後也不會再見到——”

……

也怪不得別人出聲譏笑。

因為畫卷之上,空無一物。

不見梅花,也不見雪花。

空空****,白白淨淨,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白紙。

什麽都沒有的畫紙,也能夠稱為“畫技不凡”?

“怎麽會是這樣?”李思念一臉的迷惑,跑到前麵去伸手撫摸著畫紙,說道:“我明明看到上麵有畫的,怎麽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難道是我帶錯了畫卷嗎?”

“思念小姐還真是風趣。”陳文婷一臉戲謔的表情,說道:“這樣的畫作,我們實在能力不及,難以鑒賞啊。聽說你的哥哥李牧羊入了畫者十境,一筆下去,能夠招來滿院桃花——是不是你們家這個馬夫也入了那什麽畫者十境,這一筆下去,就招來這漫天的大雪。”

陳文婷和身邊的幾個女孩子眼神對視,故作驚訝地說道:“大雪摧城,今年天都的大雪要比往年格外的凶猛一些——不會是思念小姐的馬夫所致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件事情可得保密了。不然的話,那些被大雪堵得出不了門的頑童們可是要出口罵人的。”

“明明是有畫的。”李思念麵露尷尬之色。“確實不是故意想要欺騙大家。可能是我帶錯了吧。實在是對不起啊。”

崔小心將畫紙合上,握著李思念的手出聲安慰著說道:“沒關係。想來是你出來的匆忙拿錯了畫卷。既然此畫是送給我的,那我就好好的珍藏著——不過,你家裏遺落的原本可也要送與我哦。”

“小心姐姐,我晚些就讓人送到你府上。”李思念看著崔小心的眼睛說道。心想,她是不是在懷疑什麽呢?

“最好讓那李目親自送去,如果他的畫作當真入品的話,說不得我也要好好考核一番呢。”崔小心看著李思念,一雙明媚的眼睛若有所思。

“當然。”李思念爽快的答應了。隻要是崔小心願意和自己的哥哥接觸,不管哥哥此時是什麽樣的身份,她都是樂意見到的。

“思念小姐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呢。”陳文婷笑著說道。

“不過,大家既然同為姐妹,不懂才藝也沒有什麽——反正三少邀請你過來,也沒想著要讓你展示什麽才藝。但是,如此這般的故弄玄虛,戲耍別人,那可就實在是無趣之極了。”一個紅衣女孩子出聲說道。

“可不是嘛,我還當真對一個馬夫有所期待了——這件事情要是傳出去,怕是我們這些人要被整個天都的人笑話了——”捧著黃金楠木手爐的綠裙少女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李思念一個勁兒的道歉。

……

宋洮伸手觸摸桌案上殘留的一攤水漬,眉頭緊鎖,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看到崔小心將那張白紙收了起來,笑著說道:“小心,可否再將畫卷借與我看看?”

崔小心眼神迷惑的看向宋洮,笑著說道:“三哥,白紙一張,沒什麽好看的吧?”

“或許是我們看走眼了,隻是還需要再行鑒定一番才是。”宋洮出聲說道。

“三哥,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就算是想要捧一個馬夫,也不要拿自己的清譽才名開玩笑——”旁邊一個年輕人出聲勸道。宋洮是天都有名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書畫一途上麵更是有耀眼表現,有成為“國手”的潛力。倘若今日看走了眼,將一幅白紙認作絕世好畫,傳出去對其才名有汙,以後會成為人們口中的笑談。

“看看無妨。”宋洮很是堅持。

崔小心輕笑,說道:“三哥,倘若當真對那李目有興趣,此人就在別廳——不若把他邀請過來,直接當著大家的麵命他再作一幅《傲雪寒梅圖》,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即可以揚其才名,向世人顯示三哥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胸懷。又可以對其畫技做一個考核,絕了大家的猜忌之心。三哥覺得如何?”

宋洮大笑,說道:“此法甚好。來人,將思念小姐的馬夫李目先生請入小樓。”

這個稱呼實在怪異,卻也沒有人當眾提出這樣的介紹有什麽不對。

很快的,假扮成馬夫李目的李牧羊就被傭人給帶入小樓。

臘黃的臉色,幹瘦的身材。眼睛裏麵充滿了血絲,看起來好幾天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一般。

穿著陸府灰色的馬夫服飾,走路的時候低頭哈腰不敢與人眼神對視。因為身上的服裝過寬,就顯得李牧羊的身體空****的,一陣風來就要把這個病殃子給吹跑了一般。

西風的人好美色,更注重個人形象。長得好看的人更容易討人喜歡。而且長得好看的人升官都要比別人容易一些。

曾經有一個叫寇中的年輕人,治縣十年,成績斐然,深受百姓愛戴。可是,每次考核升遷,其名皆不在榜單之上。

後來有人就問當地的城主,為何不給寇中升官。城主言,此君太醜,見之生厭,近之膩煩。不若就將其留在縣上為當地百姓多做些善事,也算是功德無量。

後來,這個寇中還當真就做了一輩子的縣君,直至老死。

這個馬夫顯然不符合西風人對美的追求,姑娘們對這個在本次雅集之上攪動著眾人情緒的馬夫極其失望。

陳文婷都有些後悔,為了這樣一個平時都不會平眼看上一眼的馬夫,竟然將雅集辦成這幅模樣,純粹是浪費時間。

李牧羊走到李思念身邊,先向自家小姐打過招呼。

又向崔小心宋洮這兩位熟人行禮,至於周圍的人也隻是行了一個圈禮。

宋洮看著李牧羊,笑著說道:“李目,你們家思念小姐言你擅丹青之道,並取了你今日的一幅《寒梅傲雪圖》來給大家鑒賞,可惜打開畫作空空如也,我們心中極其遺憾。不如你當眾再作一幅,以眼前的寒梅和雪景為題,如何?”

李牧羊看向李思念,等待著自家小姐的命令。

李思念點頭,出聲說道:“我剛才在人前獻醜,就要靠你好好表現了。”

她輕咬薄唇,笑著說道:“李目,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李牧羊這才答應,說道:“自無不可。”

“來人,筆墨伺候。”宋洮出聲喊道。

等到那名青衣小婢研好了墨,李牧羊才挽起袖子走到了案幾旁邊。

崔小心一直留意著李牧羊的手臂,當她看到李牧羊的手臂臘黃,和他臉上的膚色相近,而張開的手掌上麵確實沒有任何痕跡時,不由得輕輕一歎。

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錯覺,覺得此人就是自己等待之人,可是,事實又無比清晰的告訴自己,這個人確實不是那個人——

李牧羊將狼毫蘸足了墨汁,然後重重一筆畫在白紙之上。

眾人皆驚,然後大樂。

有擅長丹青之道的年輕人向身邊的女孩子講解,說道:“作畫最要緊的就是構圖,構圖看的是畫者的大局觀,也是一幅畫的根骨。骨頭都長歪了,後麵畫得再好又有何意義?當然,第一筆毀了,後麵也不可能再畫好了。”

“此畫已毀,不堪入眼。”一個手持酒壺的白衣男子搖頭歎息。“馬夫終究是馬夫,手法生澀,下筆如甩馬鞭。野蠻粗暴。這樣的人也懂得丹青之道?當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就連宋洮都表情微僵,眼神裏閃過一抹遺憾之色。

“難道他當真隻是一個馬夫?自己將心神放在此人身上,可真是自尋煩惱。”

隻有李思念站在李牧羊的身後,握緊拳頭,全部心神都放在正在認真作畫的哥哥身上。

看起來就像是小姐正在給自己的馬夫加油,全世界不相信自己的馬夫能夠畫好畫,小姐也是相信的堅定模樣。

這讓那些小姐們看向李思念的表情更加的嘲諷。她竟然把一個馬夫視若寶貝?

隻有李思念自己心裏清楚,她恨不得衝上去把這個白癡哥哥給咬死。

“白癡,你這個白癡——隨便畫幾筆就好,那麽用心做什麽——”

李牧羊無視外人的評論以及對他的攻擊詆毀,也沒留意到李思念對他咬牙切齒的野蠻模樣,他在左上角落下重重一筆之後,竟然就不聞不問,開始在右下方用毛筆細細的勾勒起來。

隨著畫紙之上被那黑色的墨汁填滿,旁觀者臉上的冷笑紛紛凝固成冰霜。

仿佛室內的溫度比室外還要更加寒冷一些。